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是谁》水远山长

5、第 5 章

　　一晃几月过去，已是中秋前夜。
　　苏念清执起周慕祺的长发细细梳理，镜中映出两人的面庞，皆是平静祥和。
　　“过了今夜，便不能再见了。”
　　“怎么会？你总会回家省亲的。”
　　挽起发髻，插上凤钗，苏念清随即又细细描绘红妆，描眉、扑粉、点绛唇，一笔一划，细致入微，镜中原本苍白的脸庞一点点明艳起来。
　　“你总不爱着妆，看，现在多美。”
　　苏念清搁下笔，仔细端详她静致中透着魅惑的面庞。镜中的人也静静望着自己，那笑容美丽却如同水中月般不真实，仿佛轻轻一碰便会支离破碎。
　　“小念。”
　　她的声音，轻慢而温柔，恍若穿越时光，回到往昔。
　　神思尚未清晰，便感觉唇上一片温润，回过神，眼前是她如画的脸庞。
　　“最后一个——吻么？便最后放纵一次吧，今夜过后，你我再不相欠。”
　　苏念清闭上眼，任自己沉浸在这温柔却无望的吻中。

　　花轿终是愈行愈远，直至消失不见。
　　“阿祺，你便恨我吧。”

　　正午时分，该是正是拜堂之时了吧。苏念清正坐在周慕祺房中，忽听见院中一片喧哗，不一会儿，一个侍女跌跌撞撞冲进房内。
　　“少奶奶了，不好了！小姐，小姐她没了？”
　　“没了，什么叫没了？是逃了？”
　　握着茶盏的手颤抖起来，却还是故作镇定。
　　“是，是死——”
　　小丫鬟见到苏念清一瞬间惨白的脸色，战战兢兢回道。
　　“哐当——”
　　茶盏落地，心魂俱散。

　　前院中，新郎扯着胸前的红花大声叫嚣：“找个妓院的表子来糊弄老子，竟然还死在路上，真是晦气！”
　　人前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原来却是这般模样。
　　苏念清走近了，花轿原封不动回来了，帘幕紧闭，仿若她静静坐在里面，一脸静谧柔和。周慕扬冲到前面，颤抖着手掀开嫣红的帘幕——
　　她果真还是静静坐着，只是低垂着脸，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别碰她！”
　　苏念清扬声叫道，周慕扬探向轿内的手生生顿住，回过头，看到的是苏念清脸上的寂灭般的神色。
　　不过是几步之隔，一步一步，却沉重漫长地令人窒息。终于抵达轿前，抬起她的下颌，触手一片冰冷。依旧是眉目如画的模样，唇边一抹殷红，衬着红色的嫁衣，血一般苍凉。
　　周慕扬撕心裂肺叫了一声“慕祺”，提起连畴的衣襟，怒气冲冲吼道：“连畴，你还我妹妹！”
　　“不就是个妓女么？周慕扬，找个表子冒充妹妹，还找了个老子睡过的！”
　　“你别欺人太甚，我妹妹好好地上了花轿，如今——”
　　“就知道你们不承认，老子把翠香阁的老鸨带来了，你好好问问她！说，这女人是不是你们翠香阁的姑娘？”
　　老鸨被揪到前面，瞟了一眼花轿，慌慌张张叫道：“不是翠香阁的姑娘，但，但她自己来找我，说要陪客人，还指明要陪连二少爷！”
　　耳边一道惊雷，苏念清颤声问道：“她去找你，是何时的事？”
　　“二月初八，我记得清楚，别人都是被迫卖身，这小姐却给我银子要接客，稀罕的很！”
　　二月初八，怎么会忘？就在前一夜，自己被周夫人卖入翠香阁，被施虐成性的连二公子折磨。心里恨她恨到极点，却没料到，她第二天就以身生生受了同样的苦。
　　“我再问你，你当日赶我出去，是不是也是因为她？”
　　“是是是，本来周夫人关照我”好好招待你”，这位小姐一直暗中帮你，不少难缠的客人便是她替你接下了，后来有一天，她说周夫人再不会管你，让我在午时将你放在周府门前的巷子口。”
　　原来如此，早该想到，周夫人是何等狠毒的心肠，不顺着她将自己送出府，怕是更会生不如死；当日连二公子明明说了要包下自己一个月，又怎会第二日就放手，却是她生生替自己受下了无尽的折磨，难当日沐浴会那般慌张，原来是怕自己见到她身上的伤；老鸨又怎会那般好心留自己一条生路，却是她设计与周夫人同行遇山匪，除去了心腹大患；怎会那般巧合被周慕扬遇见，却是她早知周慕扬每日午时必经此路；那连二公子是怎样的人品，她受了那般折磨，又怎会不知，却还是心甘情愿上了花轿。
　　“原来如此，竟是我负了你。阿祺。”
　　怀中的人，僵硬冰冷。一切，再回不到从前。
　　事已至此，无情的究竟是谁？

　　那一日，跪在厅中，周夫人的问话冰冷而残忍，指甲深深掐进手心，直至掌中一片湿滑，淡淡血腥味散开，才能故作无谓地说出那一句“但凭大娘安排。”自始至终，不敢抬头，只因知道她眼中的绝望。
　　那一日，翠香阁中，皮鞭一下一下鞭笞，钻心的疼，面目狰狞的男人，凶狠残忍的进入，一整夜的折磨摧残，自始至终不吭一声，只因心里清楚，昨夜，她就是这般痛着、绝望着。
　　那一日，沉睡中感受到她的气息，睁开眼，见到她静致温柔的眉目，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将她的手握紧，便以为能回到往昔，却听见她绝情地说出：“我不信你。”是了，伤她至此，又怎能奢求原谅。眼见着她甩袖而去，留下那句“我恨你”，心痛的无以复加。
　　那一日，庭院中，见到大哥待她呵护备至，见到她眼中的温顺甜蜜，心中的世界顷刻坍塌，往日的种种仿若只是一场梦，如今梦醒，又该何去何从。逃也似的匆匆离开，这般便好，至少留在大哥身边，她会过得很好。
　　那一日，府中张灯结彩，她穿上红色嫁衣，目似点漆，巧笑嫣然，眼中的喜悦幸福刺得心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尽头，堆砌了一整天的笑容终于碎裂，却连眼泪也不知该如何流下了。她的新婚之夜，独自守在新房后的庭园角落，深秋的霜露，沁入皮肤，冰冷透心的凄凉。双手环抱着自己，却再感受不到她怀抱的温暖。“小念，我好冷。”“我好想你。”“小念，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小念•••”“小念•••”呓语消逝在寒风中，再得不到她温柔的回应。
　　那一日，毫不犹豫应下与连二公子的婚事，想着这便是她的愿望，欠她的，终是能还清了。抬眼望见她眼中的担忧与矛盾，心地善良的她还是不忍心了，这便足够了。所有一切，便在此终了吧。
　　那一日，她亲手束发描眉，神色一如既往的柔和静谧，最后一夜，此生再无相见之期。她的唇，她的气息，最后一次感受，便再无遗憾了。
　　那一日，静坐于花轿之中，渐行渐远。一杯鸩酒，恩怨也好，情仇也罢，都随风散了吧。意识模糊之际，脑中浮现出一双少女，依旧是当年的清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