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回家的路上我还不忘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我的军师萌萌,要知道一个毫无经验毫无技巧的女生对一个男生有好感,并且想做些什么的时候,那她身后一定有一个强大的军师天团,我的军师天团就由李哥、萌萌和月月组成。
在我第三次激动地跟萌萌重复我今天遇到的男孩子有多么迷人,且我控制住了我自己,安然地回到家之后,萌萌夸我:“你做得很对。”
“实在不行,你可以下周再去。”她的话说到了我心坎里,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他在那里工作,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想要偶遇他还不容易吗?况且他还跟我说“下周会有一本新书到”,我大可以借着新书的由头去见让我心动的男孩子。
结束和萌萌的对话后,我复盘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大概是这一天实在过于幸运,因此一直以来十分迷信却死不承认的我认为,一定是身上那条snidel牛仔鱼尾裙带给我的好运,于是为了这样的好运能随时可以替换,我又买了一条相同牌子的牛仔裙。
那是一条吊带或者可以说是背带裙。snidel是一个奇怪的品牌,它的尺码时常做得忽大忽小,以至于我经常不是穿着太大的裙子就是穿着过小的裙子。
就比如说我新买的这条牛仔裙,我买了最大的1码,可是它依旧紧得压迫到我的五脏六肺,幸亏我在试穿前没吃饭,要不然我相信我绝对会把饭吐出来的,它实在紧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同时美丽地让我怦然心动,我想,但凡要是再胖一斤半两,我绝对塞不进去的。这也就意味着我得随时控制体重,不能让自己胖起来。
这么一想,这条裙子买得那是相当值得,它不仅能让我穿上变得美美的,还能让我随时谨记要保持身材。
我脱下照例检查了一下裙子,发现裙子上的扣子有点松动,我向来对于手工这种事十分头疼,就比如高中的时候,德国交换生来我们学校学习交流,跟我搭档的那个德国女生兴致勃勃地跟着中国学生去上剪纸课,剪纸课的内容是剪出中国元素的窗花,她拿着红色已经叠好的纸片,左剪剪右剪剪,一个漂亮的窗花就从她手中诞生了,然而我两眼一抹黑,无助地看着她,最终,她接过我手中的剪刀,帮我剪完了我的窗花,并且露出了善良友好的笑容。我当时尴尬到只想一头栽倒在地上,一个中国人居然剪不出窗花,还是在一个德国人的帮助下完成了,这件事要是说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我简直愧对我血管里流淌着的中华民族的血液,而相较于剪纸,缝纽扣的难度绝对又上升了一个等级,我经常一颗扣子能缝好久,缝完还发现最后缝到了自己衣服上,于是我给奶奶打了电话,让她老人家来帮我。
我奶奶如约来了,她是一个个子极其小巧的老太太,每天的生活极为规律,由吃饭打牌、吃饭午睡打牌和吃饭散步睡觉构成。
她提着一个姑且能算是手袋的东西,进门就跟我说:“我忘带针线了,你这里有针线的吧!”
我摸了摸额头的汗:“我找找。”
于是我在抽屉的角落找到了一枚纤细的针和一截线,没错,就只有一截线,连线团都没有。
奶奶说:“下次我给你带点线来吧!”说得好,我想下次我让她再帮我缝衣服的时候,可能她一进门还是那句‘我忘带针线了,你这里有针线的吧!’
我看着手中的线,大概最多只够一次容错率,这次要是没缝好,就连下次的线都不够用了。
我给奶奶穿线的时候,她从她小巧洋气的手袋里掏出一个古老的眼镜盒,然后坐在窗边替我缝补扣子,缝完还不忘评价:“你这条裙子腰身太小了,万一以后胖了你会穿不下的。”
我说:“我不会让自己胖起来的!”
随即她尖叫起来:“你不能减肥!”就像我要从她身上割肉一样惊恐。
于是这一天,她反反复复跟我强调不能减肥,并且对着我一柜子的衣服品头论足:“哎呦,买那么多衣服,以后胖了要穿不下的!浪费了!”
一面又跟我嘶吼:“你不能减肥!听到没?”反反复复,阴晴不定。
为了不再听她的减肥论,我指了指外面,提高声音,用格外精神气爽的语气提议:“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散步吧!”
奶奶当下就答应了,并且立马拎起她的小手袋,装好她的老花镜,动作敏捷地完全不像一个老年人,她灵活地走到玄关,跟我说:“晚饭吃好我来喊你,你早点吃饭!”说完她乐呵呵地走了。
至于为什么我奶奶总能来找我,是因为我和我奶奶住同一个小区,当初为了躲避中国父母一贯的魔音贯耳,我从家里搬了出去,搬到了奶奶在的小区,为此我爸妈也十分满意,既让我一个人出去住了,又有人能在我身边照顾我......(监视我......)
虽然我奶奶总是三天两头地跑来敲我的门,总在我午睡的时候打爆我的电话,打爆我爸的电话,甚至喊了我爷爷一起来敲我的门,在我持续在香甜的梦里遨游时,她涨红着脸差点报警了。
我揉着眼睛,慢悠悠地给她开了门,她一脸严肃地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的灵魂显然还在睡梦里,整个人还晕晕乎乎地,面对突然被吵醒我有些不高兴,我说:“我睡觉手机都是静音的。”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我:“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我还给你爸爸打电话了,他现在已经赶过来了,我还问了你邻居,他们说没听到你出门的声音。”
说完她有点可怜兮兮地补充:“我以为你开煤气......”那句“自杀了”或许她觉得不吉利,于是硬生生咽了下去没说出口。
我感觉我不像睡了个午觉,更像是去阎王殿走了一遭。
我奶奶如约而至,她到我家的时候,我刚刚收拾好厨房,把洗好的碗筷放在控水台上。
她一进门眼珠子就骨碌碌地打转,看着我毫无烟火气息的厨房问:“你吃饭没?”表情严肃到我以为她在审讯什么杀人犯。
我指了指碗筷:“刚刚吃完洗好。”
她很满意,继续上午未完成的话题:“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能减肥,减肥要减出毛病的,那谁谁谁家的大孙女儿就是减肥减出毛病的......”
我捂住耳朵,赶紧拉着她出门。
一路上我奶奶不停与擦肩而过的男男女女打招呼。
“哎,你也出来走路啊!来,叫奶奶!”
“对,我孙囡,对,小的那个,嘿嘿,是漂亮的。”
“哎,你们也出来走路啊!叫爷爷!这是奶奶!叫奶奶!”
“哎呀,她刚刚回国,在找工作呢!”
在我脸都快笑僵,喊了不下数十次爷爷奶奶后,我终于明白,她嘴里那些“老李家的孙女”“老王家的孙子”“老张家的外孙”是从哪里来的,大概就是散步散出来的革命友谊。
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该如何礼貌又不伤老人家心地拒绝奶奶下一次散步的盛情邀约了。
奶奶跟她的老战友们打完招呼后就开始盘问我这几天在做什么,我说,前两天我去了印象城,你去过吗?
她的脸似乎永远那么严肃,这大概跟她不常笑有关,她只要一笑就显得格外憨厚。
“我们这种老年人哪里会去那种地方,没去过!”说着她的手在半空中画了一圈,仿佛想起了什么,“哦哦哦,是不是上次我们一起去超市的那个地方?”
我一听到“超市”那两个字,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果然她又打开了话匣子:“那个超市的东西那么贵,你少去,又没什么要买的,买了又吃不完,也没那么好吃。”
我依稀记得,她吃得挺欢的,她唯一在超市消费的那只烤鸡,第一顿就吃完了,吃完后还从我这里顺走了半只说要为我减轻负担;我分给她的面包蛋糕她也吃得挺高兴,就是在知道价钱之后嘟囔着说:“其实也没那么好吃!”
我连忙说:“我们就去逛逛,不买东西,它那里不止有超市。”
奶奶这才答应,还问我明天怎么去。
我当时正在跟她规划去的路线,一心想着怎么去才能让她老人家最舒服,完全没有想到印象城里有个书店,书店里面有个他,等我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各回各家,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带奶奶去印象城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万一我们逛到书店,万一他正好在书店里,以我奶奶这种完全不知社交恐惧为何物的老太太,见到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年轻男孩子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就如同之前她无意间看到我手机屏保上的羽生结弦,她对这个长相清秀的男孩子顿时产生了兴趣,她问我这是谁?
我想了想,老人家信息闭塞,如果我说这是羽生结弦,她大概率是不知道的,于是我说他是一个日本运动员,奥运会你知道吧,他拿过冠军!
她顿了顿,很认真地在思考什么的样子,然后用一种嫌弃的语气口出狂言:“唉,日本人不太好吧,你找对象还是得找我们本地的比较好,万一你们吵架了,你都回不了娘家。”
我当时正被羽生结弦这个男人迷得失了心智,我默默地想,就算吵架了也是我的错,还有,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这种说出来会遭万人唾弃、被当成过街老鼠的话,我万万不敢乱想,我深知我迷恋上的这个男人是神一样的存在,他岂容我玷污!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如果羽生结弦要是知道他下半辈子的归宿是我的话,他肯定会选择一头碰死在冰场的。
由此可见,我奶奶是个心里没斤两的自信狂妄、偶尔语出惊人的老太太,她要是见到了书店的男生,我相信她完全能大言不惭地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这种话说出口的。
我顿时有些焦虑。
就在这时,我妈妈打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显得格外兴奋:“喂,明天我们一起吃饭!上次我跟你说的很好吃的那家素食,我们明天一起去吃吧!”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明天我约了奶奶一起去印象城!”
“哎呦~印象城什么时候都能去!你跟奶奶后天去,我们明天一起吃饭,再约上你辛夷阿姨一起!”
我有些不情愿:“好吧!中午吗?”
“当然是晚上啦!”
我差点跳起来:“晚上不行!”晚上是我去那家书店的时间,因为我并不知道他的上班时间,所以只能在与上次一样的时间去碰碰运气。
“怎么?晚上你有什么事?”我已经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妈妈眯起了双眼,眼睛里露出了狼一样的光芒。
“哦,也没什么事!”我当然不能把这种连人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却已经悄悄坠入暗恋的深渊这种事说出口,人要脸树要皮,好歹我是个矜持的女孩子。
“那就明天晚上五点半,你从xx站下车,我们来接你!”说完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我欲哭无泪,我妈一定是我爱情道路上的绊脚石,如果我有情劫,那么百分之九十九的劫都是她给我创造的。
正当我与父母聚完餐,身轻如燕地回到自己的小窝,一边洗澡一边盘算着明天去书店的计划。就如同往常那样,我的手伸向了沐浴液架,大概内心极其愉悦,动作幅度也有些大,我的手背直直地撞上那排阴森森冷冰冰的不锈钢架子,只听一声闷响,我下意识缩回手,看着关节处白白的肉,心想大概又擦破皮了,而就在这时,血液顺着割破的皮肤缓缓地渗出来,很快我的右手全是血。
我浑身赤裸,满身泡沫,呆呆地看着满是鲜血的右手,当下第一反应:我是晕血的,我还自己一个人住,我该怎么办。
可能是因为过度慌张,我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当下只想着赶紧把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我举着右手,略微艰难地冲掉泡沫穿好衣服,等穿完衣服后,右手已经惨不忍睹。
手背上的伤口比我想象地更深,血液毫无声息地汨汨流着,浓稠地,缓慢地将我平时辛辛苦苦吃下去转换成血液的金钱,再次流出体内。渐渐地,狭小逼仄的卫生间里,血腥味冲淡了沐浴液的香味,我有点想呕吐。
我忍着不适扶着墙壁拨通了爸爸的电话,他在妈妈的惊慌失措下显得格外淡定,他问:“你痛不痛?”
妈妈差点破口大骂:“流了那么多血能不疼吗?你破个口试试?”
于是爸爸慢条斯理地拨通了爷爷的电话,让他带我去医院,一面还叮嘱我:“不要缝针,会留疤的。”
我打量着自己身上蚊子咬过的痕迹,心想,哪怕不缝也会留疤的,毕竟我是疤痕体质。
一路上我都表现地极为淡定,甚至还能举着满是血的右手拍下照片,然后挨个给我的好朋友们发信息。
我说,朋友们,我要去医院了。
爷爷来接我了,他并没有车,只有一辆纤瘦的小电驴,他把一顶满是灰尘的红色洋气的安全帽往我依旧湿答答头发还没有完全干透的脑袋上一扣,然后像拍西瓜一样拍了拍,确认我戴好了安全帽,带着我逛大街一般,慢条斯理格外淡定地匀速往医院开去。
我终于知道我父亲不温不火的性格随谁。
九月的晚上已经有些冷了,我穿着睡衣又披了一件外套,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冷,伤口在冷风的吹动下,血液渐渐变得格外浓稠,然后将我四根手指都黏在一起,伤口变成一个漆黑而无声的洞,我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了疼痛。
我一路抖到医院,抖进急诊室,给我看病的是一个一听就操着厚重北方口音的魁梧大汉,他温柔又细心地用棉签反复在伤口上搓来搓去,我感受着翻起的肉在棉签下滚来滚去,龇牙咧嘴地喊:“哎呦轻点轻点!”
他像沙砾一样粗糙的手钳住我的手掌,骂人一样地轻声哄我:“我不给你处理干净怎么看得清伤口?”
他将我好不容易凝固住的伤口重新搓出血,心满意足地带着厚重的儿化音下了判决书:“嗯,筋没断,筋要是断了就要缝了。”他话锋一转,“你要不要缝?”
我不想再受皮肉之苦,慌忙摇头:“不缝不缝!”
他转身用两根手指在电脑上匀速地敲下:“拒绝缝针。”
“那我就给你包起来了。”这话说得仿佛在奢侈品店里一般,大手一挥指点江山,对着销售说“麻烦你把这个包给我包起来”的语气如出一辙。
他拿起一块纱布,将我的中指裹住,再次温柔地在包好的手指上用力地裹了裹捏了捏,我再次叫出声:“哎呦,轻点!”
他继续戳着两根手指,慢悠悠地敲打着我的病例,然后开出几张纸:“去楼上把破伤风针打了。”
我看着包好的奢侈品,心想,距离我去见他又要延期了,原本计划明天就去,可是这样一来,别说我难以用一只手把自己收拾干净,要是他看见这个宛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手的模样,八成心下要厌恶的,就像我不喜欢看见别人满是纱布和血迹的伤口一样,血迹斑斑和美好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处的。
我只想维持美好地宛如初恋一样的重逢。
我用一只手勉强握住一堆乱七八糟的缴费单取药单医保卡和手机,嘴里叼着药房取来的药上了楼,我爷爷仿佛看不见我有多艰难,他把手背在身后,像饭后遛鸟的北京大爷一样,慢悠悠地散着步跟在我身后上了楼。
在我第三次叫唤着“轻点轻点”时,护士面无表情地握住我的手腕,把药水推进皮下,皮肤漂亮地鼓起一个小包,且我不久便开始感受到了痒。
我过敏了。
我以不雅观的姿势挠挠手腕挠挠手背,坐立难安地等待了半个小时,看着护士在我的就诊卡上写上阳性,然后冷若冰霜地扔下一句:“去找医生。”
医生再次大手一挥,开下了一张昂贵的进口破伤风针单子。
零点,我终于揉着破碎的屁股,坐上了爷爷的小电驴,踏上了回家的路。
打屁股针一直是我的阴影,在我的印象里,屁股针是一种没有尊严且疼痛满级的医疗手段,若皮试只是疼痛满级,那么屁股针就要抛弃羞耻脱掉裤子,露出半个屁股,且以不雅的姿势撅着等待那一针的降临。
我小时候因体质太差打了将近三个月的针,且就是屁股针。
我眼睁睁地看着护士给我的屁股消了消毒,然后闪烁着银色光芒的冰冷的针头以垂直的角度duo进屁股,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那一针的酸爽,药水就推了进来,然而每次打针护士并不能正好找准位置,总有那么一两次打得位置不对,以至于我疼得龇牙咧嘴,连走路都一瘸一拐。
我揉着屁股,随着小电驴每一次颠簸,我感觉我水晶做的屁股要被颠碎了。
寒风呼呼地像耳光一样甩到脸上,我又困又疼又冷,只能拉紧脸上的口罩抵挡一些寒气。
到家后我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
没错,我睡沙发的。
至于为什么我把床搬到沙发上,或者可以说我在沙发上安了一个床,这就要从小区的设置和我家的布置说起。
我的房间面靠小区的小广场,平时感觉还挺不错,太阳晒得到,雨打不到,与隔壁那些楼也相隔甚远,隐私方面做得还算不错,就在我得意万分地布置好自己的小天地时,入住的第一天,小广场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众所周知,国内的老奶奶们有多么热爱广场舞,就跟我有多么热爱香水是一个道理,可是我热爱香水最多只是瘪了自己的钱包,但广场舞可是叫嚣着可以冲破天际的热闹。
晚上八点,小广场准时响起节奏感强烈的音乐,从爱情买卖到腾格尔的嘶吼,若是普通的爱情买卖也就算了,但你要知道,那可是广场舞哎,没有鼓点加持的广场舞音乐始终是不尽人意的,因此,所有的歌曲里都加上了能让整栋楼都颤抖的鼓点。
我桌子上正翻开着十四阙的《祸国》,显然荡气回肠的权谋古风爱情故事和腾格尔并不搭。我有些头痛,眼前的文字满天乱飞,脑袋里是已经被洗脑的腾格尔豪情万丈的怒吼“嘿~~~”,我已经忘了姜沉鱼为什么要做昭尹的谋士了,大概是因为璧国没有广场舞吧,漫漫宫廷岁月,没有广场舞会多么无趣。
晚上跳广场舞也就算了,当我进入香甜的梦乡,做着有关未来男友的春梦,我正要伸手去拉他,想看清楚他究竟是何模样时,我醒了。
我翻身看了一眼手机,六点四十五。
我愤怒地下床打开窗户,只见小广场上一群穿着天青色和月白色练功服的男男女女正在打太极,古筝与古琴的声音在这静谧的连太阳都没升起来的早晨响彻云霄,高雅的音乐与晚上的广场舞音乐相比,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的闹钟还没响,□□还在沉睡,精神却被生拉硬拽地从梦里拽了起来,我更愿意接受我是憋尿憋醒的而不是被太极音乐吵醒的。
于是,我把我的床连同书桌和地毯一起搬到客厅里,从那之后,我就在客厅生根发芽了,除了有客人到访不太好看之外,其余时候过得还是相当舒心的,毕竟当客人来我家,就会发现客厅里摆着两张书桌,书桌旁的沙发上放着我没有折叠过的被子和睡得乱糟糟的枕头,就算颜色风格如何统一,想来都不会太好看的。
我的睡眠在我挪窝的情况下得到了保障,总算起床时间从六点四十五延长到了七点半。
七点半,我奶奶准时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起床,她老人家惦记着我手受伤了,于是给我留了一份早饭。
奶奶小心地打开包着保鲜膜的碗,里面盛着一碗浓稠到几乎说是饭的南瓜红豆粥,我的脸一下子垮了下去,南瓜、红豆和粥,三样我最讨厌的东西煮到一起,我宁可喝黏糊糊像鼻涕一样的蛋白粉。
我味同嚼蜡满脸痛苦地咽下南瓜粥,或者可以说是南瓜饭,满脑子都是咖啡,我只想在神智不清的早晨咽下一杯咖啡。
奶奶看着进食缓慢的我,语重心长地说:“南瓜是好东西,有营养,这个豆子也很好的,是别人送我的,这个粥我都没放糖就很甜了,可见南瓜有多好,你啊,平时老吃外卖,那外卖都是没营养的东西,之前隔壁家的小姑娘总吃外卖,最后得了癌症,之前新闻里说他们总喝什么饮料,后来骨头里都是石灰......”
她絮絮叨叨地让我更加吃不下饭了。
“吃进肚子里,最后拉出来都一样......”
我骨子里的叛逆又跑了出来,我反驳道:“一样的话怎么不吃屎?”
奶奶怒目而视:“屎怎么能吃呢?”
她好像真的很认真地在回答屎能不能吃。
就在我吃掉了最上面那层粥后,我为难地把碗往她面前一推说:“我吃饱了!”
她痛心疾首地看着我满满当当的碗,一面说她吃不下了,一面含泪吃掉了剩下的南瓜粥,从那顿早饭后,她再也没有给我送过饭,以前,她把给我送饭当作乐趣,现在,她宁可自断双足,也坚决不踏入我家大门半步。
我的胃口着实像个谜,有时候能吃一大堆,有时候早上喝一杯咖啡能顶一天,我把这样的错误归结在我父母身上。
我父母的厨艺大概只能把菜做熟,这么说已经很客气了,我曾经在我妈做的菜汤里完整地舀到一只绿皮带着五彩斑斓点点的青菜虫,那条归天的青菜虫大概有我小指那么粗,比小指还长一点,肉乎乎的,伴随着菜啊汤啊,赫然出现在我眼前,我相信只要我用筷子戳一下它饱满的肚肠,里面那些东西就会原封不动地挤出来。
我看了一眼,就呕出来了。
我妈有些羞涩:“我明明洗干净了呀!我可是一片叶子一片叶子洗的,你想想,你能吃到虫子,那就说明这个菜好,没有打过农药,现在能吃到纯天然没有农药的菜太少了!”
我爸也疯狂为她挽尊:“没事没事,就是菜里的虫子,没有毒的,添加蛋白质,不要紧的,你看,我已经给你捞掉了。”
我听他的意思是,那碗汤还可以继续喝?
我厌恶地看了一眼菜汤,又呕了一声。
我相信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是吃不下饭的,于是我说我不想吃饭了也是情理之中吧!但我妈生气了,她认为我不够尊重她,自己跑到阳台闹小脾气了,我爸瞪了我一眼,去安慰她了。
我忍不住想仰天长啸,我才是受伤的那个人!
因此有时候我在外面吃饭吃到菜里的小飞虫时,我不觉得那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只要挑掉就可以吃的呀!
再比如说我爸爸,我看着他切好的菜问:“这个汤你要怎么做?”
他有气无力地动了一下眼皮:“加点火锅底料,我给你做麻辣烫吧!”
姑且不说麻辣烫不是这么做的,我说我家没有火锅底料,而且我吃不了辣了。
他转身去冰箱翻了许久,最终拿出两个保鲜盒装着的东西,炫耀似的在我面前挥了挥:“有的呀!”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吃火锅用的蘸料!不是火锅底料!”
他拿出筷子点了点调料尝了尝,自我肯定地点头:“好吃的!你相信我!这牛肉酱加菌菇酱做出来的汤能不好喝吗?”
我颤抖着看着他豪情万丈地往干净的菜汤里加了几勺牛肉酱和菌菇酱,然后又往里面丢了点盐就出锅了。
饭桌上一片寂静,我看着桌上的菜问:“要不要烤根香肠,我冰箱里有很好吃的香肠!有白肠,还有中间夹芝士的香肠!还有扇贝.....”
“烤什么烤!这么多菜了还烤香肠!我跟你说,香肠那种东西要少吃!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他招呼我坐下,“你喝汤呀!”
我的心尖子都在颤抖,我本能地觉得还不如吃香肠更加健康。
为了给辛苦半天的爸爸留点面子,我勉为其难地舀了一勺汤,一口汤喝下去我差点没有魂归西,那怎么形容呢,说实话,我没有喝过像这样既油腻又这么清淡的食物。
我被那一碗火锅蘸料做出来的汤倒尽了胃口,心想,我能在这个家长大真是不容易,所以有时候我什么都吃不下,有时候吃到外面餐厅的菜容易暴饮暴食,就是这个道理。
我想,我迟早有一天会在这样阴晴不定的进食中崩溃掉。
因为我狰狞的右手与包成粽子一样的中指,我并不觉得这是去书店找他的好时机,至少得等我的手看上去没那么恐怖了再说。
今天是我换药的日子。我为了图省事,便放弃去医院,而去了家附近的社区卫生服务站换药,原本我妈自告奋勇地想给我换药,但是她在尝试剪开我的纱布时,发现纱布与伤口贴得严丝合缝,她被吓到了,咣当一下把剪刀扔了,忙摆摆手说:“你去社区换吧!”
我举着被她剪得乱七八糟的中指,到了社区。
社区轮值的医生是个年迈的阿姨,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手指,然后慢悠悠地转身,从注射室拿了剪刀和碘伏。
她坐下来,试图徒手撕开纱布,这可给我吓得不轻,我忙嚷着:“已经贴住了!肉和纱布已经贴住了!”
她放轻动作,努力想揭开层层纱布,这才发现从最外面那层纱布开始,直到与肉贴合的那一层,都被粘得死死的,她哎呦了一声,看上去有些愤怒:“哪个医生给你包的?你去了哪家医院?”大有一副兴师问罪按律当斩的架势,我想她一定是想指责对方不专业。
我说:“xx医院。”
她身上原本豪情万丈的气焰顿时弱了下去,就连声音都柔软了几分,她说:“不应该啊,那么大的医院怎么给你这么随便地包了包,你这个伤口应该缝一针,要是缝了今天都不用来换药,也不用吃苦。”说着她做出补一针的动作,一面又毫不客气地把碘伏棉球往我的伤口上用力一压。
我顿时叫唤起来,她惊地手一松,吓得棉球差点掉在地上。
“吓死我了。”她娇嗔道。
我内心在哭泣,我才吓死了。
但此刻我顾不上惊吓,我的心脏正突突地跳着,喉咙像是被命运扼住了一般无法吞咽,我看了一眼又有血又被碘伏浸湿的纱布,不适感愈加强烈。
我忍着不适,干笑了两声。
随着碘伏浸透所有的纱布,医生心一横,一咬牙,索性把纱布撕了下来,我感受到纱布撕扯着皮肤,原本冰凉的手指涌出一股热意,我终于忍不住喉咙处的异样,我虚弱地说:“我想吐!”
话音刚落,在场的三个人都惊慌失措起来,原本拉扯纱布的医生噌地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她晕针”,然后伸手一把把我的脑袋按在桌子上,拿出让我拜个早年的架势,我爸转身去打了电话,而另一个收费的医生则好奇地盯着我。
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划过并不精致的眼妆,最终脏兮兮地掉了下来。
医生拿来了一杯温水,让我喝下去,我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喝掉那杯水,收费的医生仍然盯着我,可能她第一次见晕针的人。
正当我以为我爸去打电话跟我妈报告我晕针的事情时,我听到外面传来嘹亮的声音:“喂!你发过来的东西我看到了,我跟你说,明天一定要准时报上去的......”
我感觉更加虚弱了。
内心觉得xx医院并不专业的医生阿姨给我开了一支药膏,叮嘱我两天后再去换药,并且带上这支药膏,我拖着虚弱的步伐,从社区卫生服务站走了出去。
而我爸神清气爽地打完了电话,他不管我的死活,像要参加马拉松比赛一样登登登地往前走去。
我忍不住问:“你去哪里?”
他挥了挥手,打断我的疑问:“你先回家......”嘹亮的声音在他风驰电掣的步伐间消失在嘈杂的马路中央。
我感觉,我被世界遗弃了。
在家修养了几天的我,耐不住被书店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勾得五迷三道,于是我准备去找他,美名其曰,我是去看书的,是去学习的哦。
我把所有的衣服倒腾了遍,看着几乎快吐了的衣柜,仍然觉得我没衣服穿,与此同时,我给李哥发信息:我要去印象城了。
她嘿嘿地笑了:“怎么,要去找小哥了?”
看吧看吧,这就是“我明明只是脱下裤子,她就知道我要放什么屁”了。
我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因为过于紧张而把一楼和地下一层都逛了个遍,商场的人肯定觉得这个穿旗袍的女人有病,大好光阴却在商场里看她暴走。
至于我穿旗袍并不是为了别出心裁,而是我有一柜子的旗袍,却挑不出一件时装,本来我也觉得穿旗袍略微有点惹眼,可是我都把衣柜翻遍了,能让人眼前一亮、又温柔又端庄又不会让我像神经病的衣服实在没有,我只能拎出一件水绿色的旗袍往身上一套,勉强还算素净大方。
萌萌也知道我要去找他了,她有些激动地安慰我:“别紧张,镇定一点,你要有自己的骄傲,想象自己是一只纯血种的白色丹顶鹤,加油!!!”
她发了三个感叹号,以表示她坚定的立场。
我看了一眼身上印着“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图案的旗袍,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萌萌要我像纯血种的白色丹顶鹤,而我顶多只能算是一只好大鹅。
就这样,我在书店门口深吸气了好几次,比面试还紧张地,终于跨了进去。
一开始我还装模作样地假装看有什么有趣的新书,直到一个娇小的人影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我脸上的面具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那是一个极其娇小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说她可爱呢,实在是她小巧精致的模样将我衬托得更像灰头土脸的“好大鹅”了,她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工作服,轻巧地穿梭在一排排书架间,若是有客人去结账,她便乖乖地走到收营台,等客人走了之后又回到书架面前认真地看书,我透过她看到了他,他一定也是这样的,在无人之时穿过一排排书架,拿起一本自己喜欢的书阅读。
顿时好大鹅的心里莫名地出现一种自卑之情,看着她岁月静好又无比恬静的脸蛋,我的内心更加五味杂陈。
回家的路上我晕车了,明明只有短短两站路,我却七晕八素头昏脑胀地从车上下来。
我跟军师们报告了这个惨淡的结果,她们一致反应都是“你明天再去,明天他肯定在”。
所以,我肯定是鬼迷心窍了,我自己都觉得我疯了,我撑着伞,冒着小雨,按着今天跳了一天的眼皮,站在公交车站等车。
银针一样的小雨落下来,朦朦胧胧的灰色让我的视力更加惨淡,我一面指责自己试图让自己清醒点,一面又飞蛾扑火地,穿过重重烟雨,一头撞进一个名为莽撞,由幻想编织成的、莫名其妙的暧昧中——是我脑补的暧昧,是我脑补的美好。
我坐上公交车,车上只有我一个人,这样的烟雨天,怕是没有人会出门的,司机将车开得小心翼翼,连刹车都踩得更加缓慢,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一片,路灯在我眼前啪地亮起,映射出我惨白的脸蛋和憔悴的面容。
我捡起昨天碎掉的面具,将它缝补好,重新戴在脸上,还算年轻又枯黄的脸上重新变得心如止水,耳机里播放着绿黄色社会的litmus让我寻找到一丝安全感,我想,我只是一个体验生活百态,偶尔出门收集素材的小小作者,我的感情生活向来极其不顺,我爱的不爱我,爱我的我不爱,错过与头脑发热更是常态。
我只是被天雷击中了而已。
我只是身处国外太久,忘了可能所有的中国男孩子都是这样美好动人的而已。
我只是,偶尔也想疯狂一下而已。
我只是不想放弃曾经近在咫尺的纯真。
我只是没有再装模作样地假装看书,而是径直走进书店,在看到那个乖巧的女孩子后,脸上的面具也没有再次碎掉,我微微停下装在外衣口袋里颤抖的手,紧张与不安慢慢地随着身上沾染的雨汽褪去,我的双手重新变得温暖,无坚不摧。
我转身离开书店,再也不敢抬头看向那个女孩,我害怕透过她身上的年轻美好,看到湿淋淋狼狈不堪的自己。
我终究被现实打败了。
宛如我手上还没愈合好的伤口那样,它终究会在一天一天的光阴里,重新结痂,我也只要丢掉那张破碎的面具,就可以把这几天当成一个单纯的梦。
可是,掉了痂的伤口会留下疤痕,而破碎的面具,即使丢掉了,它还是破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