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猫鳞

5、05

　　雪花簌簌。

　　我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不由有些晃神。圆娘端着汤药，见我站着窗口吹风，连忙过来替我系上一件披风，“太子妃，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吹坏了身体。”

　　“我没那么娇气。”我笑了笑，淡然的收回目光，轻声道：“圆娘，好久没吃李记家的小米糕了，最近想的厉害，你现在出去帮我带点回来吧。”

　　圆娘一愣，“现在吗？”

　　我点点头。圆娘见状也没了办法，只好端过药说道：“那太子妃记得把这药喝了，奴婢去去就回。”

　　“知道了。”

　　圆娘走了。

　　我端起桌上的药，看了会，突然手一松热气腾腾的药全倒在了窗外。

　　这幅药是宫里的胡太医特意送来的，说是对身体大补，有滋养安胎的效果。

　　只是，这位胡太医乃是阿姐的人。

　　今年上京雪下的早，天却没那么冷。宋无澜大早就进了宫，境外匈奴动荡不安，边境岌岌可危，朝中已是一片不安。

　　东宫的梅花开了，我在梅园转了一圈便觉得力虚，宫女见状连忙扶着我问，“太子妃，可是身体不适，要奴婢去请太医吗？”

　　我摇摇头：“走累了而已。”

　　“奴婢扶你回去吧。”

　　我没什么力气，只能点头，凭她们搀着我回朝阳宫，心里却明白这身体是越发不对了。

　　走到宫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宋无澜，他站在殿前，垂着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来今日议事不顺。

　　“你们退下吧。”我对身旁的宫女说。

　　我朝他走过去，努力让自己像之前那般轻松，“你怎么来了？”

　　宋无澜转身，漫不经心地打量了我一番，脸色忽然一沉：“你生病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闻言，我不自觉摸向脸颊，喃喃：“很难看吗？”

　　宋无澜抓起我的手，“手也是，冻死人了。”

　　我气呼呼的要抽出手，却被他抓的更紧。宋无澜的手修长而又暖和，掌心紧紧贴着我，动作亲昵却又很平常，像是想帮我捂热。

　　“去哪了？”

　　“梅园。”我有些不自然的看向别处。

　　宋无澜垂着眸子，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梅花都开了吗？”

　　我摇头：“只开了一半，还有一半刚抽枝。”

　　宋无澜没再出声，只是握着我的手认真的捂着，手掌渐渐有了温度，我看着他的手，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十指相扣会是什么感觉？

　　我忽然一热，想说可以了不用捂了。宋无澜突然用力的握住了我的手，目光变得复杂。“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我忽然有些不安。

　　宋无澜道：“边境不安，匈奴虎视眈眈，我要亲自出征北伐。”

　　我一顿，脸色大变：“你要亲自出征，那朝中怎么办？上京的军中无人了吗？”我说着手不自觉的抓紧了宋无澜。

　　“其他人去我不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宋无澜揉了揉我掌心的肉，冲我挑眉一笑：“放心，不会让你这么早当小寡妇的。”

　　“你这是什么话！”我气呼呼的甩开他的手，转身就往里走。宋无澜伸手拉住我，轻轻一用力就把我扣进了他怀里，一只手按着我的脑袋。

　　我挣扎着要离开，他却抱的更紧，将脸靠在我发间，寻找最舒服的位置。

　　“你！你别乱动！别！”脖颈痒痒的，我实在是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又动不了，语气又怒又气。

　　宋无澜却闷声笑了。

　　我听见他俯着我耳边的笑声顿时一窘：“不准笑！”

　　宋无澜坏的很，可我偏偏治不住他。路过朝阳宫的宫人瞧见我们这样脸上又惊又惶恐，连忙躬身走了。

　　我更窘了，刚想狠狠地掐宋无澜一把，他突然出声：“我明日就走。”

　　“这么快？”我一怔。

　　宋无澜抱着我，脑袋往里面蹭了蹭：“阿微，下个月十五，是你的生辰，你要好好养着身体，等我回来。”他搂着我腰的手忽然一紧，轻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在你生辰之前赶回来。”

　　听着他的话，我忽然什么都不想了，只是抱着宋无澜说：“嗯，我等你回来。”

　　那一刻，我不安了许久的心恢复了平静，我相信宋无澜。

　　也信他会旗开得胜。

　　出征那天，我一个人带着圆娘去城墙送他。

　　我没有告诉他，他应该也不知道我来了。城墙下，宋无澜驾马而去，驰于大军当前，像极了那日墙头上窥见的少年郎。

　　“太子妃，我们回去吧。”已经看不见人影了，圆娘劝道。

　　我淡淡的瞥了一眼长空下消失的大军，轻叹一声，戴好帷帽往城墙下走。

　　守着城墙下的将军向我行着最高礼节，我认出他来，是羽林军的指挥使姚大将军。

　　“东宫羽林军指挥使姚暮参见太子妃！”

　　我掀开帷帽一角，“姚将军怎会在此？”

　　姚暮伸手，将一只铜制虎符递上：“属下奉殿下旨意，特来保护娘娘安全。”

　　宋无澜竟然把羽林军留给了我？

　　我接过虎符，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这不单单只是一次北伐，我脑子里晃过韩亲王妃的脸，还有那日阿姐隐暗不明的话。

　　我看向手里的兵符：“他可有留话？”

　　“殿下说，要娘娘好好保重，一切待他回来。”姚暮道。

　　“这样啊。”

　　—

　　雪下个不停。

　　宋无澜走后，朝中大小事皆由丞相与几位肱股之臣处理，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自我嫁入东宫后，鲜少有机会回家看望父母，每每见面都是在宴会上，阿姐作为后宫妃子机会就更少了。

　　陛下身体不好，我便时常以侍奉为由探望，有时阿姐也在。陛下年迈体虚，病魔缠身，已是躺在床上难已自理，时常陷入昏迷，药石无医。

　　阿姐执掌后宫，常与韩亲王妃来往。宋无澜不过离开半月，韩亲王就在朝中渐渐起了声势。

　　我越发看不懂阿姐了，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日，我想如往日般进宫探望陛下，却被圆娘劝说：“太子妃，这宫中你还是少去吧。”

　　我明白圆娘的意思，可是我不放心。

　　如果要说这世上还有让宋无澜牵挂之人，便是这深宫里的陛下了吧。

　　我看着圆娘：“最后一次。”

　　天是越发冷了，寒风凛冽，宫中的梅花却开的精神。

　　我冒着风雪赶到养心殿，却看到阿姐站在门口，撑着伞，穿着一袭红裘大衣，美艳至极。

　　我心里一怔，阿姐淡淡的瞥一眼我，以居高临下的姿态。

　　“跟我过来。”阿姐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

　　我知道，今日是难见陛下了。

　　圆娘不安的看向我，我摇摇头安抚她，转身跟上了阿姐。

　　冬日萧条，唯有梅花绽放。

　　阿姐撑着伞走在前头，雪下的不大，可这风刮的脸生疼，我顶着风雪清醒了几分。

　　“这梅花开的可真好。”阿姐停下，拈起枝头上的一朵梅花笑道。

　　我道：“阿姐若是喜欢，我便摘一束送到凤梧宫去。”

　　阿姐勾唇一笑，看着手里的梅花满是落寞：“喜欢是喜欢。花还是花，人却不是当年的人了。”

　　“阿微，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心里一紧，却猜不透阿姐的心思：“阿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阿姐微微挑眉。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喜欢宫里，没两天就跑到宫里来是想阿姐了吗？”阿姐围在我身边漫不经心道：“还有，阿微你真的很不听话，你身边的那个女使也很不听话，明明是我的人，居然敢把我送去的药偷偷换了。”

　　我皱着眉头，“陛下呢？”

　　阿姐懒洋洋的撇了我一眼，刚刚还视若珍宝的梅花就被她随手一丢。阿姐走近几步，轻声说：“太医说，他熬不过今年的冬了。”

　　我大惊失色，眼里满是骇然。

　　“阿姐！”我紧紧地抓住阿姐冰冷的手，摇头道：“不要做傻事！”

　　“傻事？”阿姐冷笑一声，一把丢开我的手喝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能做什么傻事？”

　　我难以置信。“韩亲王他们究竟和你说了什么？阿姐，你是一国之后，有什么东西是你没有的？为何要这样？”

　　阿姐却笑了，“我有什么东西是没有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顿住了，阿姐又道：“等再过些日子，朝堂就会被韩亲王渐渐控制，后宫由我掌握，待陛下归天而去，我就会扶赵王上位。”

　　赵王只是亲王遗腹之子，年仅六岁，不过是个懵懂孩子，若是真的上位也只是阿姐的傀儡。

　　我盯着阿姐道：“韩亲王不会同意你这样做。”

　　“他当然不会同意，他想自己做皇帝，可是，他一个谋害太子的逆党怎么能做皇帝呢？”

　　我愣愣地看着阿姐，张了张嘴却不敢言，阿姐看着我痴呆的模样笑的颠狂，“哈哈哈哈——”

　　“宋无澜怎么了？”良久，我艰难的问出口，声音哑涩。

　　阿姐漫不经心道：“这会，他怕是已经死在北境了吧！”

　　“不可能！”我立即反驳。

　　“怎么不可能！”阿姐突然瞪向我，眸子里突然生出几分怒气，“与他出征的大军里根本没几个是他的心腹，你以为他出了上京还能回的来吗？”

　　“他把羽林军留给你，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会的。”我摇着头笑道，眼泪却掉了下来，“阿姐你不会的，他是宋无澜，你不会的……”

　　阿姐抹去我的眼泪，表情淡然而平静。“阿微，我早就说过，爱是最无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