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待花开》慕镜羽

21、第八章 神剑认主

　　那通灵的神剑在空中盘旋一阵，全身变作血红，忽俯冲而下，又连杀十余人，然后竟直朝洛泠而去！
　　“姐姐！”泱泱见到这情形，失声惊呼，“小心啊！”须飞、知亭、钦銮都已在她发声之前赶了过去，但饶是幻步匿形之术又怎敌这神剑之速！
　　听到妹妹的呼声，洛泠回过神来，见到无声之剑剑身绯红，飞速朝她而来，心底竟莫名地有种亲切感，但更多是恐惧。对这神剑未战心已怯了，她蓦然觉得全身无力，无法对抗，亦无处躲藏，竟不自觉地闭上了眼，只待那无声之剑割破咽喉，带来一瞬疼痛。
　　“小心！”忽有人低喝了一声，一下子扑到她身上，将她压倒在地，然后她便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
　　“钦銮……”她睁开眼，看着将自己推到的人，低声问，“你受伤了？”
　　原来，有个水仙派门人趁洛泠失神的当儿，突然施袭。钦銮赶到，便奋不顾身地护住了洛泠。在转身之前，他先一掌将那人打飞了出去，但长剑已然落下，还是从他右肩一直划到左肋。
　　钦銮一笑，伸手扶她：“没事。”
　　须飞在旁看着钦銮将洛泠扶起，道：“无声之剑怎么了？”
　　洛泠转过头，看到无声之剑仍旧指着她，却停在半空，全身的绯色都已褪去，发出“呜呜”好似哭泣的声音。
　　“它在哭吗？”洛泠看着无声之剑的剑尖，仿佛看到它在流泪，心中那种奇怪的亲切感越发强烈。她向它缓缓伸出手去。
　　无声之剑忽然颤动了一下，然后发出好似欢喜的笑声，就如婴儿见到了母亲一般，它调转了头，剑柄送到洛泠手中。
　　“咦……”洛泠不禁讶然，转头看向荆隳，却见圣君正看着她微微点头。
　　身旁忽又有人提剑冲了过来，无声之剑一动，拉着洛泠的手便杀入人群。她在水仙派众人之中，舞剑如行云流水，剑招唯美而绝妙，每杀一人，便有一只虫蛊从他们体内飞出，然后失了虫蛊的人便似失了魂魄，茫然四顾，不知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兵器在身上划出伤口，这群麻木的剑客终于也会发出惨叫。
　　“对了，小金子……”须飞心中一动，对知亭和钦銮道，“逼出他们体内的虫蛊！”知亭和钦銮对望一眼，点头会意，三人齐杀入场内。
　　须飞右手中指微屈，几个转身便在十几个人的剑脊上弹了一下，这十几人的剑再次挥动时，便都折断。然后，他又几个回绕，双掌齐出，击在他们胸前，一只只“小金子”便都从水仙派人喉间咳了出来。
　　知亭却比他省事得多，只见他双掌合十，置于胸前，念了句什么，指尖便有金光射出，却是分离的光束。围上来的水仙派众被金光猝不及防撞击在身体某个部位，那小虫子便从伤口逃了出来化作齑粉，然后他们再被光束击中，竟都化作了劫灰！
　　钦銮一手横于额际，一手向前平伸，不知哪里冒出的无数细小的颗粒状物体在一瞬间爆发，远看有如烟雾，靠近他的人便都莫名其妙地身体剧震，似乎被当头击了一棒，然后嘴一张，虫蛊飞出，人便倒下。
　　知亭与钦銮也都告知了炀焰、均岩、乙杉，须得先取虫蛊，方能致效。
　　炀焰手心不断涌出火焰，随手即抛，但无论远近，火球总能追着一人，火球一碰到身体，那水仙派弟子便全身起火，虫子便也带着火扑棱棱飞出，那人则立时烧为灰烬。
　　均岩一掌拍地，劲力喷涌，掌中忽现黄光，猛然展开，光芒所及，仿若地皮倏然翻卷，站在上边的人便坠向那无边的黑暗中去。既从地狱中来，那便回地狱去吧！
　　荆隳站在云罗花圃前的通天道上，一直未动，此时看着瞬间扭转的战局，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须飞使的是“因缘剑”吧？知亭的却是“祭献分光”么？钦銮的“无边迷梦”，炀焰的“火影追踪”，均岩的“诛魔大法”……
　　这游浮宫的不传之秘，他并不会用，却能说出招式的名称。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五年前，暮玄令各大护法及亲传弟子入慧哲居查书，他们便或多或少的藏有私心，不传之秘的公开也是不可避免。只是暮玄却将这难题留给了他——到底是禁用，还是默许？
　　各大护法争相施展秘术，一时间游浮宫弟子士气陡盛，那些不死之人渐渐不敌，失去了虫蛊，倒地后便再不能起。
　　可这也带来另一个麻烦。虫蛊飞出了水仙派人体内，便又开始寻找新的寄主，被“小金子”钻入体内的游浮宫人似丧失了心智，却对着自己人拼杀起来。
　　一时间，水仙派人越来越少，倒戈相向的游浮宫人却越来越多。只有习五行的弟子免受其害。
　　“五行相生！”荆隳一声低喝，纵身杀入人群，忽转到泱泱身侧，一矮身，捉住她的脚，将她整个人都举了起来。
　　“啊——”泱泱大惊，低头却见是荆隳，不解地问，“圣君，你要干什么？”
　　荆隳不答，带着她又到乙杉身侧，手往上一抬，将泱泱横过来，令她的手放在乙杉肩头。荆隳低声道：“五行相生。”内力一送，推入泱泱足上穴道，泱泱便不自觉地将内力再输到乙杉肩上。
　　乙杉会意，手一伸便拉住了退到她身旁的炀焰，内力随即渡入。然后炀焰再接均岩，同样输入内力。
　　五行相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如是循环，生生不息。于是均岩再将他人送来的内力转给钦銮，钦銮一手与他手掌相接，另一手也提起了洛泠纤足。
　　霎时，这以奇怪姿势连在一起的七人体内，便同时拥有了五行真气。洛泠手中的无声之剑刹那间光华四射，周身凛冽剑气陡增数十丈，如同瀑布倾泻，几乎将所有的虫蛊笼罩于剑气之下！
　　那些乱飞的虫蛊便在同时爆发出奇异凄厉的尖叫，连同人体内的虫蛊也几乎全被剑气逼出。终于，漫天金点都化作劫灰。
　　这些从水中孕育而来的生命，最终也被毁灭在水中。
　　明盏全身剧震，嘴角溢出血，终于再无心力控制小金子。她缓缓睁开了眼。大势已去，败局已定……终于还是无法报仇。
　　她惨笑一下，突然伸手拉起一直在她身旁的小妹明眸，推开围在她身周的水仙派众人，向着天枢殿后奔去。几个游浮宫弟子见状，纷纷呼喝着上前阻拦，但都被她的软剑扫开。她那大师兄和围在她身边的十几人也跟来，站于她身前，挺剑杀敌，为她开路。
　　但她艰难地来到流泉涧边，却仍被钦銮带着部下弟子围在了中央。
　　“哈哈……”奇丑的女子忽大笑起来，使得她的脸扭曲变形，更显丑怪。
　　“可恶！”炀焰大皱眉头，上前一步便要教训她。“焰哥哥！”洛泠忽拉住他，对他轻轻摇头。然而她张了口还未说什么，炀焰忽将她往身后一拉，一掌递出。
　　正在他俩上前时，不知从哪儿就冒出一人，速度奇快，对着洛泠后心就是一掌送来，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开口提醒。
　　一声闷响，两掌相交，两人各退三步。炀焰身体一震，一口血呕出。而再看施袭那人，已然仰躺在地，一动不动，还有一只小金子咬破了他的喉结，从他体内飞了出来。
　　“三羊……”明盏看到地上刚才舍命救她的老者，心中有些愧疚，她忽喃喃道，“师叔……师父，水仙派被我毁了……”
　　“明盏……”一声低唤，轻柔如风，洛泠缓缓向她走近，手中的无声之剑杀气尽敛，安静得如同婴儿沉睡。
　　泱泱见到姐姐如此举动，急道：“姐姐，别过去！”
　　“你们不要过来。”洛泠没有回头，低声道，“我想和明掌门讲几句话。你不会伤害我的是吧？”她微微一笑，又从容向前走，直到离明盏一丈之内。
　　“你是水护法？”明盏眯起双目看她。
　　“是，我叫洛泠。我想你今日的目的只是为你自己的脸报仇，而并非是为你师父吧？”洛泠叹息着，缓缓抬手将脸上的白纱揭了下来。
　　“啊——”明盏一时间惊住，她从未想过这个白衣女子轻纱后竟有着这样一张脸！她拨开水仙派众人，缓缓走出。
　　“我与你也算同病相怜吧？”洛泠微微而笑，没有自卑，没有怨恨。明盏看着她没有说话，只觉得她这一笑，竟使得她的脸光芒四射，转媸为妍。
　　“其实，容貌并不是全部，你、仍然拥有很多。”洛泠深深看着她，柔声道，“不会有人而因此看不起你的。”
　　“不，我会厌恶我自己！”明盏忽吼道，她目光一黯，手中软剑展开，直刺洛泠。
　　然而——“叮”地一声脆响，洛泠身前多了一人，软剑未及身，被他轻轻一弹，已断作两截，游浮宫中的右护法不慌不忙，一掌便回击了过去，
　　明盏只觉心口剧痛，人已跌飞五丈，直落到流泉涧边，口中鲜血狂涌。
　　“大姐！”明眸脸色煞白，赶忙跑来扶起她。那大师兄也赶过来，横剑挡在她身前。而游浮宫的人也围了过去。
　　口中涌出的血微微止住，明盏艰难地道：“五年了，只有大师兄一人知道我的脸被毁……我不敢让其他人知道——我周围的人和你的朋友不一样。即使你的脸被毁了，依然有很多人关心你、爱你，可我——没有，不会有……”
　　“怎么会没有！”洛泠不顾须飞的阻拦，大声道，“就说你这位大师兄，他自始至终都站在你身边保护你，他怎么不关心你？”
　　明盏缓缓抬头，看着如树般站在她身前的男子。大师兄……为什么呢？她明明在他体内也下了蛊，他明明也喝了离魂之酒，可是他为何并不杀敌，却总站在她身侧保护她呢？
　　鲜血顺着他的衣衫流下，滴滴落在她淡红色的裙摆上，那不仅有别人的血，还有他自己的血。她心中忽然一片茫然。
　　“把他们拿下！”钦銮终于下令抓人，金部弟子得令快速移过去。同在包围圈中的水仙派弟子体内虫蛊尚未取出，便被控制着迎上了游浮宫的人。钦銮冷哼一声，人已跃出，直扑明盏。
　　那大师兄便又上前，将他拦住。
　　明盏瞥了一眼周围，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爬起，拉起明眸，忽向流泉涧中而去。
　　明眸任她拉着，向水中走去，衣衫全都湿透，却尚不明白大姐要干什么。
　　“水遁！”——“姐……”明眸还要说话，嘴中便灌进了凉水，然后听到大姐的声音——“快走！”
　　明盏再顾不得其他，拉着小妹往流泉涧下游而去。
　　水仙派弟子仅剩几人，仍在负隅顽抗，钦銮一招“无边迷梦”复出，这几人便再也无法抵挡。
　　“大师兄！大师兄！”就在明盏那师兄倒地的刹那，忽有一个女子从水中跃出，急切地大叫。
　　明盏。这已经逃走的女子竟去而复返！
　　她忽然冲过去，竟再顾不得自身安危，将倒地的男子抱起，看着他微闭的眼低声喃喃：“师兄，其实你一直都对我很好，是我配不起你。”虽然他被小金子控制着，根本听不见。
　　钦銮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举动，冷冷道：“你若跟游浮宫作对，早该知道是这种下场！”
　　然而明盏仿佛并没听见，她轻抚着怀中人的脸，竟有些发呆：“师兄，都是我不好，你的脸上好脏，我帮你洗干净。”她将那大师兄往流泉涧边拖去。
　　钦銮冷眼旁观，并没有跟过去，谅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然而，明盏却忽将那大师兄奋力抛进了水中。钦銮忙冲过去，却突然有白绫挡住了去路。
　　洛泠手持白练，竟出手帮助明盏。她拦在钦銮身前，低声道：“饶过她吧！”“不行！”钦銮毫不动容，绕过她直冲向岸边。便只这样一缓，明盏已然跃入流泉涧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泠站在原地，两行清泪从眼中滑落。手中无声之剑忽然一声长鸣。
　　游浮宫的圣君走出人群，对亲传弟子钦銮道：“逃了就算了吧。宫中尚有很多事要打理。”
　　金护法看着水中荡开的涟漪，长出了一口气。
　　洛泠缓缓走近荆隳，将神剑双手呈至他面前：“圣君，神剑归还。”
　　“不，”荆隳摇头，“它已认了你。无声之剑属水，你才是它的主人。”

　　苍茫山山麓，湿霞谷的谷主裹在袄中仍旧微微咳嗽。她的指尖挑逗着一株半落兰，那兰花轻颤着，却没有如往日一般用花瓣毒杀任何靠近它的事物。
　　她忽轻笑了声，转头对身后的黑衣女子道：“竹妹妹还不回去，只怕要让人起疑了。”
　　那黑衣女子猛然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被她这一瞪，湿霞谷谷主顿时明了，抱歉笑道：“妹子何必如此谨慎，每次都打扮成这样，还不让其他人靠近你？十二音使都是我的人，他们不会出卖你。”她看了看远处的六大音使和几个长老，“再说，这次行动也都是为了他们自己。何况妹妹的事儿不是快成了么？”
　　黑衣女子冷笑道：“就是如此，才更该小心。我不想功亏一篑。十二音使是你的人，不是我的人。我自己也是游浮宫的，我现在不是在帮着你么？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信。”
　　织凤面容一肃，冷冷道：“妹子不信我，大可不与我合作。”
　　远处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黑衣女子豁然回头：“明盏……水仙派败了，我先走了！”她一转身，便隐入了一片树林。
　　那白马靠得近了，却见马上有两人，一男子横卧马上，不知是死是活，执缰的女子一身浅红长裙，没戴斗笠。只一望之下，众人便不想再看。这女子脸上一道斜长腐痂，神情怨毒，加上这两人全身浴血，更显得这女子狰狞可怖。
　　白马冲到织凤身旁，马上女子一跃而下，猛然抓住织凤大喊大叫：“织凤，你给我救他，快救他！”
　　“你、你弄痛我了！”织凤挣开她手，厌恶地瞥了她一眼，“你是谁呀？”
　　“我是明盏！”这个女子几近疯狂地吼着，手紧紧拉住湿霞谷谷主的衣服，双眼几欲喷出火来，“救他！快救我师兄！”
　　“我怎么救？你疯了！”织凤要把衣服拉出来，“他已经死了。我可不会起死回生……”
　　听到她这一句，明盏全身剧震，向后倒退一步，复又向前，揪住织凤的衣领：“不，我确定他还未死满十次！你救他！”她忽将织凤向马边一推，织凤几乎撞到马头。
　　“你真是疯了！”织凤动怒，瞪着她，“什么十次不十次？都是我胡说骗你的，笨女人！”
　　“什么！你不是说那酒喝了以后，功力念力是以前的十倍，只要不死过十次，就能复活……”
　　“笨女人！都是骗你的！”织凤啐道，“世上有这么好的东西吗？那酒不过是能激发饮者的潜能，将其功力、念力调至最强状态，但时辰过后，自身所有能量都已用尽，自然是——只有死。人只剩下一副臭皮囊，你还想让他复活吗？”
　　“不，不！不是的！”明盏浑身颤抖，嗫嚅道，“你说过，喝酒之前想着什么，他们就会为了这个念想儿不顾一切，他们确实是这么做的啊！”
　　“呵呵，那更是假的。”织凤冷笑，“如果那样，我为何还要让你将小金子寄生于他们体内呢？你不是不知道你体内蛊王的作用吧？所以他们这么拼命，完全都只是听从你个人的想法，关酒什么事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傻，想着为前任掌门报仇吗？”
　　“你——我要杀了你！”明盏目眦欲裂，双手忽然抬起，一块红布从袖间挥出。织凤未及防备，被红布当头罩下。
　　“巾楼衣！”织凤一矮身闪开，眼睛却是一亮，伸手便去抢那衣服。
　　巾楼衣上似乎有一股黏劲，竟将她黏住。织凤惊觉明盏正用这衣服吸取她的内力！然而巾楼衣终究是湿霞谷的宝物，织凤轻哼一声，倒运内力，想将内力重新收回。
　　变故陡生，六大音使赶来已晚，只见这两个女子各执着巾楼衣一角，怒目而视。但明盏终是不敌，脸色渐渐苍白，内息再也不受控制，源源不断外泄。织凤看着她微微冷笑。
　　“我要死了么？很好，我可以陪你了，师兄……没想到我和你是一样的死法呢。”明盏缓缓仰起头，看着昏灰的天空却微笑起来。这个男子啊，陪伴他十六年，始终护她爱她。在这场混战中，他不曾服从于她的想法，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安全。他的念力如此强烈，远远超过她的恨！即使被殖入虫蛊依然无法叫他放弃！
　　“师兄……”体内已然空空如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乖戾阴鸷的女子眼中终于不再有怨有恨，她的双目亮如明星，有了泪，还有爱。
　　蛊王感应到主人的死去，钻破她的肌肤飞了出来，向着天空飞去，再无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