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林》克格勃

13、生机

　　祁苒的过几天并没有到来。
　　他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他们店里在搞夏日促销，什么事情都需要他签字通过。
　　年医生已经催了他几次要带我去检查，他总是临时有事又推了。不过我精神状况好了不少，甚至有空还愿意看书。
　　他见我重焕生机，大概也放下心。好多次临时外出都敢留我一个人在家，我好久没见阿姨了。上次推了她一把，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哥，好久没见阿姨了。”我枕在他的腿上举着书，他在办公，好像是在看什么文件。
　　“嗯，怎么了？”他闲出一只手摸摸我的脸，“阿姨有自己的孙子要带，你现在身体不是好多了吗？”
　　“嗯……”
　　我放下书看着他下巴，他的下颚线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从他的喉咙里突兀出来。
　　“你上次说带我去哪儿？”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喉结。
　　“不要好奇，你以前最喜欢的地方。”他拍开我不安分的手，“过段时间忙完了就带你去。”
　　“那什么时候去年医生那里？”
　　他停了停：“等有空。”
　　我总觉得他不喜欢我健康的样子。比起和活泼开朗的我相处，他或许宁可守在病床前照顾惨白枯萎的我。
　　“好。”我坐起来跑去阳台。因为我忽然记起来阳台是没有空调的，我的小花们会经受长时间太阳的暴晒。
　　去阳台晒衣服的不是我，是祁苒，他没有耐心去养几盆花，养一个我就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了。而且我也很久没有去太阳晒太阳了，毕竟谁会喜欢夏天的太阳。
　　小花们都枯死了。
　　阳台不是露天的，没有雨水供它们解渴，只有夏季的烈日当空，像是在干草里做烤肉。
　　从前，我一直潜意识认为花草是不会死的，即使它们干了枯了被火烧了，只要我浇一盆水，它们一定还能活过来。
　　现在，我觉得不行。
　　因为我体会过这种干枯绝望了，在我还未枯死的时候祁苒为我浇了一盆水，我活了。
　　可是我的小花们没有祁苒。祁苒不关心它们，我的祁苒只会浇灌我。
　　我只好在一片枯黄中选出几株看起来还有救的给它们浇了水，其它的像稻草一样拔走。
　　我把有救的小花小草们放在角落，还给它们撒了一圈养料。
　　我好久没有做这种善良的事情了。
　　“小言！”我听见他在客厅叫我的名字。
　　于是我摆好小花就往客厅走，刚好撞上了跑过来的祁苒。他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喘气。
　　“怎么了？”我拍拍我的后背。
　　“没事。”他紧紧箍着我，像男主在机场见女主最后一面那样，“我害怕。”
　　我大概猜出来了。
　　阳台对他来说就是个禁地，我在这儿多待一会儿他都会心悸。
　　“别怕。”我的舌头不停打结，多一句戳心的话都说不出来。
　　“好。”他叹了口气，“乖乖的，现在是我太忙了。”
　　“我知道。”我确实不在意，“你不用管我，签你的字吧。”
　　他把我带进客厅：“少站那儿，夏天太阳晒多了变黑。”
　　太阳无辜背锅。
　　我只好抱着我的手机重新缩回他身边。我一般会定期打开通讯软件清理垃圾短信。
　　清理着清理着，我发现年医生的一条信息在角落里亮着红点：【小言，在吗？】
　　发言日期是昨天凌晨。
　　我偷偷看了眼祁苒，赶紧回复了条：【在，年医生。】
　　【小言，你哥现在在你旁边吗？】她秒回，我隐隐意识到可能有重要的事。
　　我侧头看了看那个聚精会神的身影：【在的，但是他在工作。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是找你有点事。】她停了两分钟，应该是在打字，【我之前问你想不想恢复记忆，我这里现在有一个和你症状相似的病人，他已经决定医治，我来问问你有没有就医的想法。你们两个可以一起治疗，我正好也可以做一个对比的课题。】
　　我拿着手机的手不自在开始颤抖，她又给我发了信息：【我不是在强迫你，只是来征求意见，不需要有心理压力。如果没有你，我也可以问问其他病人。】
　　我抖了大概有五分钟也没有做出决定。
　　【没关系，你好好想想，十一月之前给我答复就行。】
　　【好。】我按了半天，终于打出了一个字。
　　祁苒还在专注在工作上，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像蚂蚁，多看一眼都头疼。
　　我心虚地看着他的侧脸，他无意识地伸出手钩钩我的下巴。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即使我没有记忆，他也不会背叛我。况且他本身也希望我保持原状。年医生似乎没有着重告诉我需要他的同意，只要我个人愿意。
　　我困惑得很，这个世界反复展示给我它的不真实，但是不真实中带着密不透风的逻辑网。
　　猎人会为鸟禽布下罗网，我感觉我身上的罗网正在被慢慢收紧，嵌出丝丝血痕。
　　夏季促销的事情终于可以正式实施起来了。祁苒已经布置好了所有的工作，他可以休息了。
　　虽然我的药量减轻了，但是正常人类的状态仅维持了刚开始减轻的那两天，不久之后我又开始虚无。
　　短暂的光明使得黑暗变得无比漫长，漫长到我难以忍受。
　　“乖乖，起床了。”这是他唯二次叫我起床。其实我早就醒了，在他轻手轻脚起床的时候就把我弄醒了，只是不想睁眼。
　　现在我假装睡意朦胧地睁眼，带着鼻音冲他撒娇：“不想……”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想这么做，但身体习惯使然，它快于我的大脑。
　　“带你出去玩啦。”他把我从床上揉起来，给我套上体恤，“很早之前就说了。”
　　我挂在他身上不想动弹，眼前发黑，站不稳脚。他默认我压根就没好过，无微不至地帮我洗漱。
　　我认为他帮我洗脸刷牙比我自己清理更干净。
　　“今天温度不高，多云天，很适合出去玩。”我坐在餐桌边吃早饭，他在帮我收拾东西，“你之前一直很喜欢的一个游乐园。”
　　“我之前”这三个字深深地吸引了我。即使我现在浑身疲惫，我也会为了追寻过去而跋涉。
　　“在郊区那块，每天有限额人数，票要预订。”他说，“我还订了一个房间，你以前很想去那里看看，所以我们明天再回家。”
　　我越来越琢磨不透以前的我是怎么想的了。明明这么难受，还不愿意回家。明明有这么爱他的人，还要不满足。
　　他帮我把碗筷收拾好，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儿。我坐在原地等着他来找我。
　　虽然他带我来游乐园本意是让我放松，但很大一部分项目我是不能玩的。
　　我眼睁睁看着过山车的牌子离我越来越远，海盗船在我面前伴着阵阵尖叫呼啸而过，我被拉着来到旋转木马。
　　小朋友专区。尖锐的叫声和笑声刺痛着我的耳膜，我讨厌小孩子。
　　“不喜欢？”他低下头问我，“刺激项目不能玩。”
　　“我不想和小朋友一起玩。”我低声说，“很吵。”
　　他想了想，拉起我的手：“那我们先去摩天轮转一圈？”
　　我一愣，他领我到摩天轮。排队的人很少，我们前面是一对对情侣，耳鬓厮磨。或是一个家长带着一个孩子，兴奋地大喊大叫。
　　和我们这样的，没有。
　　我也想光明正大和他手拉手，偷偷用手挡住接吻脸上带着红晕，他可以和我喝同一杯水，可以和我穿情侣装，可以和我一起戴戒指。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他看穿了我的心思，“但是这是正常的，不要觉得自己配不上。”
　　“我们是最好的。”他用手揽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握住我的手指。
　　我恶作剧的心情一下子涌上来，闪电一般在他脸颊上落下湿漉漉的一吻。他捂着脸，错愕地看着我。
　　身后有一个女生倒吸了一口凉气，我转头一看，她正指着我们两个激动地拉着她身边男生的衣袖。
　　祁苒脸色微变，硬把我的头掰回来。我听到身后的男生在提醒那个女生：“别乱指着别人，有什么奇怪的，不礼貌。”
　　那个女生小声嘟囔：“兴奋嘛。”
　　我小心地观察着祁苒的脸色，他有点阴沉。我害怕他又生气了，轻轻拽拽他的衣摆。他没理我，低着头摆弄他的手机订餐。
　　“对不起。”我喉咙里翻了个滚，“我错了。”
　　他捏着我肩膀的手紧了紧，声音轻到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错哪儿了？”
　　“我不该亲你。”我小声说，“不能不听话。”
　　“后面的上来！”检票员在前面喊，队伍往前走，刚好把我和他揽进去，我们坐上最后一个厢。
　　轮厢一关，我们共处于一个狭小的空间。他坐在长凳上。
　　“所以为什么不听话呢？”他眼神深沉得不像一个青年人，又重复了一遍，“为什么？”
　　“没为什么。”我眼前有些发黑，“我亲亲我的爱人，为什么要遮遮掩掩？”
　　他流露出些许痛苦的神情：“因为会有人恶心，只要有一个人恶心我们，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批判我们，直到我们被打回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