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乱·逐云沧海蜉蝣泪》秭離

24、二十一 玲珑宝塔

　　①
　　月黑风高，寂夜无声。

　　八个腰佩长刀的锦衣卫士，八个身怀武功的男人，蹲在灰色的屋檐上。
　　“少主呢？”
　　其中一个用腹语说道，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不远处。
　　其他几人摇了摇头。

　　他的视线落在的地方正是少姬馆中央的玲珑塔。北边不远处是公子姬的卧室，再过去便是一小片湖。
　　少姬馆静悄悄的。
　　有修士在，连寻常的侍卫都不那么重要了。神识一扫，他们就立刻会被发现。

　　宝库的正门被严严实实关了起来，没有锁，自然也没有钥匙。
　　那样的门一共有三道，里面还有四道，每上一层，就要破一道门。
　　他们的脚下是平坦的土地，然而等他们踩在上面的一刹那，他们就会掉落到公子姬的十杀阵中，再也走不出来。

　　他们终于动了。
　　只见他们一人手拉着一人的腿，竟然串成了一条长长的锁链。站在檐上的锦衣一个跳跃，另一头的锦衣宛若龙首，在空中旋转了四圈，双手撑地，竟然正好落到了玲珑塔的正门前方。他双手倒立，脚上顶着七个成年壮汉，却毫不吃力。双脚微微一蹬，其他七个锦衣卫士双双落地，会心一笑。

　　他们推开了玲珑塔的第一扇门。
　　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扇……
　　少主说的没错。公子姬狂妄自大，这玲珑塔千防万防，防的也是那修士，而根本不会把他们这些凡人放在眼里。

　　第三扇。

　　入目的是满地的金黄，玲珑塔里竟然在夜里也点着灯。那不是灯，而是一个巨大的太阳石，在大厅的上方缓缓旋转，照亮了整个一层。那地砖都是黄金铺成的，一层没有修士的法宝，而是寻常人梦寐以求的金钱。那些世人眼里的珍奇宝物就那么赤·裸裸地摆在他们的眼前，没有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架子上供起来，而是一层一层堆叠成了一座座山。

　　“原来世上真的有比楼家还富有的人。”他们不约而同地心想道。

　　然而他们的目的不是这些俗物。
　　他们看着左手边的楼梯，相视一眼，缓缓走上了楼。

　　那一扇门是用漆黑的木头做的，手触摸在上面都有股沁人的凉意。那是千年的万海枯木，一小块都价值千金，更别提是如此完整的一块。
　　其中一名锦衣拿出了手中一块黑色的石头，摇了摇头。

　　这扇门十分沉重，也没有门把手。他们八个人一起推都纹丝不动。
　　他们又相视一眼。

　　他们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顺着门边与石壁的缝隙缓缓刺了进去。这是他们才发现这玲珑塔里看上去最其貌不扬的石壁上竟然镶满了细小的钻石和宝石。
　　然而他们并不贪婪。他们收回了眼神，刀顺着木门的边缘擦过，竟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没有机关。

　　他们皱了皱眉，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也正是此时，那门竟然自己缓缓移动，打开了。第二层就这么畅通无阻，像是嘲笑他们，又像是未卜先知了他们的到来。他们硬着头皮走进了那扇门，很快便被第二层的场景钉在原地。
　　第二层宛如十八层地狱一般，入目皆是触目惊心的血红。

　　人的眼珠子，耳朵，和舌头被银色的钩子倒挂在上方，他们的脚下是一叶扁舟，摇摇晃晃，底下是血红的池水，咕噜咕噜冒着泡。
　　那远处一望无际，是忘川，还是幽冥？

　　②
　　玲珑宝塔五层高，八角飞龙吐珠，四方蟾蜍镇宝。

　　玳瑁见多识广，自然听说过玲珑塔的种种传说。
　　玲珑宝塔是公子姬的母亲玲珑夫人的乾坤法宝，里面装着数不尽的法宝、药材，甚至流失已久的丹方和秘籍。玲珑夫人还在的时候，无数修士想要前来捞到点好处，却从来没有成功过，这也早就了传言满天飞、许多人都对这玲珑塔里头好奇不已。
　　如今那玲珑塔落在公子姬的手里，大喇喇地矗立在少姬馆的正中央，既没有重兵看护，也没有禁制，反倒有几分诱惑人前来的意思。

　　玲珑塔守护着塔内的珍宝，却从不伤人。所以我心里虽然还是有几分担忧，却也敢在玳瑁的唆使下来试探一番。
　　每上一层宝物越是珍贵。玳瑁说万象宝镜虽然厉害、却不是什么稀罕物，若是三层以下没有，便是不在塔内。

　　绕过满地晃人眼睛的金银珠宝，我不禁有些犯愁。怎么才能找到万象宝镜呢？

　　没等我上到第二层，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口哨声，一眨眼八名佩刀锦衣卫从天而降，齐声唤道：“少主。”
　　我慌张地回头望去，却对上楼小楼诧异的眼。

　　那日柳兄美人明明没有送出手，如今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好一个暗度陈仓！
　　难道……他和自己打的是一样的心思？

　　楼小楼不过愣了一下，很快心中有了主意，对那八人命令道：“今夜时机已失，此地不宜久留。”
　　八人面露不甘，却是垂头听命。
　　楼小楼古怪地看了楼梯上的海妖一眼，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说出话来，另外八人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悄然隐身离去。

　　他们离去得毫不拖泥带水，我的心中也惊疑不定。正准备同样下楼离去，脚下的台阶忽然消失不见，周边变成刺目得白，脚下化成一片水汪汪。我低头看去，惊觉自己浑身赤·裸，两只白嫩的脚踩在水里，似乎真的能感受到那水流细微的流动。
　　然而这一看，却把我吓了一大跳。
　　这水中倒映着，是一团黑雾状的影子。

　　③
　　世人皆说万象宝镜是一面神奇的镜子，又有谁料到它化成这样汪汪一片湖水。

　　我见过这样的影子，是在公子姬画舫那夜的梦里。
　　我心中隐隐明白了什么，又有些不敢置信。

　　蜉蝣灵的本体是透明的，泛着淡淡的乳白色光晕，中间的魂珠熠熠生辉。
　　这黑色的影子，分明是九幽珠里的怪物。

　　“浮幽。”有人轻轻喃喃。
　　那一声缱绻而又饱含深意。

　　我转身望去，只见公子姬一身红衣立在不远处，眉眼如画，似乎对我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并不恼怒。
　　但是他并没有叫我逐云。
　　而是浮幽。

　　我抿了抿嘴，心中震惊，又有几分不知所措。

　　“你倒是样貌变了。”公子姬含笑地走近，腰间挂着的玉佩叮当作响。四周的温度突然升高，湖面上雾气氤氲，朦胧了他的眉眼。我还没细细理解他的意思，下意识倒退一步，余光一撇，却惊得说不出话来。
　　公子姬的足下浸泡在水中，那金黑色的鞋底下竟然也盘旋着一只巨大的黑影。只是那黑影远比我脚下的还要庞大，几乎要把整个湖面的空间都挤占。

　　这哪是黑影。
　　万象宝镜似乎剧烈地抖动起来，连带地面和湖面都开始震颤。
　　那黑影被滚动的浪花推挤拉扯，逐渐成了一只奇怪的形状。
　　那盘曲的模样我自然见过好几次，可不就是盘旋在府邸上方的那只龙嘛！

　　公子姬的体内，竟然藏着一头巨龙！

　　两团黑影碰撞在一起，就要互相撕咬起来。我畏惧得要往后躲，却被状若实物的龙体绊住，摔倒在地。

　　公子姬却神色自若，只是轻笑了一下，我忍不住看他的手指。那双手纤细修长，搭在我的手腕上，有意无意地捏住我的脉搏，指甲修剪得光滑圆润，透着微微的粉。公子姬的轮廓都蒙上一层温润的光。那双眼睛似乎包含了许多东西，那只妖异的金蝶……

　　金蝶闪烁了下。
　　我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

　　我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衣襟，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胸膛上，仰面看着他的脸庞。
　　公子姬垂下了眼眸，一双黑沉的眼锁住了我，不言不语。

　　“你知道些什么？”我轻声质问。

　　公子姬眨了眨眼睛：“万象宝镜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我愣了愣，却看着眼前的脸庞越来越近。
　　公子姬捧起我的脸，那唇贴近了，在我的嘴角轻轻掠过：“你叫浮幽，是吗？”

　　她的肌肤是一段光滑丝绸，在他手掌中被缓慢地摩挲。他将她紧紧搂住，心中不知是愤怒还是喜悦。他还是找到了她。左丘家有一道问灵之术，那日在画舫上他便试过了。她的记忆并未被唤醒，却带来了恐怖的海鬼。他去阴阳山只为了沉鱼口中那一句，她是蜃。就算不是蜃，她的眼睛也是九幽珠，带着那吞噬万物的贪欲，世间再无第二人。

　　公子姬妖孽般的眼睛眯起，手掌抚过那凝脂般的肩头、胸脯和腰窝。那手下的肌肤在微微颤抖着，里面红色的血液在流动。她是鲜活的，就算那双眼从不留恋在这世间，里面却压抑的浓厚的情绪。

　　我警惕地看着他。柳华英说，那日沉船后，公子姬一直在暗暗寻我。他也在渴求，九幽珠的力量吗？
　　我曾以为那只是蜉蝣灵的魂珠。可是如今，我也不确定了。

　　公子姬的唇落在了我的额头、我的鼻尖，我的唇上。那双眼似乎带着摄魂之术，我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战栗。我的手还抵在他的胸膛，他的手却牢牢地将我压得更近。和鲛人不一样的，是他的动作中没有丝毫征服之色，却也饱含着浓浓的占有欲。我就像一团松软的棉花，被揉搓成了球，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在这朦胧的万象宝镜中。

　　“不要……”

　　细弱的哀求被止住。他目光如炬，是试探、是引诱。
　　脚下两团黑影缠绕在一起，是搏斗、是缠绵。

　　我舔了舔牙齿。我张开了牙齿咬在了公子姬的唇上，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感觉过的饥饿，似乎是九幽珠的恶念。我还要……要的更多……
　　公子姬的食指抵在我的齿间。那张滴着血的唇，艳丽异常。他眼中燃动着异样的火苗。

　　“吃饱了，会不会就想起来了呢。”
　　口中一枚妖丹入腹，脚下的黑影似乎是兴奋地扭动起来，黑龙也顺势缠上。公子姬狠狠地咬在了我的唇上，以牙还牙，腥甜的血液滚入了我的口中。我被扑倒在雾气弥漫的水中，海藻般的头发缠绕在了一起，腹中升腾起一股热气。视线中那抹刺目的红色逐渐飘远，金色的蝶印璀璀生辉。我们纠缠在一起，又或者是他把我包裹在怀中，这样的怀抱，就仿佛在那遥远的深潭，是海藻把我们如孩子般保护在自己的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