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思夕念锁定你》阿月珲紫

26、叹息

　　像许多女孩子一样，熙若从小就崇拜父亲。父亲是一个工程师，很年轻就在县化肥厂任技术副厂长，后升任负责全面的正厂长。在她的其他同龄小伙伴眼中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也一直是她心目中的骄傲和自豪。

　　父亲对工作兢兢业业，总是充满热情。他本是学农机专业的，却被上级安排去兴建大礼县化肥厂。从工厂设计、基建、安装、调试到正式投产，他没日没夜地学习与工作。

　　从半个外行，逆袭成为到行内知名专家，在行业专业期刊上发表了数十篇磷化专业论文，成为地市级省级行业协会专家委员会成员。

　　他常对三个孩子说：“伟大领袖常说，人总是要有点精神的。”

　　父亲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在上大学时期学的是俄语，与英语零接触。改革开放后，父亲开始自学英语。他买了一大堆学英语的书，走到哪儿都随身带一本。他每天早上起来定时听英语学习广播，一有空就背单词，朗读英语，英语学习笔记做了厚厚几大本。

　　父亲经过数年坚持不懈地自学，后来他以地区江右磷化集团公司副总工的身份带队去美国考察时，居然可以与美国工程师用英语进行技术交流，连读过研究生的赵总工都自叹弗如。

　　父亲常年忙于工作，早出晚归，还经常出差，很少顾家，但母亲总是任劳任怨，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在县一中当教师的母亲工作也很繁忙，还要照顾她和弟妹三人，忙里忙外，着实不容易。

　　熙若很早就开始懂事，虽然比弟妹大不了多少，却像姐姐大一样，帮着母亲操持家务，洗衣做饭，照顾弟妹，同时成绩一向很优秀。在同龄人当中是出了名的聪明能干，得到父母辈的交口称赞。她也一直是父亲的骄傲。

　　她知道父亲也是深爱她的。虽然父爱不如母爱那样体贴入微，随处可见，但一般只会深埋在心底，在关键时刻才显露出来。

　　母亲难免有时心情不好，偶尔会对她发脾气。她感到十分委屈，脾气很轴地与妈妈睹气，躲在房里不出来吃饭。父亲回家看到，总是出声极力维护她。他将饭菜亲自端进房间里，怜惜地帮她擦眼泪，将她揽在怀里安抚与劝慰。

　　学习上，她无论遇到什么难题，父亲只要有空，就会耐心辅导她。

　　在父亲的影响下，她自小就学会领略中华诗词之美，十岁就会熟背三百首唐诗宋词。在她看来，诗能给生活带来远方与美好。

　　父亲每次从外地出差回来，都会给姐弟三个带好吃的。她总会想法留些分给闺蜜李毓吃。记得有一次，她将父亲从北京带回的蜜枣，留了几个用纸包起来，收在口袋里，结果忘记拿出来。蜜枣不但染污了衣服，还给家里招来了成群的蚂蚁，把有洁癖的方母气坏了。

　　熙若小升初数学考试成绩不理想，班主任为此批评她，母亲也为此数落她。她怀疑有一道数学应用题改错了。她将心中的疑惑及解题思路告诉了父亲。父亲选择相信她，认同她。

　　他专门为此事找到县教育局。通过查询数学试卷，发现这道应用题虽然答案是对的，因解题步骤与标准答案不一致，被判了零分。父亲据理力争，最后教育局相关负责人认可她的解题思路，给她改判试卷，加了10分。这宝贵的10分让她重回年级前三名。

　　这件事情让熙若记忆深刻。可以说，从小到大，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精神上，她跟父亲会更亲近一些。

　　以前父亲在现化肥厂当厂长时，为了工作有时周末也不能回家。她很想念他，就向母亲提议，星期天想带着弟妹去厂里看望父亲。母亲欣然同意，弟妹也很乐意。母亲特意为父亲做好吃的，用保温壶装着，让她顺便带去。

　　从大礼一中到化肥厂是一段不近的路程，步行将近要一个小时，弟妹虽小也未抱怨过累。父亲见到姐弟三个后，不知多开心。从厂里的面包房买了很多新鲜面包与蛋糕，让他们吃个够。在那个零食匮乏的年代，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然而，现在父亲的眼神里已没有以前的意气风发，总是眉头紧锁，内心似乎暗藏着无尽的忧伤与落莫。连客厅一侧小阳台上种的花草，也不能全然吸引他的注意力，激起他的热情。母亲也不时拿担扰的目光看着父亲。

　　母亲教了一辈子的书，桃李满天下。无论她走到哪儿，总是有很多学生关心她，不时打电话问候她。这次她的人刚到季城不久，就有学生跟着打电话过来。

　　***

　　一天晚饭后，母亲在客房里接听学生的电话，父亲在阳台伺弄花草。许琛外出有事。客厅的电视也没打开。熙若拿着拖把在做卫生。

　　她到与客厅相通的阳台上清洗拖把时，听见父亲沉重的叹息。她诧异地竖起耳朵，又听见父亲连连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声，竟然一声比一声郁闷且悠长。

　　“爸爸，怎么老听见您在叹气？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熙若不无担忧地问道。

　　“爸爸没事儿，熙儿不用担心。我只是感觉叹气舒服。”方父摆摆手说道，脸上有刻意装出的笑容。熙若听后，更加疑惑与心忧。

　　熙若拖完地时，母亲也正好打完电话。她拉着父母下楼到小区内的公园去活动，还带着羽毛球拍。

　　白天下过雨，地面已干，空气清新，微风习习。熙若与方母在小区蓝球场边的空地上打起了羽毛球，方父则在一旁健身活动区的扭腰器上活动腰身。

　　活动区中间有一个儿童组合滑梯，有几个家长带着孩子在那里玩耍，不时传出嬉闹声，吸引着方父的注意，脸上渐渐现出笑意。熙若远远看在眼里，方稍许心安。

　　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长得肉墩墩的。他站在组合滑梯一米多高的台板上，顺着其中一个旋转滑梯的滑道往下滚皮球。皮球从滑梯下端滚出，在地上骨碌地翻转着，滚到方父的脚边。

　　方父看见后，走下扭腰器，弯腰拣起皮球，慈目含笑地递给走过来的小男孩。

　　“谢谢爷爷！”小男孩很有礼貌地说。

　　“不谢！小朋友，你真有礼貌！”方父脸上展露出开心的笑容，接着问：“你是一个人出来玩的吗？”

　　“不是的，”小男孩一边回答，一边伸着小手往右边指，说：“我爸爸在那儿。”方父随着小男孩指的方向，看见有一个年轻男人站在一边讲电话，不时往这边警惕地扫视几眼。

　　“爷爷，您能陪我玩皮球吗？”

　　“当然可以。”方父笑呵呵地点头答应。

　　“太好啦，耶——”小男孩欢呼道。

　　“你想怎么玩？”

　　“我从滑梯上往下滚球，您帮我拣起，再扔回给我，好不好？”

　　“好的！”方父神情愉快地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于是，小男孩从滑梯上往下滚皮球，方父跑前跑后地拣球，再扔回给他，一老一少玩得不亦乐乎，并不时交谈着。

　　“爷爷，您是哪里的人？”

　　“我是江西人。”

　　“真的，那你和我妈妈是老乡，我妈妈也是江西人。”

　　“真的。那你也算半个江西人，也是我的小老乡哦！”

　　……

　　熙若在一旁看着，发现与小男孩一起玩耍的父亲与平常完全不一样。他眉头舒展，笑逐颜开，来季城后从没见他这样开心过。方母也同时看到了这一幕。

　　母女停下打羽毛球，坐在球场边的石凳上休息。

　　“妈妈，我总觉得爸爸这次来仿佛变了一个人，与以前很是不同。您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熙若满脸忧虑地问道。

　　“熙儿，你也看出来了？你爸爸不让我告诉你，他一直强装着没事。”

　　“妈妈，到底是什么事情？你们怎么连女儿都要瞒。”

　　方母摇摇头，叹了口气，然后垂眸不语，神情苦楚。

　　“妈妈，当我听说爸爸离开江右磷化，回到县经贸委当巡视员，就觉得奇怪。”熙若见母亲仍然不想开口说话，感觉问题严重，心顿时一沉。她暗想，父亲不会是因为经济问题吧？不会的，父亲绝不是那种人。

　　她伸手揽住母亲的肩头，将脑袋靠着母亲身上，继续说道：“爸爸未满55岁，就突然离开江右磷化回县经贸委，并退居二线，这不合常理。妈，快点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熙儿，其实你爸爸一开始连我都瞒着不说。今年上半年，我忙着带毕业班。得知你爸爸退下来了，一开始我还为他感到高兴。你也知道，他自化肥厂建厂以来，就没日没夜地忙了三十多年，身体也不太好，现在终于可以清闲下来，可以趁机好好休息一下，本以为是一件好事。唉，可是谁也没想到……”

　　方母断断续续地向熙若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