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猫鳞

2、02

　　要说我与宋无澜的往事，还得从年少时说起。

　　那年隆冬，我还未及笄。

　　“阿姐，你又一个人出去玩不带上我！”

　　我瞪着从后门偷偷溜进来的紫衣少女，嘟着嘴，双手叉腰，心里是又恼又气。

　　“小点声，你是想让他们都知道我偷偷溜出去了吗？”紫衣少女闻言赶紧跑过来捂住我的嘴，伸出一根手指嘘声道：“好阿微，别气了，阿姐给你带了吃的。”

　　我眸子一亮，“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阿姐没好气道，瞟我一眼，拉着我的手往她院子走，“跟我来。”

　　阿姐把我拉到她院里，让婢女们都退下，关上门，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拿出用油纸包好的小吃，冲我挑了挑眉：“你快打开看看。”

　　我嘟着嘴，佯装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慢悠悠打开了油纸，低头一看，瞬间叫了起来：“米糕！居然是李记家的小米糕！”

　　我兴奋的喊着，伸手就要抓起米糕吃，却被阿姐拦住，“等会，想吃可以，但是我偷偷溜出去的事你得保密。”

　　“知道了知道了！”我推开阿姐挡住的手，拎起一块小巧方正的米糕丢进嘴里，糕点香甜可口，一下就勾起了食欲，我捧着油纸吃的津津有味，含糊不清地说：“你放心吧阿姐……我，我不会把你偷偷溜出去见心上人的事告诉别人的……我谁都不说。”

　　“阿微！”阿姐听到我说的话脸色顿时变了，眼睛一眯，扳过我的身子问道：“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

　　我咽下嘴里的米糕，有些怪异的看向阿姐，“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出来的……阿姐，我看到你在扇子上提的诗了。”说着，我轻轻念了出来：“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阿姐整个人像是愣住了，眼底泛出一抹淡淡的落寂，那是我不曾见过的神色。

　　“阿姐？”我忽地不安，放下手里的米糕握住阿姐的手，“……怎么了吗？”

　　“没什么。”阿姐笑了笑，微微摇头，感慨般抚着我的脸颊，“只是我突然发现，我家的小团子好像长大了。”

　　小团子是我的乳名，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唤我了。

　　我佯怒道：“什么小团子啊，阿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再过一年我就及笄了，马上就能议婚。”

　　阿姐笑，顺着我说道：“好好好，你不是小孩。”

　　我哼的一声，又开心的吃起了米糕。可这次却怎么也吃不出刚刚的滋味，我放下米糕，眼底流露出几分好奇与懵懂，“阿姐，你很喜欢那个人吗？”

　　“很喜欢。”阿姐顿了顿，笑着点头。

　　我有些不解：“很喜欢？是哪种喜欢呢？”

　　阿姐抿着唇，凝思半刻，突然咧着嘴笑道，“就像你喜欢吃米糕的这种喜欢。”

　　我一顿，啊的一声，半张小脸都快皱在一起了，“那……那不是会粘牙？”

　　阿姐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我莫名一窘。

　　“你个傻丫头……”阿姐指着我笑的厉害，开怀畅快的笑声透过门窗，传出庭院，消失在风雪中。

　　我还是不明白。

　　—

　　那夜宋无澜气冲冲地走后，便再也没有来过朝阳宫。

　　大哭过后，我生了场病，太医说我着了凉，要好生养着，不然会落下病根。

　　我不以为然，太医那次不是这般说？倒是圆娘，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我好几天。

　　没有宋无澜过来吵架，朝阳宫反倒是安静不少。只是这几日那赵家良娣天天跑来朝阳宫请安，说是请安，其实不过是来看我笑话。

　　若不是我带病在身，没什么兴致理她，不然定要她再也不敢来朝阳宫“请安”。

　　“太子妃，该喝药了。”圆娘端来热腾腾的汤药，这股药味我闻着就觉得苦。

　　我看着圆娘摇了摇头，圆娘脸色一板，对着我说：“不行。”

　　我无奈，只好捏着鼻子一口喝完汤药，圆娘递来枣糖，我连塞了好几块才缓过味。

　　圆娘笑笑，放下碗道，“太子殿下入宫去了，不在东宫。太子妃要不要出去走走，散散心。”

　　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眉头微微一皱，“这会他进宫作甚？”

　　“似是陛下身体有恙，被皇后娘娘一道凤旨急匆匆召进宫了。”

　　我一顿，目光微凝：“被皇后娘娘的凤旨？”

　　圆娘点头。

　　近年来，自陛下龙体有恙的消息传出后，边境一直不稳，各路诸侯潘王野心勃勃，京中虽有宋无澜把持朝纲，但终不是长久之计。宋无澜常去宫中尽孝侍奉，可这些年来，他从未接过凤梧宫的旨。

　　难不成陛下真的……

　　我不敢再想，赶紧起身让圆娘替我更衣。

　　圆娘被我举动吓了一跳，“太子妃这是要去哪？”

　　“进宫。”

　　“现在？”

　　我点头，“对，现在。”

　　圆娘没再多问，只是神色难辨的看了我一眼。

　　我没有多想，让圆娘草草妆扮一番就执着令牌出了东宫，不知为何，心里隐隐透着几分不安。

　　宫中还是同往常一般，并未是我想的那般。我稍稍放心，看来是我多虑了。

　　只是……阿姐为何突然召宋无澜进宫？宋无澜又为何接了旨？

　　我微怔，不敢深想。

　　红梅正艳，凤梧宫还是如往常般华丽贵气，雍容华贵。殿外的宫女见着我先是一惊，连忙行礼，声音不自觉带着几分慌乱：“奴婢见过太子妃，太子妃这会这么……”

　　我淡淡瞥着紧闭的大殿，眸光一变，刚走上前，又停住了脚步。

　　“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求见皇后娘娘。”我闭了闭眼，偏头看向那宫女。

　　“是。”

　　不一会儿，大殿的门开了，出来的却不是那名宫女，而是一个身穿深蓝色宫装的女人。

　　我认得她，韩亲王妃。

　　按辈分，我还应该尊称她一声皇嫂。

　　只是，她为何在此？

　　“阿微来了？”她看到我似乎并不太惊讶。

　　我微微一躬，淡淡笑道：“见过皇嫂。”

　　韩亲王妃：“听说你病了。”

　　我道：“无碍的，只是小病，已经大好了，劳烦皇嫂挂念。”

　　“那便好。”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的不安越发浓烈。

　　韩亲王是圣上的胞弟，据说当年深受先帝宠爱，离九五之尊只有一步之遥，当年的夺嫡之争我不甚清楚，可我知道，如今的韩亲王手执兵权，是潘王之首。

　　“太子妃，这边请。”翠珠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我身侧。她是阿姐的心腹。

　　我收回目光，让圆娘在外面候着，一个人走进了大殿。

　　凤梧宫华丽宽敞，一头凤冠华服的阿姐端坐在高位上，听见我的脚步声微微抬起了眸。

　　我向她行礼，低着头。阿姐冰冷孤傲的声音响起，“坐过来。”

　　殿内没有其他人，宋无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过去坐下，心里陡然明白了什么，不敢抬头去看阿姐的眼睛。

　　突然，一只手死死地抓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我强行对上阿姐尖锐的目光，望着这双细长而满是厌恶的凤眸，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阿微，你好的很啊！”阿姐掐得用力，恨声道：“一听他是被我召进宫的，急急忙忙就跑过来了，怎么，你怕我对他做什么吗？”

　　“不是……”我艰难的吐出几个字，阿姐冷笑一声，“不是？难不成你是来见我的？”

　　阿姐一把推开我，起身俯视着倒在地上的我，讽刺道，“我的小阿妹，你果真是长大了。学会和姐姐抢东西了。”

　　我鼻子一酸，有些哽咽：“阿姐，我从未想过抢走你什么。”

　　“那他呢？”

　　我抬头，眼角微红，“他不是物件，不是我想抢就能抢走的。”

　　“是吗？”阿姐蹲下身子，看着我笑道：“那你敢说，你的心里没有他。”

　　我一怔，苦涩爬上心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是的。

　　我喜欢宋无澜，喜欢很久了。

　　沉默便是最好的证明。

　　“阿微，你终于承认了。”阿姐嘴角勾出一抹得逞的笑，“可他是我的。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原本也都是我的。”

　　我心里一滞，眸子里迸出一丝警告，“阿姐！”

　　“莫要做傻事。”想起刚刚离开的韩亲王妃，我心里更加不安。

　　阿姐只是笑了一下，神情冷漠而倨傲，她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我轻轻一嘘，就像儿时一般笑道：“阿微，这是你欠我的。”

　　我看着眼前的阿姐，第一次觉得她是这么的陌生而可怕。

　　出了凤栖宫，我漫无目的地走在长道里，层层宫门巷口，似乎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圆娘低头跟在我身侧，从我出来后便一言不发。

　　我偏头瞥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原来你是阿姐的人。”

　　圆娘点头，她从不骗我。

　　我笑了笑。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一个地方，一个人，是真正的属于我。东宫不是我的家，宋无澜也不是我的夫君。

　　宫门外，一道玄色身影懒洋洋地坐在马车上，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宋无澜见我出来，一把从马车上跳下，这行为一点也不端正得体，哪里像个太子。

　　有时候，我真想叫那些文武百官过来瞧瞧他这幅狗德性。

　　“过来。”他盯着我，又如当初那般。

　　过去？又想像上次一样欺负人吗？

　　我停在他面前，刚想开口。宋无澜突然伸手挑起我下巴，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脸，他凑过来认真瞥了一眼，有些疑惑道：“这里怎么红了？”

　　我想起阿姐用力掐着我下巴的神情，心里一痛，伸手拍开了宋无澜，“不用你管。”

　　宋无澜目光一冷，“那你来这作甚？”

　　我回视他，“我来看我阿姐，不行吗？”

　　宋无澜看着我，没有说话。眸子沉的像一谭波澜不惊的古井，死死地没有一点生气，“阿微，你就如此厌恶我？”

　　我一怔，不忍去看他受伤的表情，垂着眸说：“宋无澜，我们，还是吵架的时候最好了。”

　　因为那时候的我们，不用顾虑任何人，任何事，只有尽情的发泄和宣泄。

　　宋无澜一言不发的走了。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露出几分微不可察的眷恋。可心里却比谁都明白，宋无澜不属于我。

　　他从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