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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蒲公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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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生季是繁育中心新一批人类后代陆续出生的时间,通常长达半个月,在每年的四月份。还未满十四周岁的孩子也会在降生季收到来自主城、老师和朋友们的礼物。
有些人会将这一“传统”延续下来,将降生季当作“生日”,相互送降生礼。
江尧也试着送过几次,但白也对此不太感兴趣,于是他也觉得有些无聊。
今年的降生季,佩利尔却一大早就找到了他办公室,手里抱着个花盆,里面种着株蒲公英,纯白色的绒球安静地团在茎上。
佩利尔将花盆放在了窗台上,让清晨的微光打在蒲公英身上,稍整理了一下平铺着的叶,没看江尧,自顾自说道:“降生礼。”
江尧正为一个融合实验做准备,抽空看了佩利尔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道:“给我的?”
“嗯。”佩利尔摆好花盆就脱掉了手上的隔离手套,嫌弃地丢进一旁的回收舱,“从来不戴手套的我今天为你破了戒,你且珍惜。”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完全不给江尧拒绝的机会。
佩利尔前脚离开,江尧的助手后脚就来催江尧,于是那盆蒲公英暂且被遗忘在了窗台上,直到下午江尧从实验室回来,才又想起了它。
江尧小声念叨了一句:“降生季……”
蒲公英在花盆中显得有些违和,这种复古式的陶瓷花盆更适合一些精致优雅的花,线条简单的蒲公英貌似只适合野蛮粗犷的大地。
它自己显然也这样认为,在狭小的一方泥土中委屈地缩着身体,瞧着有些蔫巴。
江尧把它带回了住处,放在客厅的窗户上,给它浇水的时候才发现叶片下藏着一张卡片,纯白的,没有任何装饰,只在中间折了一下。那上面的字却让江尧愣住了,不是佩利尔的字。
“听说今年的降生季,小桃源里正是春天。
“记得你喜欢蒲公英,季节刚好,希望它被吹散前,能赶上见你一面。”
蒲公英应该长在风里。第一次在小桃源见到蒲公英时,人造的暖风扫一下,就散了一大片,星星点点、绵织成潮的白色柔软地跟着风四处招摇,轻薄的绒毛在皮肤上蹭一下,转眼又飘过头顶。
江尧喜欢吹散它,它是那样一团活泼温柔的云,风往哪里去,它也往哪里去,它有自己的生命,偏又喜欢拽着身边的生命,轻盈地在半空走上一圈,于是周遭的一切生命也都有了轨迹。
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拥有这样漂泊的自由。它掌控不了自己的方向,但它乐于顺从,开心就是自由。
它自由地跟着生命的轨迹,于是周遭禁锢的生命似乎也得到了某种解脱。
这株花盆中的蒲公英没能长在风里,无法想象,它怎样熬过了重重筛查,离开了生命的土地,在冰冷的运输舱中等待数日,又暗无天日地在毒雾中穿行,辗转过无数人的手,才在这一天与他相见。在这段痛苦漫长的旅途之初,它可能还只是棵幼苗,托举着沉重的爱意,漂泊至此。
江尧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不小心吹散它。
不随风飘散的蒲公英也很美,乖巧地抱成一团,是安静的,平和的,轻飘飘的,像一个吻,像一个眼神,时间也轻轻停落在这里。
那张卡片没有署名,但字迹隽逸,轻飘飘的。
只有一个人会给江尧这种挥之不去的轻飘飘的感觉,那淡蓝的眼睛,柔软的黑发,缠绵的触碰,游离的吻,全都轻飘飘的,突然就消失不见。
像蒲公英,漂泊着自由。
那之后没过两天,这株蒲公英就再也承受不住这里非自然的环境,彻底枯萎,散落的纯白色小绒伞被江尧小心地收集起来埋在花盆里,直到第二年,却再也没有发芽,好像这一场旅程已透支了它全部的生命力。
江尧又托繁育中心的朋友送来过几株蒲公英,尝试了无数次,那些蒲公英无一例外都枯萎在途中。
那位朋友劝他别试了:“这种纯人工培育的植物都娇弱得很,离了试验地基本上就活不了,别说长途运输了,撑不到黄昏基地的。”
对方说的是事实,就连试验地也动不动就要崩溃,何况这孤独的一棵草。
可是……可是,当年的那一株撑下来了,没有人能说清楚为什么。
可能是一个奇迹,自由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