《黄昏林》克格勃

15、玫瑰

　　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我往往会在高兴得得意忘形的时候，想起来最不愉快的事情。
　　“我们先去吃饭吧。”祁苒看了眼手表，“十二点了，游乐园的招牌餐厅挺有名，来玩的不去一趟算是遗憾。”
　　主题餐厅很大，有三层，一二楼是儿童区，我们拿着饭直奔三楼。餐厅的食物是以小孩子的口味做的，大部分是甜的和炸的。
　　我不喜欢炸食，甜的吃得偏多。心里不舒坦，奔波了半天也不饿，吃了红豆派就不吃了。
　　“再吃点儿？”他给我舀了一勺土豆泥，这一坨黄黄的食物看得我直反胃。
　　“不饿，吃不完打包就行。”我看着他翻着上午拍的照片一边翻一边笑。
　　“小言，你好上照。”他朝我挥挥手机，“漂亮得很。”我很不满他用漂亮这个词形容我，娘兮兮的。
　　“要不下午我们就回宾馆吧，你看上去有点累。”他摸摸我的额头，“平常下午你都睡一觉的。”
　　“我不睡。”我偏了偏脑袋，“我还要玩。”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始笑。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这种感觉很不爽，他可以待在自己的秘密花园里。
　　“好，那去哪里玩？”他抹抹眼泪。
　　“鬼屋。”我说，“我刚刚在外面看到的。”
　　“不行。”他一秒严肃，“你身体不好。”
　　“广告上只写着心脏病不能进去。”我理直气壮，“我完全可以。”
　　“那也不行。”他说，“不可能。”
　　我的叛逆心一下子上来了。尽管我知道我应该乖乖听话，但是他这种笃定的语气更让我有征服欲。
　　“如果我非得去呢？”
　　“我就把你拖回去。”他外头看着我，眼神充满了威胁的味道。
　　“那我小时候喜欢鬼屋吗？”
　　我应该是戳中了他的软肋，他一下愣住了，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哥哥，我想去。”我微微低头抬眼看着他。我感觉自己好心机，一步一步精心把猎物往陷阱里面带。
　　“小言，听我说——”
　　“我不想听。”我低头，“你直说你不愿意去就好了，不用再和我说有的没的。”
　　我承认这句话很伤人，可话说出口就收不回了。我慌张地抬头看他，张口就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可仔细想想我就是故意的。
　　他也的确像是被我伤到的样子，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对不起，你不想去就不去了。”我慌忙解释，“我下午去睡觉。”
　　他摆摆手：“很想去我们就去吧，你一直很想去的。”
　　看到他这样我忽然就不是很想去了。但是刚刚经过鬼屋的时候，我心底有一朵小花左右摇摆，告诉我应该进去。
　　尽管很不情愿，祁苒还是买了票，陪我排在队伍里。
　　“你会保护我吗？”我微微抬头看着他。他在看手机：“你问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你怕鬼吗？”我问他。
　　没想到他僵住了，把手机关了放回口袋：“怕。”
　　我也没想到他承认了：“那我保护你。”
　　他摸摸我的脑袋，叹了口气：“行啊，憨憨。”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不满他对我的形容了，我说我要保护他不是随口说说的，是认真的。我很久之前就和他说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遇到害怕不需要强行克服，可以寻求帮助。
　　我现在也想把我们的位置互换，我也要让他在合适的时候休息，不用无时无刻保护我。
　　前面开始揽人，我们跟着队伍被揽进鬼屋。门口画着一个大大的荧光骷髅头，骷髅头下面还画着逼真的玫瑰。
　　我讨厌把这两种东西放在一起。玫瑰花弱小无辜又可怜，或许看上去很热情，但是它手无缚鸡之力。但是骷髅头就不一样，它看上去就很邪气，我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害怕就闭上眼睛，我拉着你走。”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你这样还说要保护我。”
　　“我说保护你就是会保护你。”我挺直腰板，“我不怕这种东西。”
　　他嘴角的笑意淡不下去，像是一个看不起小孩的大人。我会证明给他看。
　　屋里很暗，我一下就怂了。我看不到地面，只能看到眼前淡淡的红光，红光勾勒出前面祁苒的影子。他拉着我的手，紧紧攥着，让我不能挣脱。
　　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怕，但是我身边有祁苒的时候就不会，说到底我怕的只是孤独。但是祁苒怕的大概真的是鬼，他从来没有拽的我这么紧，好像力气小一点我就会跑一样。
　　我加快脚步跟上，两只手都攀上他的手臂。他侧头看我，红光照在他耳廓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现在像个吸血鬼。
　　“哥，别怕。”我捏捏他的紧绷的手臂，“我保护你。”
　　我话还没说完，左脚踝被一只带血的手臂拉住了，左边的墙壁里关着僵尸的青白的手从铁笼子下面伸出来。
　　队伍后面有人尖叫起来，我低头看了看那截手臂，被割得一道一道，血还在往外流。我又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留下的道道白色伤疤，鬼使神差般想摸摸僵尸先生的手。
　　“别。”祁苒拉住了蹲下去的我，“脏，踢开就行。”
　　我不知道扮演僵尸的是真人还是机器，一时间不好意思踢开它。只好用力往外缩脚，像拔萝卜一样挣开它的禁锢。
　　后面的尖叫还是没有结束，队伍前面的是一群小姑娘，她们很淡定，甚至还有兴趣拍照。在往前走摆着一个棺材，里面躺了一个木乃伊。我经过的时候它正一卡一卡地爬起来往我们这儿走。
　　虽然祁苒一直说他怕鬼，但目前为止他除了把我看得更紧外，没有任何害怕的表现。直到最后我们出了鬼屋，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倒是我跑出一身汗。
　　“你不是害怕吗？”我问他。
　　“我害怕的是真鬼，里面的是假的。”他不紧不慢地回答，“鬼屋也玩够了，该去歇歇了吧？”
　　我再也没有借口拒绝，只好任他带着我上了观光车。宾馆是主题宾馆，画着游乐园的独特标志。正值暑假旺季，一家三口间都被订没了。
　　祁苒拿着手机去前台拿房卡。
　　“305。”他拉着我上了楼，“你以前一直念叨的玫瑰套间。”
　　我听这个名字就莫名兴奋，难道是我太喜欢玫瑰花了吗？他推开房门，打开灯，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玫瑰香味。太浓了，我不喜欢。
　　“开点窗驱驱味儿。”他见我皱眉前去开窗。
　　游乐园的宾馆不会过于张扬，它的玫瑰香味主要来自香薰，我把香薰放到窗户外面屋里的气味就淡了不少。
　　我把先前的三束玫瑰找了个瓶子插起来，摆在床头柜上。祁苒不知道从哪里给我拿了条裤子扔给我：“去洗澡吧，我过会儿订晚饭。”
　　我拿着裤子进了浴室，衣服一脱打开花洒往身上浇水。水温有点烫，我的手臂被烫红了一片，刺激得我打了个激灵。
　　手上的疤痕也烫红了。我想起了下午僵尸手臂上的伤，它的手臂血淋淋地抓着我的脚，伤疤像条形码一样扫入我的眼睛。我的手臂以前是不是也像它一样被切割得四分五裂。
　　我趁这段独处的时间仔细捋捋我的思路。上午一时兴起的记忆还模模糊糊地停留在脑海，爸爸这个形象还没有在我的脑海中成立。
　　我渴望得到更多记忆，因果循环摸索，链接现实和过去的结点还是在年医生那里。依赖别人的感觉不好受，但是我只能当个寄生虫。
　　“小言，你好了吗？”祁苒急切地敲门。我还站在花洒下淋水，甚至还没有擦沐浴露。
　　“还没。”我慌张地挤了些沐浴露涂在身上随意抹了抹，“很快就好。”
　　他不出声了，我怀疑他在撬门。不过还好，直到我洗完澡出来他都没有破门而入。我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他站在门口等着我。
　　“干什么？”我吓了一跳，下意识裹紧衣服，意识到自己上半身是光着的。
　　“怕你在里面晕了，我好第一时间冲进来。”他说，看表情是认真的。
　　“不会，放心。”我拍拍他的肩膀，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我以前这样过吗？”
　　他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很严重，你差点离开我。”
　　我这下大概知道了我时不时濒死兴奋的反应是哪来的了。这东西就像烟瘾，我努力戒但是戒不掉，我追求的是烟气融入空气带给我临时的快感。我从心底觉得我对不起祁苒，如果我死前有什么遗憾，那一定是和他有关。
　　我以前做了很多傻事，让他没有安全感。或许我时时刻刻计划着怎么离开，我无法根绝，因为这是我的本能。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尽量避免。
　　我一直以为我不懂他，如果他对我的那种莫名的执念被称为爱的话，那我根本不爱他。事实证明我确实没有他爱我那么爱他。
　　我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只好叹了口气，像他平时安抚我那样环住他的肩膀拍他的后背：“我以后不会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