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第四卷:俄狄浦斯 ...
-
“咚!”最后一斧把他空的脑袋斩落下来。
这时他却感到一种心神颤栗的恐怖,鼻子嗅到的尽是腐烂腐臭的死亡的味道。
“滋滋滋滋!”他听到电锯启动声音。
当他回过头看到医生手里拿着一把齿轮电锯把天花板上复活的婴儿拦腰锯断——
“呲——”
医生关掉电锯。南燕然看到她之前背着包随意扔在地上。
“锯石膏用的,”她解释,“之前我就是打算拿上这个。”
“……我知道了。”
婴儿的上半身向一块烂肉掉到地上,下身则像腊肉一样在天花板上摇摇晃晃。
南燕然过了一会儿忍不住说:“难为你了,谢谢。”
“不客气,我上学摸过的死人就比见过的男人多。”
……换个角度来看医生小姐不是一个仅需要被保护的角色,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南燕然很快想到。
南燕然方才有空打量这个房间。房间十分空旷,墙壁斑驳剥落,除了进门放酒精的台面,只有一个生锈了的铁柜。
南燕然凑近发觉地板上存在搬动的痕迹,柜子里面排着一摞摞的病历,南燕然看了一眼上面龙飞凤舞的字以后,很有自知之明的交给专业人士。
医生扫了一下,很快回答:
“无脑症。和风疹病毒潜伏感染有关。母亲感染病毒只有类似流感轻度症状,但会导致胎儿畸形。”
她尽量以非专业人事能听懂的语言解释。她蹲下身从柜子里拿出其他病历快速翻阅:“小脑、蛙脑、Down’s、FXS……即使现代医疗技术,也无法完全排除所有可能致畸形的因素。”
“有些却又不能治疗,它们命运已经注定了是种巨大的痛苦,无论是对他们自己,还是对于家庭。”
“即使是可以通过手术恢复的颌面裂、□□胆管闭锁,患儿也将经历多阶段、多次手术,很多家庭很难承受这种负担。”
“说实话,我不知道说怎么说,”南燕然想到护士的一句话,“但是多活着见到一天阳光就是幸福吧。”
“对于我们是。”医生说。
她站起来,似乎不想和南燕然争论这个话题。
她皱起眉:“这么多病历怎么都放在病房里?”
“也许是因为柜子是被搬过来的,”南燕然手塞进柜子和墙的缝隙托住柜子,“退后一点。”
“轰——”
南燕然把柜子搬开。
墙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然而手电筒的光没能直接照到洞的尽头。
“不一定很深,也许是有拐角,”这个洞穴直径能容纳一个成年人通过,南燕然说,“我去看看。”
“医院里的情况我更熟悉吧。”
“但你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南燕然摇了摇头说,“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再喊你过来。”
南燕然弯腰爬进洞里。
只有身体全部被束缚在了水泥墙里才能体会这个洞穴的低矮狭仄。四面八方逼来的水泥洞壁带给人巨大窒息感——
像被塞进下水管道,像被锁进行李箱。
坚硬的水泥沙砾摩梭着膝盖、手掌,他内心的声音叫嚣着:快点!快点!
仿佛不更快点就会被永远困死在甬道里,成为墙里的标本。
南燕然开始闻到一股奇怪味道,同时洞口明亮苍白的光刺得他眼睛酸胀。南燕然终于扒住墙上洞穴的出口爬出来:
一块一块天花板上装着一列一列白炽灯;一排一排铁柜上面摆着一只一只玻璃罐;一只一只玻璃罐里泡着一具一具婴儿死尸。
南燕然感到死亡水一样浸没了他,就像他也被浸泡到了玻璃罐子里,一次、一次死亡,一次、一次水从他的脚跟蔓延到胸口、嘴唇、鼻孔、头顶……
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怎么样了?”医生在洞那头大声地喊。经过粗糙水泥多次反射的声音充斥着“嗡嗡”的怪异。
南燕然打个冷战,回过神来,他朝着洞口喊:“你过来吧。”
等到医生钻出洞口,她也被房里的情景惊住了。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大体,”她深吸口气,“你还好吧?你刚刚听起来不太好。”
“没关系,我还能应付。”
他的目光不自主落在距离最近玻璃罐上,泡得发涨的婴儿肢体在水里恣意的伸展,半眯着眼睛注视着黑漆漆的洞口。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医生自问自答,“福尔马林。4%甲醛。这说明——”
“有罐子破了。”南燕然瞳孔蓦然放大。
“嘀嗒、嘀嗒、嘀嗒……”
南燕然抬起头,脸颊四分五裂的婴儿倒挂在了天花板上,味道呛人、飘着浮絮的药水淅淅沥沥从天花板滴到地板。
那张四分五裂的面孔、往外翻着的裂口边缘长着密密麻麻牙齿碎片,当他来到金属柜上方从他从脐延伸出的,海蜇般长满毒刺的紫红色触手“乒呤乓啷”打碎了一大排玻璃罐。
这个死寂白色房间弥散一股浓郁得让人眼睛发红、喉咙发涩,肠胃几欲作呕的刺鼻的味道——自然不仅仅是10%中性甲醛那么简单:
就像白酒泡着药罐里的小动物尸体,然而这些尸体接触到了空气于是复活了,在满地的化学试剂和玻璃碎片里蠕动着——
“快跑!”南燕然把医生往洞口一推。
因为洞穴太过逼仄,医生没能把电锯带进这个房间。
南燕然反身挥起消防斧把那皮肤蜡黄的怪婴劈成两半——墨绿色的粘液从被劈开的空腔里流出。
当人从神的桎梏里解脱,不再相信彼岸的世界之时,生活的现世就是能握在手里的唯一真实——
人皆畏惧死亡。畏惧所畏惧并不可耻。
人先是动物,然后是人,用精神的力量麻痹死的恐惧,就如通过人是人否定人是动物一样荒谬。
定死、碾碎地上蠕动着的怪物,南燕然抡起消防斧砍断挡在回去的路上、有只八只手脚蜘蛛般爬动的连体者。
挥发在空气里的甲醛渐渐让他头脑晕眩、眼睛酸痛——带着药水味的眼泪阻碍他的视线——
他喘着气、钻进洞里;黑暗崎岖的洞就像地狱通往人间的道路,却有巨石绑住了他的腿:南燕然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拉住了他,要把他拖回地狱。
你又必须面对死。
他仍挣扎、拖着累赘,在黑暗低矮的洞穴匍匐前行,狭窄的空间决定了回身解决这个怪物是不实际的。
他的前面一空,医生已经抓住了他,然后把他拉出洞穴。
南燕然看到抓住自己的怪物。先是一个人的头,它用苍白的手臂抱住了他,接着又是一截长着手臂的上身、又是一截长着手臂的上身……就像从洞里拖出来的蜈蚣。
“滋滋滋滋——”
医生启动了电锯。
电锯的火花碰到了南燕然的皮肤,抱住了他的人体蜈蚣被切成了两段。
医生扔下电锯。当南燕然挣脱仍然在拼命扭动的肢体时,医生扭开一瓶酒精、洒在洞穴口,退开一步,扔进了打火机。
随着“砰”的爆裂声响,蓝色火焰燃烧起来。洞里深处传来欢快的“噼里啪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