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字路口》摩天泉

1、初夏，麦田

　　陈曼一把夺过阿泉随手里握着的一瓶白酒，之后顺势把酒倒在了草地上，烈日下，酒精被蒸发到炎热的空气里一部分，余下的一部分被土壤吸收了去，“我答应你。”说罢陈曼有些责备地自顾离开，嘴里还小声嘀咕了一句，“幼稚。”

　　逐渐走远了一些，陈曼才慢慢绽出笑靥，脚步也轻盈了些，夕阳下的少女衣着一袭白裙，金色的光洒在她凝脂般的脸颊。

　　这边阿泉心里长舒一口气，想着若是陈曼没有阻止他，这一瓶白酒下去怕是自己得进医院了。“阿泉，看来你小子这是成了，人答应做你女朋友啦！”死党大剑拍了拍阿泉的肩膀说道，可阿泉总觉得有乘人之危和一些威胁的成分在，所以决定再对陈曼展开一轮追求，这次要光明正大，名正言顺，还要让她心服口服外加心满意足。

　　陈曼个子小小的，瘦瘦的，却总是站得挺拔，生性要强，阿泉给她取了“小辣椒”的称号，且称之为自己专属，这样似乎就有了两个人特殊的连接方式，陈曼对此表示不反对也不支持，阿泉对于陈曼的这种态度感到舒适——对于十五岁的初中男生而言，女生的不拒绝很难不解读为“她喜欢我”。

　　“这个周末你有事吗？”阿泉在周五放学的时候边潦草地收拾东西边探头到陈曼身边低头问道。

　　“不知道，应该是去我婶婶家。”陈曼回答。

　　“周六下午咱们去麦田吧，我骑摩托车。”

　　“都谁啊？”

　　“额，目前我只叫你了，你也可以叫上别人，”阿泉看出陈曼的矜持候补充到，“我叫上大剑也行。”

　　“那我叫上乔霜吧，她周六来找我玩。”

　　“好嘞，周六上午十点，学校东边丁字路口见！”阿泉说罢兴冲冲地拎上书包朝家的方向一路蹦跶了起来。

　　大剑走在前边，阿泉跑到身后一个书包甩到大剑后背，“嘿！明天麦田你去不？”

　　“都谁呀？”

　　“你，我，小辣椒，乔霜。”阿泉说着用肩膀顶着大剑的肩膀并附以挑眉贱笑等表情，因为乔霜是班里的大美妞，能在周末跟她一起去麦田，想来是难以拒绝的。

　　大剑思考片刻，“哎，明天我堂哥结婚，我得去，这么不巧！”

　　“这，你让你哥推迟几天？”阿泉试探性地发问，大剑做思考状停了几秒，随后迅速抽取书包朝阿泉打了过去，阿泉边逃边说，“不行的话，你下次再去嘛！哈哈！”换来了大剑更猛烈的追击，在那个辽阔的田边，人们的追逐和叫喊声很快便在金黄的阳光下消散去。

　　五月的傍晚，还是风稍大就能吹来余寒心率高便会引起排汗的气候，阿泉独自躺在自家的平房上，只一张凉席，躺上去就能感受到水泥的温热，他看着还剩下一半的月亮，想着明天一早跟陈曼的约会——阿泉很愿意称之为一次约会。为此阿泉决定展示自己认为最拉风的技能——骑摩托。毕竟镇上骑摩托车的中学生不多，而且他家里那辆还是新买的，黑色，有四个挡位，阿泉的妈妈虽不愿让他骑，可阿泉总是趁着妈妈不在偷摸骑出去，目前为止还只载过大剑一个人，阿泉思索着：如果陈曼明天坐我的摩托车，问我有没有载过其他人的话，到底是回答有还是没有，毕竟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无论如何也不能否定大剑是一个人的事实，可如果实话实说，陈曼可能觉得自己之于阿泉的特殊性会大打折扣，心理斗争了一会儿阿泉决定：到时候再说。

　　这里叫七龙镇，早几年前就有消息说这里要进行改造，需要拆迁，到时候会分给各家好多市里的房子和好多钱，头一次听说的时候镇里的人都还是以务工和做小生意为主，家里有地的还会种些庄稼，自大消息传开，好多人便觉得苦日子到头了，便日日以打牌钓鱼或者酗酒当做每天的主要内容——陈曼的父母便是其中的领军人物，她的妈妈是楼下棋牌室的常客，爸爸又是镇里饭馆的熟悉面孔，甚至有一次被人看到在凌晨五点的时候醉醺醺出门的样子，据说那时候并不是喝了通宵，而是早起的时候喝的酒。

　　周六上午，阿泉早早起床收拾一番，所谓收拾，不过是洗头洗脸换了身干净且有一丝洗衣粉味道残留的衣服，这对于男生来说算是较高的礼仪了，至少阿泉以及他的好友们是这么认为的。阿泉出门时在T恤外穿了一件衬衣，这衬衣对于当时的气温来说显然有些多余，不过在脑补了自己骑着摩托在田间飞驰时衣角在风中飘荡时的潇洒情景后阿泉还是决定穿上，骑上摩托出门，很快便到了约定的丁字路口，陈曼和乔霜还没有出现，阿泉把摩托车停好，蹲在路边顺手揪了一根草在手里轻捻，太阳出来，打他的后背开始已经有一些潮湿，额头上也有几颗汗珠开始越变越大，再接着便有汗珠沿着鼻梁两侧往下滑，阿泉开始有些后悔穿这件衬衣，但也就后悔那么一下，后来还是觉得穿着比较帅，这不算自我安慰，事实如此。

　　又一会儿过去了，打阿泉对面过来一辆黑色小轿车，这车表面镜子一般亮，虽不懂车，但也能看出肯定不便宜，这在他们镇上可不多见。

　　车停在阿泉对面后陈曼和乔霜从后排下来，司机看了一眼阿泉，转头对乔霜说，“早点回来。”得到回应后便一脚油门扬长而去，阿泉心里想：有什么神气的，不就比三轮车多一个罩子嘛，等哪天老子也买一辆，就买白的，白色好看。

　　“你在这等很久了吧？”陈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我太慢了，不好意思啊。”

　　“没有啊，我刚到，对了，大剑今天他哥哥结婚，来不了，就我自己来了。”阿泉说道。

　　“这样啊，那？”陈曼望了乔霜一眼。

　　“没事啊，咱们仨也行，反正就是溜达呗，都行。”乔霜说罢拉过陈曼的手往前边走着，阿泉在后边推着摩托车跟随。

　　走了一会儿，乔霜回头问，“阿泉你说今天去哪来着？麦田那里吗？”

　　“额，对，对呀。”

　　“这快中午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呗。”乔霜说罢看着陈曼，“前边有个饭馆，咱们去吃点。”

　　阿泉想起今天出门把自己所有的钱都带上了，到街上小卖部换了整钱，一张五十，一张二十，心想不能让女生花钱，这七十大概够随便吃点的了。伸手往兜里摸了摸，是两张，这才挺直了腰杆往饭馆里迈步。

　　“你们看看吃点啥，今天我请客！”阿泉自信地说道，说完后又悄摸隔着裤兜摸了摸，确认是两张钱。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乔霜开心地说道，“曼曼你吃点什么？”

　　“我随便就行，来碗面吧。”

　　“那怎么能行，今天有人请客，咱得吃点好的，我来。”说罢乔霜拿过菜单，见服务员在一边等着记录，一把要过纸笔，“你先去忙，我们自己写，写完给你拿过去哈！”

　　“一个酸菜鱼，一个宫保鸡丁，一个水煮肉片……”乔霜就这么边说边写，阿泉这边越来越热。

　　“好了吧，太多我们吃不完的。”陈曼在一旁提醒道。

　　“行了，就这么多吧。”乔霜写完起身去把写好的菜单交给服务员，又猛地回头问道，“对了，喝的还没点，你俩喝点啥？”

　　陈曼示意自己喝点水就行，阿泉表示自己也喝点水，说罢自己还连忙倒了三杯水。

　　“不行不行，今天周末，而且咱们都快毕业了，今天得喝点酒，”乔霜说罢招呼服务员，“再给我们加点啤酒！”

　　阿泉抓起杯子将水一饮而尽。

　　“哎对！阿泉你不是说去麦田吗，咱们直接去那里吃东西多好啊，大自然里，多有感觉啊！”乔霜说道。

　　“对。”陈曼也点点头。

　　“行，行啊。”阿泉也觉得这再好不过。

　　“服务员，我们的饭菜打包！”

　　乔霜说罢拉着陈曼便往屋外走去，对着阿泉撂下一句，“你拎东西哈，嘻嘻！”

　　阿泉点点头，心里面已经默默将这几个菜和啤酒的价格算了好几遍，虽每一遍都算得不同，可每一遍又都超过了七十块，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去结账。

　　“这是您的菜和啤酒，慢走。”服务员满脸微笑将酒菜递给阿泉，阿泉看着服务员，想问一下金额，服务员看出阿泉心思，“哦，你朋友已经结过账了。”

　　阿泉忙拎上东西出门，追上二人后对乔霜说，“你把账结了？”

　　“啊，对啊，快走吧！”

　　“都说了我请客的，你看你。”阿泉心虚地埋怨着乔霜。

　　“哎呦，你咋那么多事儿啊，下次，下次给你机会！”

　　三人折回丁字路口处，这里距离麦田还有一段距离，乔霜看到阿泉的摩托车问，“这是你的摩托车啊？”

　　“是，是啊。”阿泉觉得虽这摩托车大部分时间归自己的老爸，可短暂易主给自己亲儿子，老爸大概是不会介意的。

　　“咱们三个人，能坐得下吗？”陈曼问道。

　　“可以，我爸就骑着它带着我和我哥的。”

　　“那赶紧吧，走走走，饿死了！”乔霜催促道。

　　三个人用一辆摩托车，这个座次问题就很值得研究，阿泉是驾驶员是不能变的，中间的座位和后边座位的归属却还没有确定，阿泉把酒菜放置好，自己先上了车，“来吧，上车女士们！”便把问题留给了她们二位，陈曼示意乔霜坐在中间，乔霜又让了回来，如此两三番之后，最后还是乔霜坐在阿泉身后的位置，陈曼则坐在最后边。

　　“即将出发，请各位坐稳扶好！”阿泉说罢挂上挡便驶了起来，大概在那个年岁，多数男生都会对速度有所崇拜，仿佛女生们害怕的东西便是男生们肆意追求的。

　　摩托行驶得很快，阿泉也不闪避道路上深深浅浅的坑，有时蹚过一个大坑会把三人同时撩起来，乔霜也从一开始抓着阿泉的一角到后来用手抓住肚皮再到用整个胳膊搂住阿泉的腰……

　　很快三人便到达了麦田，简单将食物摆放好，几人便坐在田间吃了起来，太阳虽大，却拿这几个在树荫下的人无可奈何。被烤过的风到了阴凉处便被降温，却也撩拨起陈曼的长发，乔霜的裙褶和阿泉的衣领。

　　“咱们喝一杯呗！”进食到一半时阿泉提议道，“这里多优美，我都想吟诗一首了！”阿泉举起杯子，挺了挺胸脯望着远处，“还是先喝酒，先喝酒，哈哈！”因为最熟悉的一首“乌云压城城欲摧”放在这里吟确实有些不妥，阿泉决定先不吟了。

　　“来呀，喝！”乔霜也举起杯子，“祝我们都能考上好高中！”

　　“我，我不会喝酒。”陈曼低头表示。

　　“没事，不会多喝还不会少喝啊？”乔霜说到。

　　“对，你就少喝一点就行。”阿泉也在一旁劝。

　　“那好吧。”

　　午后，叫了半晌的蝉似乎也有些困倦一般，应付差事似的叫，就是音量和振频都变小了，三人酒足饭饱，坐着聊了起来，“你俩准备考哪里？”这个时期大家都在讨论的话题便是这，阿泉觉得这样开场虽不怎么精妙，但绝不至于冷场。

　　“不知道。”

　　“不知道。”

　　阿泉没想到自认为这么稳妥的开场会如此经不起实践的检验，“算了，不说这个了，今天开心，聊点别的。”阿泉边说边在脑子里疯狂搜寻女生喜欢的话题，可搜索结果几乎为空，只是自己又喝了一大杯啤酒缓解氛围，那边陈曼已经倒在乔霜肩膀上睡了，均匀地喘着气，三两根头发横跨在她的额头眼睛和鼻尖，发丝末端还会跟随着呼吸的气流来回升降，算不上白皙的脸却从没有涂抹过脂粉，倒也算精致。

　　“喂！”乔霜一声将阿泉叫了回来，“看啥呢？一直盯着人看，没见过美女啊？”

　　“没，没有啊，我是看她睡着了，怕她感冒。”

　　“什么？感冒？”乔霜瞪大眼睛质询道。

　　“不是，那不是说有一种热感冒嘛，太热也会感冒。”阿泉补充到，这时才觉得自己真是反应神速，这样不仅掩饰了自己的慌张，而且一旦有朝一日人们发现了热感冒，还会显得自己博学，阿泉不禁为自己说出“热感冒”感到自豪起来。

　　“别胡说八道了，想想咋办吧，她肯定是喝多了，你的摩托停那么远。”

　　“没事，我给她背回去。”

　　“那也只能这样了。”

　　乔霜帮忙把陈曼放到阿泉后背，自己走在后边跟着，阿泉蹲下又一起身，轻巧地将陈曼背了起来，走在田埂上往路边去，陈曼呼吸的空气有节奏地冲击着阿泉的后颈，这还是阿泉第一次跟女生如此近距离接触，心里砰砰的，只好用语言掩饰一下，“看着这么瘦，背起来还挺重，最起码有半头猪那么重。”

　　“打死你！”一个细小的声音在阿泉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