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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旖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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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讲到这,玄陆离停下来转头看向唐年。
讲故事的人情绪落入回忆的深沉中,但听故事的人却明显兴致怏怏。
“怎么了阿年?听困了?”
两人并肩坐在泳池的悬空边沿,两臂之间不过一拳距离。
唐年摇了摇头,发尾乘着晚风荡起来,落到了玄陆离的肩头。唐年顺着风看过去,在她深色的眼眸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
“其实,我对你说的前尘往事,没有任何触动。我也并不觉得你和她的过去,跟我有丝毫关系。”
玄陆离眼里的光在一瞬间暗淡了许多。不过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语气很淡地说道:“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玄陆离。”
“我要告诉你的是,所有与你相关的选择,都源自我当下最真实的情感,跟那些过去没有任何关系。“
唐年透过清澈的眼睛,坦诚地看向她,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如果我喜欢你,那也一定是现在的我,单纯地喜欢当下的你。”
这段话不在玄陆离的预料中,却远远超出了她对这段感情进展的原定预设。良久之后,她才释然地、放松地、卸下诸多压力地笑了。
“那你现在喜欢了吗?”
唐年没有回答,而是将问题还给了她。
“你那时候就喜欢她了吗?”
“没有,”玄陆离如实答道:“那时候我们互相看不顺眼。”
“也是,要是我被人弄伤还被软禁,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唐年双手撑着泳池边沿,仰头吹着晚风,慢悠悠地问道:“玄陆离,你活了很久吗?”
“很久。”
“那你每回要多久,才能再次见到她?”
“也要很久。”
“那你大部分见不到她的时候呢?都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呀?”
“去她坟前,烧些纸钱。”
唐年闻言轻笑了一声,语气轻快地应道:“你们神仙也信这些民间风俗吗?死去的人在地府真的能收到家人烧去的纸钱吗?”
“我不信,我也知道并不会收到。”
唐年不解地问道:“那为什么还要烧?”
“让自己有个念想吧,这样……”玄陆离仰起头,停顿了好一阵才继续说道:“这样的话,我才有理由继续期待明天。”
唐年半懂未懂地点点头,同她一样仰头望向夜空。
“明天这个词总是听起来充满希望。我呢,明天也要找宋夕办件大事,之后我们俩就不用再东躲西藏地逃亡了。”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部黑了下去,外面的商业街还沉浸在灯红酒绿的狂欢中。所幸她们住在顶楼,百米之下的喧嚣再如何努力,传过来也不复热闹。
“你什么都告诉了我,不怕吗?”
玄陆离轻声说着,眼底是一汪温柔的注目,与她往日对外界的冷漠全然不同。
“不怕被我卖了?”
唐年对她没有忌惮,张扬地勾起嘴角笑着说道:“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妻子吗?自家人可不会出卖自家人。”
玄陆离也笑了。
这个微笑既悲伤又喜悦,只因妻子这个称呼唤起了她千百种情感。每一种情感单拎出来都是模糊、浑沌、看不清的。混在一起则像是荒漠里开出的狗尾巴花,令人愉悦又忧伤。
“干嘛,你别太感动嗷,我可不会哄人。”唐年眨着无辜的双眼盯住她,活像是一只摇尾示好的小狗。
“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实体安慰。”
“什……?”
玄陆离下一个字还没说出来,面前的人就突然倾身贴了过来。她的嘴角被轻柔地触及,温热的气息一下子包围住了周身。
唐年显然对亲密行为有些生疏,没来得及充分品尝就匆忙向后撤去。
慌忙之间她险些没摇晃着跌下天台,还是被玄陆离拉住才稳住身形。
“坐稳些,小心别掉下去。”
相比之下,玄陆离就要淡然多了,甚至还有心思调戏她。
“你紧张什么?”
唐年下意识地舔着嘴唇,突然又觉得不对劲,悄悄地收回了舌头。
“谁紧张了?笑死,老娘什么场面没见过。”
对上玄陆离的炯炯目光,唐年不服输地抬起下巴,挑起气势说道:“看什么,我想亲就亲了,怎样?”
玄陆离看着唐年随着呼吸微微颤抖的睫毛,没忍住轻轻地抬手触了过去,心情甚好地笑着回道:“不怎么样。我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的太多,但我不能。”
唐年心知肚明她话中的意思,也曾在早些时候亲眼看过,她是如何隐忍和压抑的。
她抬手捧住玄陆离的侧脸,倾身过去头抵着头,轻声呢喃道:“玄陆离,别忍着了。”
“可我很清醒地知道,我必须保持克制。”
“为什么一定要清醒呢?我又不需要你保持克制。”
面对她充满诱惑力的发问,玄陆离低下头还在犹豫不决,唐年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说,如果我们从顶楼跳下去,会怎样?”
“会头骨碎裂、脊柱折断、以及全身粉碎性骨折。”
“不会死吗?”
“这要看运气。运气不好的话,要痛苦好久才会被慢慢折磨致死。”
“这样哦,确实蛮惨的。”
人类是生活在陆地上的高等动物,依赖双脚落在地面的真实触觉带来安全感。一旦处于超过自身高度数十倍的高空之中,人类神奇的器官系统就会释放一种助兴的小玩意儿————肾上腺素。
唐年一直觉得,肾上腺素是个好东西。因着它的存在,很多疯狂的念头都有了可以随便拿来用的借口。
“玄陆离,我们一起跳下去吧。”
“嗯?”
“别装了,我们俩都是疯子,疯子就应该和疯子一起下地狱!”
唐年热烈的目光里,充斥着不顾一切的冲动。她倾身上前抱住玄陆离,纵身向背后的泳池跳下去。
砸起的水花顷刻间盖住了她们的头顶,翻腾的激流裹挟着两人拥作一团,咫尺之间的距离也荡然无存。
唐年毫不掩饰欲望,动作坚定,目的明确,但同时又非常温柔。她的抚摸既不鬼祟,也不淫靡,像是孩童去寻找温柔的暖床。
而玄陆离也不再克制。她用尽全力回吻她,炽热且旖旎。
顶楼天台的泳池被烈日骄阳晒了一整天。事后回想起来,唐年没有一点儿印象,当时泳池里的水究竟是冷是暖。
她只记得自己挺热的。
唐年忘了是谁同她说过,冲动是人类进化史中最应该被取缔掉的情绪。放任冲动的情绪去支配自己的决定,无异于对贪婪的魔鬼敞开大门,将自己置身于名为欲望的地狱之中。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唐年心想,这个地狱,她今天是下定了。
当人沉溺在水下之后,很容易就会忽略掉外界的诸多影响。
无论是连日逃亡路上的奔波疲惫,还是周边依旧暗藏的危机,统统都被唐年丢到了一边。她当下拼命想抓住的,只有眼前人罢了。
唐年确信自己从未如此深入地了解过一个人,在紧密相拥的间隙中探寻着的每一处隐秘之地。缺氧的环境迫使意识趋于模糊,然而欢愉却在这一刻抵达高地,情欲在一汪池水中纵情颤栗。
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压迫袭来,唐年才终于舍得松开拥抱向上潜。玄陆离察觉到她的动作,托着她的腰一起浮出水面。
头顶上是触手可得的月明星稀夜。
冷清清的月光透过云层泄出了那么几缕,洋洋洒洒地落在波澜的水面上,与之相交相融,与之极尽缠绵,恰如每个夜晚都会发生的一般。
月色浮在水面上频频抖动,她伏在玄陆离的肩窝处一时难以平静。
玄陆离的浴袍衣领不知何时被蹭了开,打湿的白色丝质布料勉强挂在手臂上,遮不住散落的春光一片。少见血色的冷白肌肤透过波澜微动的水面,在月色下更显出苍凉凄美的意味。
“玄陆离,我很讨厌未知的不确定性,因此我一直抗拒我的生活中出现惊喜。但你不一样……”
“你是那种不多见的惊喜。”
“那你喜欢吗?”
唐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有所忧虑地询问道:“等明天我解决完麻烦之后,再告诉你好不好?”
她抬眼看着人,泛红的眼尾透着天然的无辜和委屈,叫人看了便觉得心头发软,任她想要天上月都只管摘下。
玄陆离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好。”
“无论多久,我都等。”
听到自己的回答后,唐年果不其然地舒展了眉头,毫不保留地露出了明媚的笑颜。
她的性子,玄陆离再清楚不过。相对于将情绪藏着掖着,她更喜欢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大大方方地展示出来。
这一点,她从来都没变过。
她始终像一只快乐的小狗,永远都心无芥蒂充满热情,永远会对爱意做出回应。
所以自己才会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地同她一起沉溺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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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第一次,是她在天池修养时发生的事。那时她在寒冰块似的的石台上躺了近百年,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丝行动能力。
而小天帝对此全然不知,一如往常地躺在石台上,对她没有丝毫防备,甚至连薄弱的命门都大大咧咧地露在外面。
她确实有考虑过趁机下手,即使不能一招之内将其致死,但至少可以报自己的重伤之仇。
不过,她最终还是将幻化出的武器收了回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兴许是养伤的这段日子太过平静祥和,把自己也搞得优柔寡断了起来。
带着心里的几分别扭,她一赌气将旁边睡熟的小天帝直接推下了石台。
砸入天池的那一瞬间,小天帝便醒了过来,但依然难以避免地呛了好几口水。
她可能还处于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连屏息避水的诀都忘了施,花了好一会儿才从水里扑腾出来。
不过她被冷不丁地推进水里却并没有恼火,浮出水面后也只顾着惊喜。“你恢复了?真好!你终于能动了!”
玄陆离心底有些发虚地移开视线,含糊地点头应道:“嗯。”
对上她不掺杂任何污秽的纯真眼神,玄陆离总觉得自己像是个专门欺负小孩子的坏女人。
事实上,待在这养伤的这百十来年,自己确实没少欺负戏弄她。虽说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比如专门差遣她去跑一些不必要的腿,或是仗着她嘴笨吵不过自己故意同她吵架拌嘴打发无聊时间。
大部分时候,她都很少生气。
可能她本质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傻子,转过头就忘了刚才因什么吵架,还是会开开心心地凑到自己身边,满怀期待地展示她新发现的小玩意儿。
不过,她也曾经同自己恼过。
那次玄陆离看她总是待在天池,既不出去处理神域内的事务,也不见有旁的神来登门拜访。于是玄陆离便出于好心,询问她为什么每日都无所事事。
可能是玄陆离平时言语间总是太过冷漠,说这种关心的话也透着一股找茬的劲儿。也可能是小天帝心里偷偷藏着的秘密,还没准备好被当众挑破,一时间难为情就恼火上了头。
总之她们并没有就这个话题聊得很开心,彼此的口气都差得很,谁都不愿退一步,发展到最后不可避免地吵了起来。
吵架的时候,无论什么刺痛的话都会说出口,唯独真话不会被说出。
后来的再后来,玄陆离才意识到小天帝当初并非无所事事,更不是孤僻避世。
她推掉神域的繁杂琐事,谢绝一众好友的游园盛会,终日待在魂断山的一方天池,仅仅是为了守住她心里的那个小秘密。
不过在天池那次,她们都只顾着埋头吵架,谁都无暇顾及这个秘密。玄陆离其实几乎就要触碰到秘密的保护外壳,但那时小天帝已经在吵架声中赌气离开了。
这一回,赌气出走的小天帝像是真的气极了,足足消失了好几天。
几日后的傍晚,她才踩着落日的余晖,和天池洞口的娇艳霞光一同飞了回来。
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拎着两只还冒着热气的烧鸡,眨着她晶晶闪闪的大眼睛笑盈盈地问着:“要吃吗?我撕下来喂你。”
玄陆离没有拒绝,一边听着她煞有其事地说,“千万不能被南方天帝知道我们在吃烧鸡,殷云姬的本体就是朱雀,被她闻到鸡骨头味我会被追着打的”,一边艰难地咽下撕成细条的鸡腿肉。
其实玄陆离压根不喜欢吃鸡肉。
如果按照以前的性子,她一定会马上扭头,冷漠地拒绝掉。但那是她第一次良心发现,这一次还是不要扫了小东西的兴致吧。
那次之后,她们也还有吵架的时候,但小东西再没有负气离开过。
她顶多是跑到天池的池边坐着,自顾自地生一小会儿闷气。
更多的时候,她会像现在一样,即使睡梦中被推到了水里也不气恼。
“白……一年,”玄陆离在这住了这么久,还是叫不惯她的名字。
她总是觉得喊小东西才更顺口一些,“小东西,我刚才想把你推到水里淹死,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切,”小天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拜托,我是混沌转世诶,能被一小潭水淹死吗?”
不过她很快就垮下了脸,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你能动了,是不是就快要走了?”
玄陆离没有正面回答自己是否要走,只是提起一截裙摆露出脚腕上的红绳。
“你不是系了绳子,说这样就能困住我吗?”
“困个屁,我又拦不住你。你如果打定主意要走,即使是天道施压都留不住,更何况一根破绳子了。”
“那你现在终于放弃了我做奴隶的想法?”
“才没有!随便你去哪,反正你永远都是我的奴隶。”
玄陆离看出了她的故作轻松,径直看向她的眼底要问个究竟,“我要走了,你不开心吗?”
小天帝不甘心地回望着她,倔强地说道:“对呀,我就是不开心。你走之后,就没有神陪我玩了。我因为这个不开心,不行吗?”
“行。”
玄陆离的话在嘴边兜了好几个圈,才终于将心里想法说出了口。“其实,你一开始就不该留下我这个麻烦?”
小天帝忙不迭地反驳道:“可我不想你死。”
小天帝虽然长得一脸稚气,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但她又不是真的傻。大家都活了成千上万年,谁还看不懂这里面的弯弯道道?
“你当初硬闯进我的地盘,还说了好些恶语故意激怒我,不就是想借我的手杀掉你自己嘛。”
玄陆离眼神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
良久之后她才叹了口气,沉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