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满城》霁月桑和

7、迎亲

　　秦家二少爷今日娶亲，阖府上下自是一派的富丽堂皇。
　　秦道台秦克搀扶着母亲入了上座，孟老太太虽穿戴的喜庆，脸上却愁容不展。
　　她的乖孙儿多年前纵马出游跌落高崖摔断了腿，治好以后就像中了什么邪，性情大变。
　　娶进来的媳妇一个一个的走，到现在都没能留下一儿半女，
　　新来的这个要是也不生养，教她怎么闭得上眼。
　　秦道台是个大孝子，凤阳城无人不知，此刻他变着法的宽慰老太太见也是无用，急的团团转。

　　来道喜的人一波接一波，他又实在不能在这里久留，吩咐丫头好生伺候。
　　一出门，就撞上了杨怀安，
　　杨怀安赶忙一躬到地：“卑职给大人贺喜”
　　他就是孟远章送了数百两纹银巴结的那个分巡道，是跟随秦克多年的老人了，
　　因此才能自由的出入秦府。
　　秦克忙把杨怀安带到内室，落了座问杨怀安：“事情都妥当了？”
　　杨怀安道：“妥当了，风波平了，朱家的人下了大狱，瓷器行咱们的人已经接手了，绝无纰漏。”
　　秦克哈哈大笑：“好好，这种差事只有你办我最安心。好好盯着孟家，少不了你的好！”
　　“大人近期要动手么？”
　　“不急，鱼要养大了再下钩子”
　　“大人英明，卑职再次贺喜大人”
　　杨怀安意味深长又满脸谄媚的说。
　　秦克心情大好，打发了杨怀安，起身迎来送往去了。

　　秦府的下人们却没什么好兴致，
　　这套仪程两年走了三回，到了第四回，谁还兴奋的起来，只机械的应酬着。

　　最无动于衷的就是秦府的大小姐秦木琼了，
　　她二哥腿脚不便，不能上马迎亲，由她代迎，
　　此刻仪仗队都到门口了，她还在呼呼大睡。
　　他大哥在门口扣了几遍门，她就是赖在床上不起来。
　　看秦钟铭推门进来，才一骨碌爬起来，
　　鼓囊着：“一个孟锦岚，有什么好迎的，觊觎你不成就惦记二哥，势利小人！”
　　秦钟铭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那是你二嫂，以后得恭敬些”说着便俯身帮她穿鞋。

　　秦钟铭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一母所生。
　　他爹娘多年来琴瑟合鸣，如他这般家世，竟然没有姨娘，在市井间早成佳话了。

　　只是他二弟命苦，本来是马上挽弓意气风发的落拓少年。
　　不想一朝身残，变得胆小怕事，畏畏缩缩，
　　几房夫人也都相继过世了，还落了别人凶残的口舌，真是天道不公。

　　今日他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去迎亲，在旁护送。
　　秦木琼胡乱收拾整齐，总算没误了时辰。
　　兄妹二人说说笑笑，到了孟府的门前，
　　孟远章夫妇站在门口应酬着络绎不绝的宾客，
　　孟夫人平日里的八面玲珑一分也使不出，脸上虽细细的匀了妆，强颜欢笑之下尽是悲切。
　　孟远章却眼角眉梢全是喜色，见他兄妹，远远的迎了上来：
　　“少爷小姐一路辛苦，时辰还未到，二位稍后！”让他兄妹入了上座。

　　秦木琼只左看右看，忽就看到宋允知胸前也别着一朵大红花，
　　一张脸蛋涂的红扑扑的，正在客人堆里蹭吃蹭喝。

　　好奇问孟远章：“听说二小姐也是今日出阁？说起来，我可从来没见过她”
　　“小女向来无规矩惯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秦木琼乐了“我就喜欢纵情恣欲的人，若处处守着规矩，可真是累死了”
　　秦钟铭瞪她：“不许无礼”

　　话音未落，佩儿抱着一个小包袱从楼上跑下来，
　　因为慌不择路，一猛子扎进了秦钟铭的怀里，只瞧了他一眼，人就痴了，呆呆的立在那里。
　　秦钟铭晃了几晃站稳脚跟，忙扶着她问：“姑娘还好？”

　　佩儿知道闯了大祸，忙跪下磕头，口里边道
　　“奴婢该死”
　　便把包裹拼命的藏在身后，可是她身形瘦小又怎么藏得住。
　　孟远章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连连说自己管束不周，还请秦少爷见谅。
　　秦钟铭当然不介怀，只怕佩儿受罚：“小事一桩，还请孟伯父莫要问罪于她。”

　　秦木琼最受不了些客套话，眼睛只盯了佩儿手上的包裹
　　“这是何物，你因何躲躲藏藏的？”
　　“没什么，是······是奴婢自己的一些破烂物件，要拿出去扔了的。”
　　“你什么时候不好扔，偏赶着你家两位小姐出阁的当口去扔？
　　只怕不是见今日人多偷了孟府什么贺礼才这般慌张？”
　　秦木琼不知孟府的格局，因此胡乱猜着。

　　秦钟铭赶忙喝道：“住嘴！这是人家家事，那轮得到咱们多嘴，自有孟伯父做主”

　　孟夫人早就知道佩儿这两天明里暗里的帮着孟锦舟，
　　本想腾出手来再把她打发到窑子里，不想此刻竟出了事。
　　丫头的事本应她来裁决，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沉住了气不开口。

　　孟远章觉得当着秦家兄妹丢了脸，夫人又不出面，便厉喝佩儿道：“到底是何物！”
　　佩儿吓哭了，手里只纂得更紧，语无伦次的说：“真的没什么，老爷饶了我吧！”
　　她一句话，似是坐实了偷盗之罪。

　　秦钟铭不愿立在这里伤了孟远章的颜面，想拉着他妹子借口出去再验验礼单。
　　秦木琼却怎么肯，说什么要看佩儿藏的是何物，无论他哥如何使眼色只作不见。

　　院里的宾客听见动静，也都纷纷向这边看来，窃窃私语着。

　　孟远章更觉面上无光，走上前劈手把那包裹夺了下来。
　　打开包裹的前一秒，他都想好了如何将佩儿移送官府，如何安抚众宾客，如何整治府里的偷盗之风。
　　但下一秒，孟府所有的人都傻了眼。
　　那包袱里的竟是一件大红嫁衣。
　　见正是孟锦舟的那件吉服，孟夫人心口一跳，顿感大事不妙。

　　孟远章也奇道：“这是锦舟的吉服？”
　　孟锦岚的那件他见过
　　“怎地她还不换上，竟在你这里。你鬼鬼祟祟的，难不成你连小姐的吉服都敢夹带出去？”

　　佩儿早吓得六神无主了，看了眼孟夫人
　　“奴婢怎么敢做背主忘恩的事，可是······奴婢也不敢说，老爷还是别问了。”

　　秦木琼更好奇了
　　“既不是你偷盗，那就是你家小姐给你的。你抱着她的喜服去哪？
　　吉时都快到了，没有喜服她如何出门，难道是不想嫁了？”
　　众人也都纷纷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正啃鸡腿的宋小王爷，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新郎官。

　　宋允知吃的起劲，见众人看他才有几分不好意思。
　　手里的鸡腿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讪讪的笑着。

　　若真是嫁不成，孟远章的银子倒是保住了，
　　可执意要敲诈他的是宋允知，他觉得他没那个好运气。
　　于是阴骘的盯着佩儿，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佩儿这才战战兢兢的起身，
　　抖落出包裹里的那件衣裳，高高举起，将吉服拎平给众人看
　　“婆子给小姐开了脸要换吉服时，小姐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喜服。
　　而是给未出阁却早亡的姑娘们穿的大红丧服！”

　　众人皆哗然，再仔细看时，果然不错。
　　两种制服颜色料子都有相近之处，只是绣样完全不同，
　　这件衣裳没有喜服常绣的龙凤、鸳鸯、牡丹等纹样，却有死者常用的“八仙”。

　　佩儿哭道
　　“小姐发现吉服不对，也知夫人不是有意的。
　　怕伤了咱们孟府的颜面，才叫我赶紧去成衣铺换一件。
　　都怪奴婢不好······”

　　“夫人不是有意的？”
　　众目睽睽孟远章盛怒难抑，“啪”的一巴掌狠狠的甩在孟夫人脸上
　　“我让你给锦舟好生置办东西，这就是你给她备的吉服？！”

　　孟夫人一边流泪一边叫屈：
　　“哪里是我，是锦舟她自己挑的，许是徐记成衣铺的伙计送错了东西。”
　　孟远章不愿为了孟锦舟多费心思，夫人给了个台阶他就想赶紧下，吩咐佩儿
　　“既然是误会，你先赶紧把吉服换了去，莫误了时辰”

　　佩儿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徐记成衣铺我可不敢去了，现在想来，那日伙计送来的几件吉服都是丧服，
　　故意跟咱们孟府过不去么？”
　　听了这话地上的孟夫人身躯一颤，哭都忘了哭。

　　孟远章一挑眉：“都是？”

　　秦木琼在椅子上翘起来二郎腿
　　“看来是有人恨孟二小姐入骨，怎么选都是个死。
　　就算是成衣铺送错了东西，这种事情哪个母亲还能不替女儿好好查验一番？
　　也不知孟夫人你是真粗心还是假大意。
　　二小姐若将丧服上了身，就算宾客们看出来又有哪个敢说，捡人家出阁的大喜日子使这一招，真是阴毒。”

　　孟远章恨得牙根痒痒，也不知是恨孟夫人还是恨秦木琼，半晌说不出话。

　　秦钟铭拦不住他妹子这张嘴，只能着力补救
　　“吉时快到了，孟伯父还是先顾全二小姐的体面吧，不然日后她如何做人？”
　　见孟远章为难，他本想喊宋允知，却不见他，只得叫了个孟府的小厮
　　“烦你去找外头秦府的家仆，
　　以防万一我母备了一套吉服，或许能用得上”
　　孟远章感激不尽。

　　那小厮急急的像门外奔去，还没跑两步，就听礼生喊：“吉时已到！”

　　众人心道，完了，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