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满城》霁月桑和

16、寿宴（3）

　　台上的大戏已经唱了两出，宾客几乎都是熟人，互相热络的寒暄着。
　　只有宋允知没人搭理，他也不屑于和别人攀交情，那戏他虽然听得津津有味，但一阵内急袭来，
　　他只好独自离了座位，去寻个方便之所。

　　一阵乱闯乱撞后，却闯到了正房外。秦克将丫鬟仆人都打发去了宴客的大厅帮忙，门外一个下人都没有。
　　他刚转身要走，却听内室有人低声说话。

　　是秦克和孟远章。

　　全城的人都知道，孟老板的生意已经做到了京城。
　　他将自己“兴义”茶行的茶叶交由京中几大老字号茶行代卖，轻而易举的成为达官显贵们待客的首选。
　　至于他怎么说服了人家铺子用自己的招牌卖他的东西，走的必然是秦克的门路。

　　他屏气凝神，竖了耳朵细细的听。

　　“道台，那批黑货是官府缴获的，我就这么大张旗鼓的拿来贩售，不会惹麻烦吗？”孟远章的声音里都是谄媚。

　　“货是我查封的，只要我不上报，卖出去多少，就有多少银子进你的口袋。
　　十几箱子上好的龙井，毛峰，碧螺春，你若是不敢，以后可别怪我没栽培你”

　　“那哪能，您提拔，我不能不识好赖。
　　我不过是帮官府跑腿，这货款我必定原数奉上。”

　　秦克哈哈大笑“怎能让亲家白辛苦，你三官府七如何？”
　　哪有什么官府，秦克一个人就是整个凤阳城的官府。

　　“可是那批货······不新鲜，会不会出事？”

　　宋允知记得两年前，那几箱子没有批文的茶叶夹带在别的货物里走水路，路过到凤阳城时被秦克带人缴了出来，充了仓禀府库。
　　可抓人的时候船翻了，几箱子货物都泡了水，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本该充公的货物，不声不响进了秦克的私囊，待风声平息再找人贩出，显是他惯用的手段！

　　秦克似是嫌孟远章不堪大用，语气不耐烦起来
　　“那是茶叶不是毒药，晾晒一下顶多是口感不好，能出什么事！你做是不做？”

　　“做，做，做！大人提携，远章感激不尽，日后愿为大人鞍前马后，宁死不悔！”
　　“行了行了，别说没用的，都是一家人”秦克的态度似是有所缓和
　　“那大人，您是不是给我个提货的条子······”
　　“不用，明日你与怀安一道去”

　　孟远章真是蠢，秦克这种老狐狸岂会留下把柄？
　　若日后事发，他大可将孟远章推出去顶了罪。
　　可留了条子，货是他让提的，追踪起来就露了痕迹。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孟锦岚那张狂愚蠢的嘴脸浮现在宋允知眼前，果然是他亲闺女！
　　跟他俩一比，滑得像小狐的孟锦舟倒像是孟远章捡来的女儿。

　　宋允知正想着，远远的看到秦钟铭往这边走来。
　　被秦家发现自己撞破了他们的秘密可不是好玩的，趁着没被发现，他赶忙溜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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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间，已是暮色四合，酉时已过。
　　那边戏班子的锣鼓家伙一收，这边寿宴就开了场。

　　秦夫人携了孟锦舟的手，领着一众女眷往“永仪堂”款款而行。
　　琼儿一早就把这丫头夸上天了，
　　今日一见，觉得她冷静、知理、有头脑。
　　秦夫人不是看不出她惩戒梁秀盈时的手腕，但有心计不一定是坏事。
　　自己家的女儿是个实在的，若她人品靠得住，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帮衬着，说不定是琼儿的福分。

　　秦夫人的拉拢和试探，在那些小姐夫人眼中成了浓浓的妒意。
　　她们哪一个不是凤阳城里名门闺秀，风头一再让这么个土丫头抢了去，如何能平？
　　然而再不平也只敢腹诽，秦夫人是摆明了要偏帮这丫头。

　　走到一半，孟锦舟突然站住了“哎呀，我的手炉！”
　　秦木琼问“怎么，手炉忘在海棠苑了？我让丫头给你取去”

　　孟锦舟歉疚的说
　　“都怪我自己不小心。寿宴马上要开了，丫头们也没那么容易抽身，老太太的事是大事。
　　夫人不怪的话，我带着佩儿快去快回”

　　这话说的识大体，秦夫人怎会怪罪。

　　她带着佩儿走过孟夫人身边的时候，还是低低的福了一福。
　　虽然她没做出任何回应，但是风吹起的面纱下，孟锦舟瞥见了一张满是伤疤的脸，像一只已经干枯了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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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来寿宴的规矩，请来的歌姬们先是跳上一段舞，庆贺主人家的喜事。
　　接下来就是主家的家仆拿着礼单按照来宾的身份一一介绍，被点到名字的就上前展示自己的贺礼并与主家交杯换盏，说些吉利的祝福。
　　这一过程几乎穿插了宴席的前半程，后半程无非就是互相攀些交情，说些场面话，敬一敬酒。

　　此刻刚刚开席，厅堂中间的舞姬正伴着弦乐翩然起舞。
　　这舞是为秦府新排的，舞姬和京中来的名师切磋了半月有余才在今日第一次献艺。
　　收效果然甚好，席上的那些男人，眼睛都要黏在领舞的姑娘身上了。

　　秦丰仪因腿上的毛病极少见客，今日为了哄他祖母高兴，也坐在了秦夫人身边。
　　只是菜品还没上，他已经喝干了小半壶酒。

　　秦夫人在一片喜气洋洋中愁眉不展，每次看到她这个儿子，就心疼得要命。
　　她这个儿子，曾经也是身姿健硕、壮志凌云的少年郎，
　　如今却被折磨的一身病容，沉默寡言。

　　她不知该如何劝，每次一开口，秦丰仪就安安静静的笑，说让她不要担心。
　　那笑容背后的隐忍，快要把她的心都撕碎了。
　　娶进来的媳妇一个接一个的死，这个孟锦岚虽然还活着，可终日昏昏沉沉，形容无状，怎么能照顾的好他！

　　另一个也不是争气的，秦钟铭今年都二十一了，心思却从来不在娶妻生子上。
　　每次媒人来说媒，他都阳奉阴违的给推了，他爹给他铺的路也不好好走，整日介不知在鬼混什么！

　　不过也是，今日来的这一个个丫头，除了孟锦舟她就没有看上眼的。
　　可是人家嫁人了啊，矮子里再不济今日也得拔出个将军了！
　　主意一定，她就招手喊了在宾客中应酬的秦钟铭
　　“你看看那几个丫头，除了那个梁秀盈，中意哪个”

　　秦钟铭看都没看
　　“娘，一个一个歪瓜裂枣，太丑了。哪配得上你生的儿子”
　　“你少给我耍嘴皮子，今儿必须挑一个！”
　　“她们面相一看就都不好相与！万一过了门处处惹您生气，爹会心疼死的”

　　秦夫人嘴上嗔怪，举手就要打，秦老太太开口给拦了
　　“他都多大了，你还打他。钟铭啊，你娘说的对，赶紧把媳妇定了，可别让你娘操心了！”
　　“祖母，我才二十一，爹娘成亲的时候爹都二十五了！”
　　“是，你日子长，可奶奶也不知道还有几个寿辰。”
　　说完老太太伸出手指在兄弟二人额上一人点了一下
　　“你们两个，能不能让我闭眼之前抱上重孙子？”

　　秦钟铭赶紧说“祖母您肯定是福寿绵长的有福之人，不但能抱重孙子，还有重重孙子赶着叫您神仙老祖呢！”

　　秦丰仪接下来一句话却让这轻松的气氛凝重起来
　　“大哥还是不娶亲好的，否则哪个女人进了门也活不长久。”

　　这一句话说的几人都愣住了，
　　秦夫人攥了他的手，几乎落下泪来
　　“孩子，你这是做下病了啊。之前你就是运气不好，哪有个个女人都短命的道理
　　新娶的那锦岚不是好好的么？”
　　她环顾四周，好个孟锦岚，果然没来！

　　他祖母的面上也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秦钟铭怕弟弟扰了祖母的好兴致，借口他酒吃多了，推他出去散散步。
　　酒席宴前，秦克也说完了场面话，已经开始过礼了。

　　出了永仪堂外，一阵朔风吹来，秦钟铭给秦丰仪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秦丰仪自责道“哥，对不起。我本意并非如此”
　　“没什么，我们都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你莫要自添烦恼”

　　“可是大哥，我说真的，就算你娶了妻子进来，她们一个也活不长！”

　　“你说什么？！”

　　“你真道他们是意外？还是我动手杀了人？”

　　“难道······府内有人行凶？你究竟知道什么！”

　　秦丰仪嗫嚅了一下“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大哥你记住我的话，千万别娶亲！”

　　即使站在黑暗里秦钟铭也感到弟弟的眼睛双眼赤红，紧咬着牙齿，他抓着自己的手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这时一个家奴远远的喊他们“大少爷、二少爷，老爷喊您入席！”

　　秦丰仪的手这才松开，低声的快速而严厉的说“我的话你要记住，而且对谁也不能说。”然后就若无其事的说“走吧，哥”

　　秦钟铭刚推着秦丰仪落了坐，正好家仆唱礼单唱到了“靖宣王府”。

　　秦夫人这才意识到，孟锦舟一直都没回来，这孩子该不是在秦府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