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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县令门前车马稀 ...

  •   二十三

      梧州强盗横行官威失信,我上任好几个月审理的案件屈指可数。并非梧州太平,而是官员不得人民信任。这件事实在让人头疼,但又无计可施。周瑞说,大人有心为百姓解忧,百姓慢慢地自会了解,大人不必为此烦忧。
      这人天天顶着张似笑非笑的脸,讲着些套话,好生没趣。
      周瑞看我一眼,微微一笑,低下头去。我脸一红,心里越加气恼:不管我想什么这人都看得出来,实在讨厌!
      她做了每日的例行报告便走了,我趴在书桌上生闷气,突然一个小橘子落在案上,打了个转,碰到我鼻尖才停住。我翻着眼睛往上看,邱鸾骑在梁上,垂下一只腿摇摇晃晃:“哎。”
      “哎什么哎,你见我要叫大人!”
      他纵身一跃,从梁上跳下来,轻盈地落在案桌前,不屑道:“你是什么大人?”说着拿手在我头顶上比了一下,收回去比在自己的胸前,“你才到我这儿。”想了想,又往下压一压,“不对,才到这儿。”
      真是气人,他明明才刚过我肩头,再说他脸上却稚气未脱,神色不逊,分明是个没经历过多少世事的毛小子。想到我们年龄相差不多,他无所畏惧狂妄天真,我却已历经两生,不由伏在桌上唏嘘喟叹。
      邱鸾问道:“我这几天瞧见堤坝上有好多穿囚衫的。你怎么捉了那么多人?”
      “她们都是强盗。”
      “胡说!里面有我认识的,她们都是好人。”他鼓着腮生气,忽而又皱着眉头说,“你们这些做官的才是坏人,鱼肉百姓。”
      我恹恹地回道:“你听谁说的?大人我连猪肉都吃不起了,还提鱼肉……”
      “啊!”他突然叫起来,朝我伸出手,“我上回忘了——你还我的荷包!”
      我直起身子愣愣地瞧着他:“什么荷包?”
      邱鸾双手按在桌上,怒气冲冲地逼视我:“还装蒜!你那晚放狗追我,把我荷包抢去了。”
      他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清澈灵动,瞪着我,清楚地映出我故作无辜的脸。
      我笑嘻嘻地说:“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邱鸾鼻翼翕张,生气地说:“你这……”
      他突然止了声,回头往门口看。颜非端着碗药,惊讶地看着我俩,正要进门。
      邱鸾立即站直了身子退到几步外,斜睨着我,鼻子里还犹自不甘地哼了一声。
      颜非把药放在桌上,我招呼邱鸾过来,为他们介绍:“这个是邱鸾。他是梧州本地人,又会一些武功,我正想招他来做个护院。”
      邱鸾小声抗议:“谁要做你的护院!”
      “邱鸾,这是我府上的郎中颜非。”
      他们俩互相见了礼。邱鸾对着颜非倒很老实,礼节做得十足。一转身面对我,立刻又横眉竖眼,压低声音,凶巴巴地伸出手说:“荷包还我!”
      我在袖袋里上下摸了半天,掏出个绣牡丹的红色荷包扔给他,便自顾自地端起碗来喝药。邱鸾接了钱包,拈了一下,察觉有异,扒开一看,立刻怒道:“我的钱呢?!”
      等我喝完药,把碗放回托盘,他还鼓着腮暗自运气。我突然想起一事,对颜非说:“邱鸾父亲生了病,总不大好,你要是有空,不妨跟他去看看。”又跟邱鸾解释:“颜非他医术高明,说不定能医治你父亲的病。”
      他这回倒没再反驳,颜非收了碗,他便乖乖跟着出去了,只是临到门口还不忘回头横我一眼。

      乡民不信任官,只好慢慢做给他们看。威逼没有用,利诱我没钱,还是放下这事儿出去逛逛街散散心比较靠谱。
      梧州城的市中心不大,我带着夏青,散着散着就散到了护城河边。今年入夏已经下过几场雨,雨季应该不远了,幸好河堤也基本完工。刘柯已经撤回了她那两支护城军,只剩下牢犯在做收尾工程。她们做了一个多月工,好像是习惯了这种生活,没人监管,逃跑的人也并不多。夏季天气炎热,我让周瑞安排他们每天夜里做工,白天休息,所以现在护城河边空无一人,高高的河堤独自绵延数十里,望不到尽头。
      想到这是我在异世界做的第一件真正有迹可循的事,心里升腾起一点儿怪异的感觉……
      说不定哪天我又莫名其妙的穿回去了,六皇女死掉,或者真正的赵阅麒回来了。那么我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就是这梧州两岸高出一截的新河堤了。
      不知道我回去以后,这个世界会不会有变化……周瑞是不是照样一张面具脸眼珠一转就看透六皇女的心思,颜非是不是依旧每天给六皇女熬各种汤药亲自端来看她喝完,夏青是不是还会日日围着六皇女说些浑话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
      我越想越惆怅,夏青捂住荷包嚷嚷:“主子为何这样看着我,莫不是又饿了?我们才刚吃了两斤卤肉,我的银子都花完了,要用用你自己的……”

      二十四

      晚上跟朱捷金钊一起去琼玉楼。朱捷先前约了我几次,我都以公事为由推掉了,她特别交代今晚杨济也要来。梧州杨家经营的是当铺生意,听说号旗挂便大铭国各地,在邻国也有分号。杨家只有一个独女杨济,年龄比我们稍大一些,已经继承家业,为人沉稳,行事端方内敛,所以平常并不和我们混在一起。但是加固护城河的主意却得到她鼎力支持,将近半数的花销都由杨家一力承当。我自然应该好好谢谢她。
      上次带颜非来,楼上楼下的小倌和客人都不停打量他,颜非虽然没什么表情,我也知道他必定不自在。
      有杨济在,气氛果然不一样,大家都收敛很多,金钊不再跟我讲梧州的轶闻野史,朱捷也规规矩矩不再拿身边的小倌调笑。酒过三巡,杨济提议玩个游戏,我正在好奇,见旁伺候的龟公捧上了宣纸和笔墨,顿时眼前一黑——“又来?!”
      穿越颠扑不破的规矩——在花楼上吟诗作对。
      我泪流满面,恨自己穿来后每日只看史书,从不读诗,以至于我对本朝诗文没丁点儿概念——这朝是流行格律诗呢还是自由诗?是兴排律呢还是绝句?其实,不管这儿流行哪种,现在我脑子里只剩下一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翻白眼。并且毫不犹豫地将它付诸实践。

      金钊说既然春季刚过,为表惜春之意,便以“春”为题,大伙都附议。
      金钊领了纸笔埋头便写,杨济也是略加思索便奋笔疾书,就连朱捷翻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房顶也开始下笔了。夏青跟身边的小倌嘀嘀咕咕,凑在一块儿写。
      听朱捷夸赞过琼玉楼的小倌各个能诗能文,才色兼具。我身边坐着的是个身量不足的纤细少年,倒酒时他便一直瞪着双大眼睛频频偷眼看我,眼仁明澈清透,样子很是机灵。我偷偷问他:“我一时想不出,你有没有什么好诗?”
      他红了脸,说:“我想一想。”
      我提笔等他,他渐渐越发脸红,慌张道:“爹爹命人提点着背过几首,但是忽然都不记得了。”
      眼见其他几个座位都交了诗文,他只急得面色通红,绞着手帕不停看我。我笑着安慰他:“也无妨,想不起来没关系。她们罚我两杯酒也就罢了。”
      他却低下头嗫喏道:“我不能帮大人的忙,抹了大人的面子便是丢了琼玉楼的脸,爹爹要罚的。”
      这么严重?看来我今天不写都不行了。我咬着笔杆绞尽脑汁地从小学到大学的语文课本上搜寻,突然灵机一动,“啊,有了!”
      各座都已经呈上诗文,小僮开始诵读。
      杨济写了首七绝: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烟雨看潮生。
      大家一齐夸她才思绝妙,意境深远。
      金钊写了“众芳摇曳春日暖,占尽风情向小园,粉蝶欲知合断魂,飞鸟欲下先偷眼。”大家又是一阵夸赞,直说她写意生动,形象动人。
      就连夏青都诌出一首“海棠花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何事吟咏忽惆怅?好酒作伴美人乡。”
      轮到念我的诗,满座的人都看向小僮,这小姑娘挺直了胸膛,清清嗓子,摇头晃脑一字一句地念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本来我觉得能写出一首切题的就不错了,何况这还是首流传千古的诗呢。但是一听小僮念出来,怎么就觉得不对味,特别是在这灯红酒绿的烟花之地。
      喧闹浮华的大厅里有一瞬间的死寂,众人伸长脖子直直看着那小姑娘,小姑娘无措地望我,我镇定自作地坐着,心里却痛悔不已:“我读了十几年书背过诗文无数怎么会偏偏选了这首——真是手贱!”
      金钊先反应过来,笑道:“赵大人这诗精彩直白,大人心怀苍生,体恤黎民,能得大人这样的父母官,实在是梧州人民之福啊。”
      众人纷纷从化石状态恢复,杨济感慨道:“诗文言虽简情却深,大人心怀天下,令人感动。”
      朱捷抢着说:“这诗不拘韵律,题材新颖,实在是千古绝唱的好诗啊。”
      夏青张大嘴,眼睛来回在她们和我之间打转。
      我身边的小倌感激地望着我,脸上尽是钦佩和崇敬。
      我也被自己的高风亮节和文采斐然感动得眼眶发热,心说:你们这群人实在是太会拍马屁了啊,我头一次见人把马屁拍得这么清新脱俗浑然天成,你们都是专业水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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