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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寿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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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间,孟锦舟几乎不吃不喝,一片心血全都倾注在了那件袍衫上。
她穿上身的时候,宋允知的眼睛就移不开了。
她将那袍衫染成了黛绿色,上面一枝枝山茶花正在怒放,白的瓣,黄的蕊。
娇而不艳,繁而不密,那些珠宝,被恰如其分的融了进去,遮了她的纤弱,只觉得尊贵不凡。
孟锦舟又在袍衫外罩了一件顶顶普通的大氅,这才被佩儿携着手走了出来。
昨夜又是一场风雪,房檐上已经结出了一串串的冰溜子,刺骨的冷。
宋允知早已雇了一顶四人小轿等在外头。
那轿子的木质的骨骼被雕出了芙蓉、茱萸等各色花样装饰,
帷幔以层层叠叠的红缎制成,四周辅以垂缨,
轿顶一颗不大不小的翠珠,典雅华贵,却又不甚张扬。
宋允知自己则牵了一匹黑鬃黑尾健硕的红马立在昂首立在轿旁。
那马虬结的肌肉更映衬的他身姿挺拔,器宇轩昂。
斜飞入鬓的剑眉下,一双星目里不见了往日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孟锦舟从未有过的庄重。
二人口里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氤氲成了一团雾,如幻如迷,孟锦舟一下子想起了昭明寺端坐于上的男观音。
她的心像是漏了一拍,任由佩儿搀着她上了轿。
熏过的暖轿温香,她的脸一直烧到了秦府的前街。
大红灯彩早就远远的挂满了整条街,轿子刚拐进来,就有小厮迎了上来,引着三人到了秦府的门口。
秦克这等身份,不会亲自站在门口迎客,只有管家和家丁负责记下礼单后将来人分成三六九等,一一通报。
宋允知身为皇族,这样的场面从前见得不少,但家道中落后,就算人家有心宴请,他也无力应酬,出面的渐渐少了。
管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可他连身子都没欠一欠,扬了下颌,嘴角都快撇到胸口去了。
他慢条斯理的说
“没想到小王爷也来贺寿,久不见您走动!今日老夫人寿辰,在下奉命在此登宾客礼单,小王爷的大礼在哪里,我给您号上”
他语速虽慢,却字字说的清楚。
人们的眼睛看过来,宋允知瞥了那礼单,果然多是些翡翠,珠宝之类,价值连城的不在少数。
他只觉得如芒在背。
他们这贺礼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是无中生有,剑走偏锋的一计。
人家若不吃自己这套,他们明日就会成为凤阳城最大的笑话。
孟锦舟笑着说“不是有意为难管家,我们的贺礼略略不同,只有见了老太太才能呈上去”
孟锦舟那袍衫外的大氅实在是普通,完全不像有钱人家的夫人。
那管家只用鼻子哼了一声,声音又高了八度
“我看是压根就没备下吧。
您二位偏捡我们老太太大喜的日子,明目张胆的骗吃骗喝,不合适吧?”
宋允知强压心头怒火,脸上还是陪着笑
“劳烦你先通融下,贺礼确实不好现下示众。”
“呦呵,你当我是好糊弄的?
是,我们老爷家大业大,也仁义,野狗打这过都不能饿着,更别说您了。
可您不能一次吃香应了,就次次踪过来,
想要饭您也得挑个时候,是吧?”
宋允知的拳头攥得咯咯的响,一字一顿的问他“你说谁要饭?!”
那管家被他眼里的寒光逼得颤了一颤,看到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宾客,气焰又盛了起来
“我是奉命行事,您别跟我这儿掉腰子,没有贺礼您进不去。
不如省省力气,多抗些时候少吃一顿饭。”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哄了起来
“要是真带了贺礼就拿出来瞧瞧呗”
“别出乖卖丑了,不嫌寒掺”
“你要是养不起媳妇,我们帮你”
“对对,一家住上一天,她不但饿不死,还能给你带回些好酒好肉”
在众人的哄笑中,宋允知猛然回头,怒火冲天中他瞋目裂眦,眸子中的寒光似要撕碎乌云的闪电。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了。
盛怒中他只感觉一双冰凉的小手盖在了自己的拳头上,那手骨节分明,却十分有力。
孟锦舟假意拂去他肩头的落发,低声对他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事成,有他们的好看”
见宋允知紧握的拳头松开了,她忙紧紧的握在了自己手里,似是给他力量。
她还是满脸的笑意,递出帖子给那管家:“这帖子,是你们大小姐下的,可否通禀给她?”
那管家还是满脸不屑
“我知道你这帖是偷的、捡的?我说你一个女人,怎么也学得这般无耻下作?
我们小姐帮你一次,你以为你就是她的贴狗皮膏药了,
什么东西!”
这时候孟远章的马车也正好到了门口,,自从攀上了秦家,孟远章的生意一下子如日中天起来。
连京中的高门侯府也开始专点他们的茶叶待客了。
他搀着孟夫人从车里下来,孟夫人的面上遮了厚厚一层面纱。
看来她的容貌还没恢复好,若不是惦念孟锦岚,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再抛头露面,甘愿做别人的笑柄。
孟远章远远的就听见了他们与管家的争吵,觉得面皮羞臊。
硬着头皮将礼单过了,携了夫人从孟锦舟身边快步走进了府门,都没看他们二人一眼。
那个管家见此情形直摇头
“说来二位也真是般配,一个不肖爹娘,一个鸡鸣狗盗。我说,宋小王爷,这是你们靖宣王府传下来的规矩么?
我眼皮子浅,要不您给讲讲?”
“好,我就好好给你讲讲”宋允知抬手挥拳就冲着那管家的面门而去。
只听一声闷响,那管家哎呦一声,滚圆的身子倒退了几步,站立不稳,摔下了台阶。
他只觉天旋地转,紧接着一股血腥在嘴里蔓延开来,他用手去摸,才发现门牙竟然齐根断了两颗,
他张着嘴还想再骂,却一声都发不出来。
他的下颚骨被宋允知打断了。
宋允知小时候,父亲是请了名师调教他的武艺,后来虽然不能继续学武,但他也已经练得七七八八,算是个高手了。
此时盛怒之下,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那些看客们也随着这一拳都闭了嘴。
秦木琼听见门口的动静,急急忙忙跑出来,正看见宋允知挥拳打人,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宋允知大口喘着粗气,胸膛一起一伏,余怒未消。
孟锦舟忙走到她身边携了她的手,低声说
“好姐姐,今日是事出有因。你祖母大喜的日子,见血总归是不吉利。你若信我,谁都别说,快把你大哥找来。”
她想着出阁那日,秦钟铭的尽力周全,直觉告诉她,那是个懂得顾全大局的人。
此事断不能惊动秦克和老夫人,否则小事也成了大事。
至于他肯与不肯善罢甘休,也只有赌上一赌了。
秦木琼连连点头,转身跑了进去。
宾客和看客见她果然和秦家大小姐相熟,都哑然了。
孟锦舟双手用力的绞着帕子,一颗心咚咚跳的厉害,指甲掐紧了肉里都不觉疼。
这事不怪宋允知,一个男人若没点血性,那才真是叫人瞧不起。
那管家此刻早已昏迷不醒,被两个人搀扶着,坐在椅子上。
秦钟铭带着秦木琼急急走出来,叫了一个家丁问情况。
宋允知见状,一把把孟锦舟拉到身后。
他青筋暴起,一双眼睛狠戾的盯着秦钟铭,仿佛他只要有一个言辞不恭,便要上前拼个鱼死网破。
那家丁怕秦木琼与孟锦舟真的私交甚好,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
秦钟铭先叫人悄悄的将管家抬到医馆,又高声喊着奴仆们照应客人赶紧入席,戏班子的锣鼓点适时地敲了起来。
众人见秦家大少爷并未惩治宋允知,对他打人的事绝口不提,也就都闭了嘴。
人家的家事,外人何必置喙讨人嫌。
秦钟铭支开了他妹子,将二人带到园内的偏僻处,才斟酌着说
“二位冷眼看看,这赫赫堂堂的一院子人,哪一个不是为了网罗人情才竞相奔走。
我祖母的寿辰,有几个是真心来贺的?
寿礼是筹码,也是他们衡量别人的秤砣。
二位若真的一时不便,我愿尽些绵薄之力,替二位备上一份。以免无端图惹是非”
宋允知奇道:“我打了你的人,你竟然不怪?”
秦钟铭笑道:“万事只论一个理,管家的脾性我清楚。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佩儿不曾见过这阵仗,也不知晓孟锦舟肚子里千回百转的筹谋,她只觉得是秦钟铭救他们出了火海,是最厉害的英雄!
此刻全不似刚刚的手足无措,她上前福了一福,眼里是毫不遮掩的炽热
“亏得秦大少爷替我们王爷夫人解围,还肯这般破费,当真是天下最英武慷慨的男子了!”
话还没说完,脸先红了。
孟锦舟听她说得太不像话,将她挡在身后,说:“寿礼我们确实备下了,现下还不便示人,劳秦公子如此费心周全,感激不尽!”
“如此再好不过,舍妹此时正在海棠苑陪着宾客的女眷,我叫丫头带夫人过去,宋小王爷便随我听戏去吧”
孟锦舟又是福了一福,裹紧了大氅,随着那丫头领往海棠苑去了。
还没走两步,那丫头突然“呀”了一声,脚步也迟疑了。
孟锦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廊下一男子对着不远处的红梅发呆,他锦袍玉带,身形瘦消,面部骨骼郎朗分明。
如不是眉眼处挂着潦倒的神情,当真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
可是当她走近了才发现,那男子的双腿下竟然是一副四轮车。
“秦丰仪!”孟锦舟心下一惊,想到他那莫名暴毙的三房夫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也不知道孟锦岚境况如何。
那男子也看到有人在看自己,用清冷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那丫头上前请安,说道:“二少爷怎么出来了,仔细吹了风腿疼。这是宋小王爷的夫人,咱们二少夫人的妹妹。”
孟锦舟行了礼,那男子却盯着她半晌不开口。
她只觉得他的目光像刀子,要把自己钉死在墙上一般,就在她觉得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那清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孟锦岚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们孟家,才会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