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满城》霁月桑和

5、陈婆婆

　　但好睡了没一个时辰，孟锦舟就发起了高热。
　　她身子本就羸弱，昨日数度死里逃生，又深更半夜在风雪里疾行。
　　之前大计未定，全凭一口气吊着，此时一发作几乎是要命的凶险。

　　孟家一家子为了孟锦岚嫁与不嫁闹得兵荒马乱，谁还顾得上她一个弃子。
　　只挨到半夜，佩儿进来添碳才发现。
　　回了嬷嬷请大夫被骂了一顿，只得将自己的被子也拢在她身上，冷水浸了布一遍一遍的给她敷额。
　　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孟锦舟才悠悠好转，讨了一条命下来。

　　外面孟锦岚大声的吵嚷、孟远章的怒喝、孟夫人的悲哭渐渐歇止了。
　　孟锦舟有了点力气，见佩儿被她砸伤的额角，忙找了疮疤药给她敷。
　　佩儿先是不肯，但争执不过，便由她了
　　“我伤了你，你不记恨我？”
　　佩儿摇头：“是大小姐先砸了您的玉，要记恨也是记恨她”
　　又小声的说：“不过老爷铁了心要她嫁给秦二少爷，也该她吃些苦头了”

　　孟锦岚不把下人放在眼里，幸灾乐祸的不止佩儿一个。

　　孟锦舟想着孟锦岚在父母的羽翼下任性妄为，顺心顺意不知疾苦。
　　一朝被当作棋子甩了出去，她万念俱灰的定不只秦家的处境。
　　叹道：“她也真是可怜”
　　佩儿自是不解，孟锦舟也不解释，抚她的头
　　“苦了你了，女孩子的容貌真是顶顶重要，你可千万不能沾水。”

　　药物渗进伤口，钻心的疼，佩儿忍着一动不动。

　　朝阳升了起来，一片柔和的光洒在她的窗前。
　　高热退了，她骨头都散了架，浑身惫懒。
　　但后日出嫁，无论如何也得给陈婆婆报个喜。
　　八岁的冬天，她被孟锦岚打发到河边洗衣裳，一脚滑到冰水里，差点淹死，是陈婆婆救了她。
　　被老人带到家里换衣裳，她见满屋的丝麻绢帛绣出了世间万景，一下呆了，求老人家教她。
　　如今六七年过去，婆婆成了她唯一的亲人。

　　打发佩儿回房睡了，她换了身便服下楼。

　　厅堂里只有孟夫人一个。
　　她皮肤白皙，身材娇小，体态却十分圆润，年过四十以后，更是愈发的丰腴起来。
　　独独腰肢纤细，走起路来盈盈摆摆，
　　年轻时也是凤阳城内倾国倾城的一号人物，
　　当年孟远章一个无名小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获了她的芳心。
　　后来他一路发达，她才成了养尊处优的孟夫人。
　　如今为他生儿育女十几年，却被他逼着亲手为女儿送葬，凉薄至此，哪有半分夫妻情分。
　　孟夫人神情涣散，一动不动。
　　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十岁。

　　孟锦舟看见她，也不开口，只垂着眼帘行了个礼。
　　她的眼珠这才转了一下，起身渐渐走近，双眼死死的盯着孟锦舟良久，突然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狠辣至极，孟锦舟还是不语，垂着眼帘伸手轻抚了一下脸颊，
　　她是孟府夫人，她是孟家小姐，打骂自然由她。
　　只是再怎么发狠，也是她孟锦舟的手下败将。
　　孟夫人不再看她，悠悠的转身坐回了椅子上，入定一般沉沉的发呆。
　　孟锦舟见她这般模样，站了一站，才转身出了孟府。

　　迈出孟府的门，世界一下子喧嚣了起来。
　　走了一阵，来到陈婆婆院门前，还未拍门，便有苍老的声音传出：“是锦舟吧，没落锁”

　　锦舟推门而入，奇道：“婆婆怎知是我”
　　“今日喜鹊就在我这院子里转了大半日了才飞走。”
　　孟锦舟连日来，第一次露出真挚的笑：“婆婆，我要成亲了。”
　　将她如何差点死在孟家、如何结识宋允知、如何敲孟远章的竹杠一五一十的说了，
　　只是隐去了和宋允知的一年之期。

　　陈婆婆听她要嫁宋允知，满面的担忧：“这样的人，自己都养不活，如何靠得住呦”
　　孟锦舟笑道：
　　“你别看那个布匹行现在破烂，不出一年我就会把它变成全城最大的商号，
　　到时候银钱堆成了山，几个宋允知我也养得起。”

　　孟远章别的没教会她，银钱能使鬼推磨，她倒是看得透透的。
　　碰到宋允知那一刻，她心中就已有了一个计较。
　　以女子之身，坐拥凤阳首富，她倒要看看孟远章一家会不会在她脚下前倨后恭，匍匐谄媚。

　　陈婆婆只道她是耍嘴，叹气道：“也罢，你没落在秦家手里，就是万幸了。
　　可惜孟府不知你跟我学本事，我是不能送你了。”
　　又问：“东西可都置办了？”
　　“顾着宋允知的身份，赁一顶八抬大轿，装点一下他兰园的府门。
　　其他的东西孟远章顾及身份再怎么样也会给我备下一份。”
　　这话说的违心，只怕风头都是孟锦岚的。
　　婆婆瞥她一眼，道：“你跟我来”

　　说着就带她进到堂屋，打开了一个沉木的箱子。
　　那箱子老太太看的紧，小时候孟锦舟几次想偷偷打开瞧瞧，都被喝止了。
　　此时谜底要揭开，她伸长了脖子。

　　只一眼，便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