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猫鳞

4、04

　　回到席上，一切如故。

　　阿娘见我失魂落魄的回来，不免有些担心我：“怎么了阿微？”

　　我摇摇头，笑道：“没事。”

　　开春不久，花期已至。天还有点冷，宫里的金菊就已开的芬芳馥郁，灿烂辉煌，一簇簇的菊花正在拔蕊怒放，如瀑布般无拘无束，美不胜收。

　　皇后领众女眷在园中赏花，我心里还在想着刚刚的事，根本提不起兴趣。

　　突然，人群里爆发出一道道惊叹声，我见不少高门贵女纷纷捂着嘴一副惊艳激动的样子，不免也偏头看去。

　　春风轻抚，艳阳高照。金菊丛中走来一道身影，那人穿着一袭黑色金纹长袍，眉清目秀。衣摆绣着金色花纹，矜贵华丽，眼睛像黑曜石般闪烁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在皇后娘娘面前停下，躬身行礼。

　　“这便是太子殿下。”阿娘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微微一沉，阿姐不知何时回来了，被几个宫女搀扶着，站在人群外静静的看着宋无澜。

　　宋无澜的出现让不少高门贵女纷纷折服，我看了一圈，不知今日过后谁会是他的太子妃。

　　“……我问过了，如果太子殿下有看上的女子，就会亲手折一朵金菊送给她。”一旁的贵女笑兮兮说道，“手执金菊的女子便会是太子妃。”

　　“若是我能得殿下赐花，必是上天垂怜啊！”

　　能来金菊宴的人，身份地位自然是能与太子殿下相配的，谁都有成为太子妃的可能。

　　我听着她们所说的话，思绪渐渐飘空，莫名的想起了墙头外的少年郎与槐树。阿娘忽然用力的扯了扯我的手，我抬头看向阿娘，阿娘示意我往前看。

　　我带着几分茫然看去，她们似乎都在看着我，周围的声音不知何时也没了，我一抬头，就看到宋无澜手里拿着一朵开的正盛的金色菊花朝我走来。

　　“什么，竟然是她。”

　　“小声点，那可是李太傅的小女儿。”

　　我猛然顿住了，不知所措的盯着朝我走来的宋无澜，大脑一片空白。

　　他手里拿着金菊，难不成是想要我做他的太子妃？！

　　宋无澜脚步又稳又快，很快就走到了我面前，他淡然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看着我。

　　我咽了咽口水，紧张的抓着衣角，却也不惧他直白的目光。

　　他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顿了顿，“李微。”

　　他忽然笑了，轻声说道：“原来不是哑巴啊。”

　　我一怔，想起那日他顺走我的梅花还叫我小哑巴的样子。

　　原来他还记得我。

　　宋无澜将手里的金菊递到我的面前，我无措的看向他，他说：“这是那日的赔礼。”

　　周遭发出一道道惊呼声，我呆呆的看着宋无澜，他这是选了我做太子妃。

　　“傻孩子，还不接下谢恩。”阿娘笑眯眯地推了我一把，笑容满面如春风，我晃过神，看着面前递过来的金菊，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

　　手刚碰触到金菊，我陡然惊醒，想起了阿姐，我急忙朝身后看去，却不见阿姐身影，宋无澜将金菊塞进我手里，叮嘱道：“拿好了。”

　　我回过头，收起心思，朝宋无澜微微一礼，“谢殿下。”

　　我做梦也没想过，我会成为太子妃，而那个叫我小哑巴的少年郎会是太子。

　　皇后娘娘很是高兴，赏赐了我许多珍贵玩意。皇恩浩荡，没几天圣旨便下来了，选在秋日完婚。

　　可我再也没见过阿姐。

　　阿爹阿娘忙着我的婚礼，在上京，新娘子的嫁衣盖头都是要自己缝制，可我的女红极差，是拿不出手的。阿娘说，幸好我嫁的是太子殿下，衣服由尚衣局制作，不然出嫁那日肯定会闹笑话。

　　我不服气，偷偷的绣了一条喜帕，只可惜那两只鸳鸯就像两只旱水鸭子，根本见不了人。

　　我把金菊养在水中，希望它能多存几日。不日，宋无澜差人送来一份东西，我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支金菊发簪。

　　我小心翼翼拿起发簪，发簪的背面刻着一个微字，看着这支永远不会凋谢的金菊，我忽然觉得脸烧的厉害。

　　大婚前一天，皇后娘娘召我入宫，与我说了很多贴心话，看的出来她是一个很和善的人。

　　见过皇后，还有些时间，我想去见见阿姐。自从金菊宴一别，我和她已经有大半年没见了，也不知她过的怎么样。

　　宫女领着我往阿姐宫殿走，我看着宫中景致，忽然看到一个宫女鬼鬼祟祟的穿过林子，我见着有些脸熟，盯着看了好一会才记起她是阿姐的陪嫁丫鬟，翠珠。

　　从前去阿姐的院子里玩都是她招待我。

　　瞧她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难不成是阿姐出事了？还是她背着阿姐在做什么不成？我不放心，故意找了个理由打发走宫女，悄悄的跟上翠珠。

　　翠珠没走多久就停下了，守在一颗古树旁边，神色不安的东张西望。我恍惚记得这边有一处荒废的宫殿，少有人来，正想看这边究竟有什么玄乎，忽然一撇才发现树下有条小溪，涓涓细流，溪上有座小桥，桥上有人家。

　　树影参差下，阿姐披着雪白的斗篷，一脸病态的站在桥上，而站在她的对面正是宋无澜。

　　我脑子一嗡，忽然想起那日阿姐哽咽的看着宋无澜，我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绝对有着什么，只是我从来不敢去想。

　　因为我怕，很怕很怕。

　　可我现在却有些站不住脚，脸上尽是狼狈。

　　“二小姐？”翠珠看到我吓了一大跳，脸色都白了。

　　我发现我没办法再忽视，看着树下的二人，我问：“阿姐和太子，以前……”我竟问不出口。

　　“二小姐误会了！我家娘娘和太子殿下并无私情，他们只是……只是……”翠珠连忙解释。

　　我忽然笑了，无力的闭上了眼睛，“你说吧。”

　　翠珠跪下，急道：“二小姐和娘娘姐妹情深，我知二小姐断不会害娘娘，可是，这事真的不能说啊！”

　　“是那个人吗？”我淡声道：“是那个很喜欢的人吗？”

　　良久，翠珠在我紧逼的目光下无奈的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二小姐应该知道，只可惜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那我和宋无澜又算什么？一场笑话吗？

　　宋无澜往另一边走了。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心里很乱。

　　阿姐回来，看到一旁的我，也是吓了一大跳，“阿微？”

　　我本想冲阿姐笑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你，你都知道了？”阿姐眼角还带着泪，见翠珠低着头一副搞砸了的样子不免惊呼。

　　“原来，阿姐的心上人是太子殿下啊！”我笑笑，却比哭还难看。明日就是大婚，我该怎么办？

　　阿姐一听，连忙过来拿着我的手道：“对不起阿微，是阿姐对不起你，他怨我进宫当了妃子，所以才会……他就是为了报复我，是我对不起你。”

　　我忽然就明白了，那些我曾经想不通的事在这一刻全都明白了。我笑了笑，不在意的说，“阿姐，你忘了？我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根本不懂，只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你真的不在乎？”阿姐看着我问。

　　我摇摇头，别过目光，看向树下的桥，“我又不喜欢他，对我而言嫁谁都一样。”

　　阿姐看着我许久未言。

　　后来那天，阿姐和我讲了很多关于他们以前的事。她和宋无澜是在一场诗会上认识的，那时候他故意隐藏了身份，阿姐并不知他是太子，所以才会错过。

　　可结果究竟是什么我根本不在乎了。我只知道，我的心从那天起就尘封了。

　　新婚之夜，梦里少年郎用玉如意挑起我的红盖头，我却再也开心不起来。

　　成亲后，我很是冷漠，就像是为了向阿姐证明我并不在意一样。

　　宋无澜不明白我的转变，他也不会明白。有一次，他喝醉了酒跑到朝阳宫发洒疯，还故意吐在我身上，我气极了把他拖到床上打骂一顿。

　　他醉醺醺的没有什么反应，打累了，我就趴在他身上骂他，骂着骂着我又哭了，说了阿姐，说了金菊，说了红喜帕……

　　婚后的第一年，皇后娘娘突然在宫中病逝，举国悲恸。

　　我很难过，可有一个人比我更加难过。宋无澜一身白袍，在皇后灵前跪了七天，这七天里，我哪都没去，一直陪在他身边。

　　皇后娘娘走后，宋无澜变了很多，眼底很多情绪是我读不懂的，他越来越像一个太子。

　　其实我很不喜欢吵架，可我和宋无澜只能吵架。

　　婚后三年，我和他就是靠着吵架过日子。

　　我从来没有问过宋无澜关于他和阿姐的事，他也没提起过。但我知道，他的心里一直有阿姐。

　　宋无澜不喜甜食，却爱去京中的点心铺，只因阿姐少时喜欢。

　　阿姐成为继后的那一天，他封了赵家的女儿为良娣。

　　总不能说，他是怕我一个人在东宫太过无聊，才找来一个赵良娣给我解闷吧？

　　只是，我实在看不出这赵家良娣到底哪里好了，天天惹是生非，搞的东宫是鸡飞狗跳。

　　宋无澜不在，东宫我就最大，所以我每次都趁宋无澜不在的时候，来欺负一下他的良娣。这样，日子好像是快活了不少。

　　只是，阿姐变了很多，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阿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