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二十三 祭司琉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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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少年有着一幅风流的好模样，鬓若刀裁，面如桃瓣。难怪鲛女也舍不得下手，分明是美色惑人。
但是我只能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鲛女姐姐已经看上你了，我可不能抢。再说了我家里琉桑还等着我呢。”
“琉桑是谁？你的家人吗？”
“算是吧……他是我们族里的大祭司。”
他的声音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呢？你没去过大陆，那里……”
“不。”我没告诉他我也曾去过，只是坚定地摇摇头，嘟囔道，“他为了复活我连形态维持不了，我可得照顾他。”
“复活……”公子姬愣了愣，眼角的金蝶忽得闪动起来，“你是说……”
然而我没能回答他。
脑海中似乎有几鼎大钟敲打着我的神经，我的血液开始沸腾，九幽珠也颤动起来。大海中传来一股奇妙又致命的吸引力，要将我拉扯回去。
却没想到这诅咒如此来势汹汹。
公子姬急切地想要拉住我，却被我推开。
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恐怖，七窍流血，面目狰狞。我的身体承受着莫大的痛苦，浑身如刀割，思绪被疯狂拉扯，灼烧着我仅剩的理智。我猛地破开船身，在少年的注视下坠入海底。
快点回到深潭……
海水撕咬着我，惩罚着我的背叛。
我仿佛看见了黑色的影子从我的身体里抽离出来，变作咆哮的巨兽。它在海水里翻滚挣扎，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一股一股无形的浪水滚涌过来，将我一点一点推向深潭。
②
海藻的枝条柔软又温暖，将我包容进云海汪洋，宛若母亲的怀抱。
他的目光清澈如朝阳下的波光，眼底却是水藻般交织的纷乱。
琉桑发了很大的火。
我曾以为那是神的诅咒，是当初蜉蝣换取永生的代价——无论是蜃还是蜉蝣灵，都不能叛逃出这海域的欲望。曾经的蜉蝣灵靠着寄魂之术瞒天过海，我便不曾放在心上。
但是那是鲛人的诅咒。
琉桑不愿意多说，他只是叹了一口气。
想来鲛族便是靠着这诅咒，把蜃族困在了深潭，再将他们人形下的灵魂一个个收割。
我在他的怀中默默无语，素白的手指划过水中，留下虚无：“琉桑……我们就这样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等你身体里的蜃觉醒了。” 琉桑眨了眨蓝色的眼睛，目光缱绻，望向远处，“那时候我们便能报仇了。”
“我不想变成浮幽。”我执着而又无奈，“我不想报仇。”
那夜虽然过去，我却好像时刻能感觉得那海水的嘶鸣。我不想变成那样一个失控的怪物啊。
九幽珠是活物。它正在苏醒。
等它苏醒了，我是不是就会被吞噬？我不敢想。
琉桑冰冷的手指拂过我的发，他的声音也很冷，像是深潭低处的冰渣子：“灭鲛族，复兴蜃族，这才是你复活的意义……也是……我存在的意义……”
“做人不好吗？”我哀戚地看着他，“你看我这软弱的样子，怎么可能撑得起这样的使命呢。”
琉桑没有再反驳我。
他在等待，等待九幽珠觉醒的那一天，我会变成他最尖锐的杀人利器。
那时候的我，还能记得商船上的红衣少年吗？
我很快厌倦了漫长而又枯燥的等候。
我在琉桑的默许下又游出深潭，在海水上随波逐流。
这一次我漂到了一个沙滩上。
月光洒落在细软的沙子和碎裂的贝壳上，寂静的夜里只有我。
我想起了一年前那一夜，鲛女对着少年们唱出惑人的歌谣，不禁轻轻哼出声来。
等我要离去的时候，忽然听见——“等等”。
扭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少年红着脸看着自己。
“你……还会来吗？”
少年皮肤黝黑，一双眉毛又粗又亮，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颇为单纯老实。
“会。”
乌满听见我的回应欣喜一笑，就要走来。我吓了一跳，躲到水里，眼睛紧紧盯着他，生怕他要做什么。
他蹩脚地为自己的唐突找着借口：“我……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朋友……
“好。朋友。”我欣喜地环住了他。
我也有朋友了。
自那以后，我便经常去找乌满玩耍。我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乌桑。
我不会写字。乌满便教我在沙子上用树枝划下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这样我也能写琉桑的名字了。
③
蜉蝣灵是没有名字的。
只有去过凡世间的蜉蝣灵，才会被赋予名字。
我也是曾经有名字的。但是如今，我只叫浮幽。
琉桑的名字是自己起的。他修行了万年，早就有了化形的本事。但是在蜃族被诅咒后，他也没有离开过深潭。他将所有的修为献祭给了九幽珠，换来了新的主人，自己却化作一道透明的幻影。九幽珠融合了我的魂珠，我也会越来越强大。
他是给予我新生的恩人，是我的亲人。
我抱着他若有若无的身体，有些欣喜：“琉桑，你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凝实了。”
他的指尖划过我的发丝。
他喜欢摸我的脑袋，我也依赖他的温柔。即使他满腹心事，对我也是利用多于关切，我却渴望他的陪伴。
他的背影一向那么孤寂，眼神冷漠淡然，心底只有仇恨。
深潭是蜃族的家园，也是他的归属。如今这里已成一片废墟，蜃主不再，米灰色的宫宇底下长出了柔软的水藻，一只只魂珠已然黯淡无光。
我拿着树枝在柔软的泥土中一笔一划地刻下他的名字。字歪歪扭扭的，我却很是满意，看呀，琉桑，你的名字。
琉桑的眸子似乎软了软。
他亲了亲我的脑袋。
快了。
我们都在等待。
我还是喜欢去找乌满玩。
他教我写字，我则和他絮絮叨叨说琉桑的坏话。他听在耳里，只是笑，原来你喜欢琉桑。
我微微红了脸，心却是雀跃的。蜃族只有我了，我会和他长长远远地生活在海底，永远，永远。
然而琉桑却并不满足。
他拉扯着我游出深潭，捕捉那些落单的鲛人。
杀了他们，他冷笑。
鲛人早已是这片沧海的主人。他们的王被称作海皇。
我不愿，琉桑便冷笑连连，把自己柔弱的身躯送到鲛人的三叉戟下，一双碧蓝的眼睛沉沉地望着我。鲛人战士的性格刚烈暴虐，自然不会放过送到嘴边的美食。待那三叉戟刺破琉桑的胸膛之际，我已经控制不住冲了过去，化作一团黑色的雾气，把他们包裹在自己的身体里。
鲛人发出一声惨叫。
琉桑的眼神这才软了下来，张开双臂虚虚抱着我：“好孩子，不要再忍着挨饿了。”
我扑到他的怀中大声哭泣。我不想报仇，但是我更不愿意失去他啊。
吞噬了鲛人后，我越来越容易饿。
蜃族在化作蜃形捕食的时候，多半是没有意识的。有时候我好像只是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那种饥饿的欲望又消失了。
随着九幽珠逐渐修复，琉桑终于凝成了人形。他说，他将自己的生命献祭给了九幽珠。若我想要他好好的，便要好好修炼。就是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我便被吃得死死的。
鲛人被我吃掉了不少，他们发现派出的几批战士不知所踪后，有些紧张了。
原来，他们的海皇也去了陆地。群龙无首，会不会很容易击溃呢？
④
那一日，海水中传来乌满的气息。
我循着气味找去，见到了乌村的人们。
“乌桑妹子……乌满，或许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乌满了。”
乌满要害她！
我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我们的母亲得了不治之症，有个云游道士说……要海妖的一只眼睛制药……”乌大武难堪地别开了眼，“你还是走吧，不走……我怕我也……”
眼睛……
船上的男子们围住了我，乌大武手中的乾坤罩企图捕捉我。他们也觊觎着九幽珠吗？
我不由得愤怒。
这是蜃族的魂珠，是琉桑的希望，他们怎么敢！
琉桑没有说，传承是这么痛的一件事。
愤怒让我的躯壳似乎膨胀开来，化作一道道碎片。
再次苏醒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深潭。
我变成了那小小的珠子。
你的躯壳已经承受不住了。琉桑冷静地说，不过，鲛人的诅咒已解，过些时日，我会给你找一个新的躯体。
蜃是不可能复活的，但是蜉蝣灵可以。
近万年以前，蜉蝣灵就学会了寄魂之术，而蜉蝣灵本就是不死不灭的。在这百年辗转间，我已经换了许多身体了。琉桑似乎会一种十分神秘的召唤术，那些死去的人类女子娇柔的阴体滋养着九幽珠，那一颗蓝色珠子，在经历了洗涤之后，终于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光泽。
九幽珠有着吞噬万物的力量，而我的魂珠，却让我承受着不生不死的轮回。
琉桑捧着九幽珠，神色温柔。
你要学着驾驭它。而不是被它驾驭。不然你的下场，便是沦为九幽珠的食物。
我在他的心口翻滚。我不想做浮幽了。
当初为何蜉蝣灵把自己变成了蜃呢？我想不通。蜃是那么恐怖、恶心啊。我忘不掉自己变成了一团黑色的影子，发出咕噜咕噜的怪笑，将半船的人吞在腹中，是那么满足。
那不是我……
蜉蝣灵明明是厌恶这样的血腥的。他们只是渴望成为人，又为何有这样邪恶的贪欲？
琉桑没有回答我。
他愤怒极了。
他银白色的发丝化作了冰锥，扎入了身下的废墟。
“你难道看不见吗？”琉桑冷笑，“既然你已经传承了九幽珠的力量，你会看不见吗？那一日，是谁将我们封在这地方，是谁摧毁了我们的家，是谁用镰刀挖出了我们的眼睛！”
我沉默了。
在吞掉船员后，我挖掉了乌满的眼睛。那时候，我的确看见了。
鲛族的王带着他的战士势如破竹，手里拿着三叉戟冷眼望着我的族人们。海妖们尖叫着，不知所措，想要离开却触到一层软软的墙。
海皇知道了蜃族的秘密——蜃族背离了神的旨意，只能在深潭中扎根。在深潭的时候，蜃只能维持人形，而人身，便是我们的软肋。
从来没有人知道蜃族的居处，若是知道了，便是蜃族的覆灭。
当他们看见了蜃的贪婪时，心底早就充满了畏惧和厌恶。我看见了他们在确认海妖们已经被困在深潭时，毫不犹豫地斩下了他们了的头颅，海皇则用手中黑色的镰刀一个个挑开了他们的眼珠。
今日之后，再无蜃。
他的神色高傲而冷酷，似乎是正义凛然的。
蜉蝣灵天理不容，蜃族也是。
蜃族太过强大，早已吞食了大半海域的生物，未来甚至还会吃掉更多。他们根本没有心，只是一群饥饿的臭虫。这样的结束，对其他水族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别忘了，你是浮幽。”面对我的茫然，琉桑失望极了，他凶狠地咆哮着，“你可知道我为了复仇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琉桑……”我想要抓住他，然而我只是一颗珠子。
是黑是白，是对是错，我不想追究。
这万年孤寂惯了，我不能再失去他。
“我和族人所献祭的九幽珠，只是为了复仇存在的。”琉桑说，“因果轮回，不死不休。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
祭坛上闪烁起莹莹的亮光，似乎逝去的先祖们正在为我们护法。
我又一次变成了人。
我看着琉桑的身体迅速干瘪了下去，面容枯败而苍老，仿佛变成了一个死去的木头。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二十三 祭司琉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