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盛开》神游的橙子

6、大院

　　从小，我生长在一个严肃认真的家庭。
　　其严肃的程度，从我家居住的地方就可以看出来。
　　因为父亲在检察院工作，所以我家就生活在一个政府大院里。这个大院，前面是法院、公安局、检察院、武警部队、消防队、拘留所，后面是家属宿舍。我在这样一个大院子中渡过了我的幼年和青少年时光。

　　那段时光，现在回忆起来是美好的。
　　我常常在武警小哥们晨练的号子声中醒来，饶有兴致地趴在窗户边看他们列队；我常常驻足观望消防队员用水枪冲洗消防车，水珠应和着阳光在鲜红的车身上闪闪发光。
　　我常常看到警察叔叔们带着威风凛凛的警犬巡逻，心中羡慕不已，至今我仍对大型犬喜爱有加。也不知道为何我一直特别招大型犬喜欢，小区里的萨摩看到我就会亲热地扑过来。
　　在穿过院子独自去上学的清晨，我好多次都看到有人被手铐铐在电线杆上，那是夜里出警抓来的犯人，多半都是些小偷小摸之人，拷上一夜也就放走了。一开始我总是害怕地绕过他们，他们也低头从不看别人。后来胆子大了我就假装若无其事经过他们身边，心想着自己千万不能做坏事啊。
　　我曾跑进法院的法庭去听我并不怎么明白的现场庭审，也在法院门口遇到被丢弃的婴儿，一群人围着那婴儿七嘴八舌议论的模样，至今深刻脑海。
　　我常常跑到父亲所在的检察院去，好奇地翻阅他桌上的卷宗。闲得无聊还去隔壁公安局里逛上一圈，在公安局的院子里拿球去砸树上的柿子。
　　还有一次去找父亲，他的同事告诉我他去提审犯人了，于是我一股脑儿就跑进了拘留所。但拘留所并不是监狱，似乎看起来也很平常，并没有什么阴暗可怕的东西。
　　我甚至还摸过一次父亲出外勤时携带的枪械。当然子弹早被谨慎的父亲卸下，我摸着冰冷的枪械，装模做样扣了扳机。
　　这些经历其实足以让我得瑟一辈子，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在局子里来来去去畅通无阻，能见识到各种警察、犯人，还能摸一把真枪。

　　那时候父母工作忙碌，也没有时间管我们。奶奶在我小学二年级时去世了，以后每年暑假我都是和小我四岁的妹妹独自在家。我做饭、拖地板，烧水帮妹妹洗澡，再洗掉我们俩的衣服，等着父母回家。
　　初中时，我就敢骑自行车带着妹妹在大街小巷里晃悠着。以至于我上大学之后，骑车带人功夫之熟练，让我的女同学们崇拜不已，要知道，很多姑娘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我考上大学的那年夏天，我家搬离了那个大院，搬进了一条热闹的商业街上。在新房子里没住多久，我就外出上学了，每年只有寒暑假才回家。对于新房子的记忆一直很浅，每当午夜梦回，我梦中的家还是那个充满了号子声的大院，梦到的还是和妹妹一起在院子中奔跑追逐的场景。

　　大学期间的一个暑假，父亲安排我去法院实习一阵子，我又回到了那个大院。
　　我大学读的是理工科专业，应着父亲的喜好又选修了法学第二专业，又顺着父亲的意思去法院实习。半生从军、半生从政的父亲，恐怕做梦都要想要个承父业的儿子，可惜天不如人愿。
　　我那短暂的实习生涯可以说是无所事事，做的最多的就是帮忙跑跑打印室、整理一下资料而已。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一个一起实习的姑娘，她与我同届，正儿八经法学专业的，人家是带着精确目的来实习的。她见我的第一眼就充满了敌意，问我是什么大学的，什么专业的。我当时没心没肺，啥都没往心里去，在那边蹦跶几天觉得没啥事情就找了个理由不去了。
　　我从心底认定，这不是我以后的人生。

　　父亲在家乡的政界中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那时候我的小学和中学同学几乎都认识他，经常同学跟我打招呼的内容是：“昨天新闻里又看到你爸了。”
　　我后来恍恍惚惚想，按照旧时的说法，我也算得上是位“官宦人家的大小姐”。然而这位大小姐却不甘大学毕业后回家乡当笼中鸟，选择了在外面淡泊名利、隐姓埋名的打工生活。
　　除了至亲好友，现在身边的同事、邻居、朋友，鲜有人知道我儿时大院的这些经历。他们只知我工作勤奋从不懈怠，却不知这是儿时大院刻在我骨子的坚毅；他们只知我不亢不卑平等对待所有人，却不知这是儿时大院赋予我灵魂的慈悲；他们只知我看淡名利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却不知我早已看尽人间悲欢，看透人心险恶；他们只知我毫不犹豫冲在抗疫最前线，却不知深渊在侧时，我万死以赴的决心。

　　前几年，我过年回老家，特意跑回儿时的大院去追寻旧梦。
　　家乡的小城历经变迁，大院的围墙早已拆掉，所有的政府部门也已经搬迁到新城区。只有那几幢曾经的宿舍楼还在，外墙已经破旧灰暗。
　　我站在楼底下，望着曾经奔跑过的楼道，谈不上什么伤感，只是看了看，觉得了结了一个心愿。
　　自此之后，便很少再梦到旧时的大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