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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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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
在这天傍晚。
我一睁眼就看到了血一样的黄昏。
男人坐在我床边讲故事,白雪公主讲到了七个小矮人那段了。
我眯着眼睛,大概是睁得不太明显,他没有意识到我醒了。我想提醒他,不过他好像讲得太入迷了。
于是我伸出手碰碰他的手背,他的声音像卡碟机一样停住了。
“小言……”男人的故事书掉到地上。
我没力气,碰了下就又垂下去。
那人霎然握住我的手,看得出来他不敢用力,只敢拢着。
耳边声音不真切,我看到他站起来按按我头顶的按铃,坐下时顺带着亲亲我的额头。
我感到不舒服,但是没有力气躲。
他对着我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我真的听不清楚,我猜是在表达他的思念之情。
不一会儿,有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朝我走来。
我害怕。所以我尖叫了。
可是他们好像听不见。
哦,是我的嗓子没发出声音。
那人看着我张大嘴巴,伸出手在我头顶揉了揉,后知后觉发现我说不出话来了。
他脸色变了变,和那群医生说了几句话。
这回我听清楚了,他问医生:“为什么他说不出话了?”
医生回答他:“这个是正常的,病人长时间不说话,声带会受影响,慢慢会恢复。”
那人退在一边,看着这群医生在我身上捣鼓。他们在我身上敲敲这敲敲那,然后看一眼自己的仪器。
为什么不来问我,我能感受得到。我特别讨厌一个胖胖的中年女医生,因为她翻我的眼皮让我感觉在抠我的眼珠。
领头的医生把听诊器挂在肩膀上,走向那人说了一通。
我身上的仪器被撤走,现在才发现我胸口还贴了很多金属贴纸。我观察着他们,生怕有人再抠我一次眼珠。所幸那个医生讲完后就出去了,顺带关上了门。
“知道我是谁吗?”那人又坐到我床边的凳子上,地上那本故事书不知道被踢去哪儿了。
我诚实地摇摇头。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叫祁苒。”祁苒扣住我的手。
我记住了。我猜我大概是失忆了,但是我没有感觉,除了醒来的时候有点头晕头痛。
“你是解言谨。”他又说。
我在脑子里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怎么会有这么正经的名字。
“你试着说说话,看行不行?”
我张了张嘴,像是喉咙里有口痰,只能发出“嘶——”的声音。
他摸了摸我的脖子:“没事,慢慢来。头疼不疼?”
我刚想摇头,一阵眩晕剧痛从头顶扩散到整个大脑,我皱起了整张脸。
“没事啊没事。”他拍着他的胸口,神色很慌乱。
我疼了一会儿就不疼了,出了一身汗。
“能下床了咱就回家。”祁苒用棉签在我嘴唇上沾了点水,我很快就舔光了。
他愣了愣,把吸管伸在我嘴边,我小小地吸了一口。
“是一点都记不得了是吗?”他问我。
我边吸水边想,想得脑袋一团乱麻,还是记不起来,只好点点头。
他怜爱地看着我,我低着头只顾喝水,看得清楚他印在透明杯子上的指纹。
“回家之后就会好了。”他松开水杯,拿出手机点了几下,“你现在可以吞咽了,我给你订了餐,等下能吃多少吃多少。”
我注意到我右手上吊着挂瓶,伤口有点疼。我的手很瘦,看上去营养不良。所以就算我不把被子掀起来,我也知道这幅身体会是什么样子。
“我有点疼。”我嘶着嗓子说出这三个字。
可能根本就听不出来我在说话。
不过祁苒听懂了,他着急起身:“哪儿疼?”
我继续嘶着嗓子:“手。”
他绕到另一边,捧着我的手给它吹气:“乖,等你能吃很多饭了,咱就不挂了。”
我看着他低垂的眼皮,忽然就很想捉弄他。这种从心底升起的本能我也没办法控制,于是我伸出手想去捏他的鼻子。
只是我眼神不太好,而且力气不太够,只能举到他嘴巴那个位置,轻轻捏了捏他的嘴皮。
祁苒根本没抬头看,假装张嘴咬了咬我的指尖,就继续给我吹气。
这个画面我似曾相识。可是想不起来。
我只好继续嘶:“别吹了。”
祁苒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把我的手放在被子下。
我一瞬间读懂了他的悲凉和思念。
他的眼睛好像在说:“你忘记我了,亲爱的。”
一个月后,我出院了。
祁苒很高兴,给我的粥里加了肉丁。因为以前我嚼不动,只能喝水粥。我能说话了,不过没什么好说的。祁苒总是避开我的回忆。
我和他说,没有回忆的人是不完整的。
他说,有我和他创造未来就够了。
我不想理他。
可是他还是不断地告诉我,他爱我,我们是爱人。
把我接回家那天,他特地换了身正装。这么一个月下来还真没发现他这么帅。其实人家也只不过把刘海修了一下,把胡子刮了一下,就这么好看了。
走路还很吃力,不过已经能起身爬着去上厕所了,精神好的时候还能自己洗澡。
祁苒不给我找护工,他亲力亲为总是让我不自在。我忘记了我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直觉告诉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他扶着我下车,我脚尖够着地企图站立。
“走,我们回家。”祁苒馋着我,把我馋上电梯,“还记得是几楼吗?”
我仔细想了想,身体告诉我在五楼到十五楼之间,但是记不得。
祁苒盯了我一会儿,无奈地把我的手指举起来按在十楼的位置:“这儿。”
我记住了。
我觉得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像一个快要病死的病人,电梯门的反光照着我的样子,看得见的皮肤白得吓人。
平常在病房祁苒不让我照镜子,而且镜子比较高,我站不直,所以看不见。
大概是看见我魔怔的样子,祁苒抵在我前面:“看自己看得这么入迷?”
“没有。”我还是不习惯讲话,声音发飘。
“回家了,高不高兴?”他笑着问我。
我尽量装出高兴的样子,可是一秒钟都撑不住,病恹恹地说:“高兴。”
电梯“叮——”地停住了,祁苒又把我馋出去,用钥匙开了门。
我有点记得这个房子,很眼熟。
“我是这个房间吗?”我指了指最里面的房间。
祁苒低头亲亲我的嘴角:“是的。”
我扶着墙走过去,看到了我的床和书架。
“进去坐会儿?”祁苒见我停在原地说道。
我摇摇头,又扶出客厅,坐在沙发上。
“怎么了?”祁苒摸摸我的额头,“饿了吗,我去给你煮粥?”
我还是摇摇头。
片段式的记忆像岛屿一样浮现,很快又沉入水底,我疯了一样在脑海里和吞噬记忆的怪物作斗争,可是它把我打败了。
祁苒揉着我的太阳穴:“别想了别想了,不记得就不记得。”
我还是觉得祁苒肯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不然他也不会不想让我记起来。
我把他赶去厨房,一个人像只游魂一样在屋子里摸索。
最里面的是我的房间,最外面的是祁苒的房间,我们并排的对面还有一个房间,那个是谁的房间?
“祁苒祁苒。”我叫他的名字。
祁苒从厨房里探出头,身上穿着粉红色的围裙看上去很滑稽:“怎么了?”
我挂在沙发背上指了指那个房间:“这个房间是谁的啊?”
祁苒罕见地沉默了。
至少这一个月里,他对我有问必答。再不济,也会用圆润的方式扯开话题。
厨房里的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祁苒举着汤勺站在门口,低着头像个做错了的孩子。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转过身准备继续游荡,他在我背后说:“是咱爸的。”
这个咱字用的很灵性。
我的脊背瞬间僵硬,我好像听到了有片乌云在我头上翻滚,一个雷把我轰得外焦里嫩。
“小言……”祁苒开口,“过段时间,我会慢慢告诉你,你不要瞎想。”
我也没有力气瞎想。光是刚刚那句话我就已经吓惨了。希望他是在和我开玩笑。
我又把他推进厨房:“知道了知道了,你快点,我饿了。”
祁苒不安地进去了,时不时探出脑袋来看我一眼。我没有再乱走,这个房子不大,除去三个房间只剩下厨房卫生间和阳台。
客厅太暗了,我又懒得去开灯,就爬去阳台。阳台上种满了花草,这个季节都谢了。只有杂草在肆意生长。
花草间有一个吊椅,我费劲爬上去,坐在上面荡着腿。
不知道荡了多久,祁苒喊我去喝粥。我爬不下来了,我真是个蠢蛋。
祁苒注意到了这边的困境,过来把我抱下去。
“多吃点。”他给我舀了一大碗,米糯糯的,肉被切成丁,也被煮烂了。
“能不能换个东西吃?”我稀里糊涂喝完了粥,舌头都喝麻了。
“好啊。”祁苒递给我一张餐巾纸,示意我擦擦嘴巴,“清水面要吃吗?”
我忘记味道了,有些好奇,点点头。
“那明天就煮面。”祁苒给我收拾碗筷,“累了就去躺着吧,或者玩会儿手机?”
他把他口袋里属于我的手机递给我:“眼睛累了就闭上,不要一直玩。”
我当然知道。
我只是忘记了手机密码。
我僵在原地,指纹锁按不进去,只能用密码。“祁苒,手机密码是什么?”我问他。
“你的生日。”他大声回答我。
可是我也忘记了我的生日。
他给我报了数字。
我输入,果然进去了。我记住了我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