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与橘猫》屿云白

4、医生

　　看着那朴素老实的模样，应该是家里的佣人。
　　叶路邗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只见，佣人习以为常地将清瘦的沈羡安扶着走出了昏暗的小屋。
　　沈羡安想要挣扎，却是无力的。
　　眼皮很沉，似有千斤重，身上的疼痛已经变得麻木了很多，脑袋却是昏沉的。
　　习惯真是一个好东西，至少没有觉得很痛。只是他想起了那只猫儿担忧的神色，心微微抽动了下。

　　眼见着人即将消失在门口，叶路邗偷偷跟了上去，顺势躲进了沈羡安房里的书桌下。
　　佣人默不作声地将沈羡安身上的伤消毒，细心地将药膏涂抹好，神情平静，动作利落。
　　一看就是习惯了的举动，叶路邗眼里露出被刺痛的神情。

　　他透过空隙，看清了沈羡安身上的伤痕，不仅有刚刚落下的通红鞭痕，还有一些结了痂又溢出血的旧伤。
　　一层覆上一层，像是长满软刺的荆棘，交错纵横，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叶路邗再也忍不住，眼眶被泪水给彻底润湿了，鼻尖发酸，说不清的痛楚再一次席卷而来。
　　看着那些伤痕一点点被衣服遮住，没有人能看到瘦弱的身体下全是被折磨的痕迹。

　　门被关上，房间又被昏暗笼罩。
　　周围的一切恢复安静，只剩下沈羡安平稳的呼吸声。
　　叶路邗跳上床，动作放得很轻，棉被的一处塌陷、回落。
　　他凑近沈羡安，微凉的呼吸交缠。
　　叶路邗没有任何动作，只想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儿。

　　沈羡安阖上的眼皮微微颤动着，微卷的睫毛仿若羽毛，连着眼睑下的泪痣都像是天使的印记。
　　只是那苍白如纸的面容，让人不忍直视，像是一片易碎的水晶玻璃。

　　叶路邗看到他露在被褥外的手，深红的血痕在白皙的手腕上显得格外清晰，上面还泛出点点血珠。
　　鬼使神差间，他低头，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沈羡安手上的伤。
　　冰凉的触感，淡淡的血味在唇齿间弥漫，混杂着很浓厚的苦涩药味。
　　神奇的是，那抹伤痕就这么不见了。

　　震惊之时，叶路邗轻轻扒拉开了沈羡安的衣服。
　　动作谨慎，怕不小心惊扰到他。
　　屏息，又舔了一处腰上刚来的新伤。

　　只见，那抹血痕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的水痕。
　　叶路邗很是惊喜，没想到自己的口水还有治愈伤口的功能。

　　他看着沈羡安已经熟睡过去的模样，将他身上严重的伤痕治好。
　　衣服放回去，又用嘴咬着被褥，将沈羡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给盖严实了。
　　做完这一切，累极了的他挤在沈羡安身边，小小的橘色一团。

　　时间流逝，黑夜降临，昏暗的卧室彻底陷入了黑暗。
　　浅睡过去的叶路邗一直在血味和药味的混杂中找寻沈羡安的味道。
　　他很不安，需要安抚。

　　朦胧间，叶路邗觉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转醒后，他发现自己身上笼罩上了一道浅淡的昏黄光晕，照亮了整个卧室。
　　紧接着，他的四肢伸长放大，随即就有了人形。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化成人形的手，纤细光滑，很白皙的两只。

　　起身，叶路邗迅速去了浴室。
　　镜子里的自己，面容白皙光滑，显眼的棕色小雀斑，自然微卷的头发耷拉在脑袋上，显然是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只不过需要忽略他此时疲倦的神色和萎靡不振的精气神。
　　叶路邗伸手，用力在脸上一捏。
　　很疼，不是在做梦。

　　回到卧室，叶路邗定定站在床前，他看着床上依旧看上去很虚弱的沈羡安。
　　凑近，手落在他的额头，滚烫的热。
　　沈羡安发烧了。
　　叶路邗深深看着他，轻轻叹出一口气。眼底是隐隐的担忧与难受。

　　他随即就从浴室里打来一盆水，将毛巾沾湿后又拧干，敷在了沈羡安额头上。
　　多次反复，动作小心而谨慎，怕惊扰了他。

　　沈羡安惨白的面容上发着虚汗，头发被汗水浸湿。嘴唇苍白，不见血色。
　　他似乎被梦魇住了，眼皮微微颤动，“别走。”
　　声音微弱，却被凑近的叶路邗听得一清二楚。
　　他拿着毛巾的手被拉住，滚烫的触感，热意渗透进皮肤，带来难言的感觉，声音放轻，说：“我不走。”

　　叶路邗看着沈羡安，心口发酸，今天的一切都让他心惊。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温柔和煦的沈羡安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古钟被缓慢敲响。
　　古老沉缓的声音蔓延开来，久久的回音，被拉长，又回旋过来，最终沉声而去。

　　苏浠之白皙的面容泛着冷清，嘴唇是艳丽张扬的红。波浪卷的发丝落在腰际，凹凸有致的身材，配着黑色的暗纹旗袍。
　　他很美，勾引人的美，致命的吸引。没人能轻易辨认出他的性别，前提是要忽视那修长脖颈处微微凸起的喉结。

　　黑猫慵懒地耷拉在他白皙纤细的手上。
　　他用另一只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轻抚过它柔顺的软毛。
　　“喵……”黑猫很是享受，露出舒服极了的模样。

　　“卡诺，是时候去找他了。”清冷的声音中带着质感，沉入空气，绵延至耳畔，无声无息。
　　“喵……”黑猫微微扭头看向他，蹭了蹭手，似是在回应。

　　梦里惨白一片，无尽的深渊追在沈羡安身后。
　　女人就站在窗台前，空洞的神色，瘦弱的背影，身体直直下坠。
　　白色纱裙随风扬起，一片片暗红玫瑰花瓣纷纷洒落，印出孤寂的红。

　　地面上，鲜红的血渗透进玫瑰花丛中。
　　沈羡安的面容上没有任何的无措神色，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动，眼眸空洞，就这么呆呆站着，额角的血沿着白皙的面容蔓延而下。

　　梦里的惨白渐渐被黑暗的幕布吞噬，直至不会渗透进任何的光芒。
　　沈羡安醒来，面容苍白，眼角有一抹干涸了的泪痕。
　　莫名的情绪，不痛不痒。

　　窗外，绚烂的阳光透过未遮掩好的纱窗缝隙，落在了床沿处，映出了一片昏色光影。
　　他的手一动，一种毛软软的触感渗透进皮肤当中，温热、柔软。

　　胖橘猫正安稳地睡在他身边，整个的蜷缩起来，小小的一团。
　　沈羡安微微靠近，细听，小家伙还呼出很轻的鼾声。
　　他看到了受伤的猫爪，指甲已经被磨薄，露出了里面的粉肉，甚至有些沾染上了一层干涸的血。

　　心口一阵莫名的触动，像是被小虫子轻轻咬了一口。
　　早已腐败的伤口竟然在慢慢地愈合，心里的阴郁情绪收敛了很多，再一点点被温暖治愈。

　　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他，甚至还会保护他？
　　沈羡安记起了昨晚发生的种种，虽然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但它出现了。
　　它想用那小身躯保护住自己，想想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更何况它就只是一只猫儿。
　　可确实发生了，它在想办法保护自己，尽管已经害怕得腿软，甚至浑身都在应激地发颤。

　　沈羡安有一丝的怔愣，脑袋发沉，整个人都是疲软的。
　　身上的伤痕不像往常那么的痛，却依旧有着隐隐的存在感。

　　他将手从猫儿的身上抽离，起身下床，找出医药包，为它消毒包扎。
　　动作很轻，平静的面容上，眼底是隐约可见的温柔。
　　做完这一切，又用被褥的一角盖在它身上。

　　沈羡安尚且还不太适应这样的陪伴，他习惯于独自一人融入孤独的黑暗当中。
　　而此时，莫名的情绪在心口蔓延，像是被一根细线缠绕，苦涩的心里微微泛出暖意。

　　“喵……”
　　叶路邗醒来，睡眼朦胧，整个的敞开躺在了床褥里，露出了圆滚滚的白肚皮。
　　休息了一晚，浑身舒畅，他无意识地张开蜷缩起的四只猫爪子，感受到一阵刺痛。

　　大脑运转，叶路邗记起了昨天发生的一切，猛然清醒。
　　身旁的沈羡安已经不在床上，依旧残留着浅浅暖意。

　　又想到什么，心里一惊，他下意识看向自己。
　　幸好，浅橘色的毛，依旧圆滚滚的肚子，叶路邗稍微松了一口气。

　　浑身是无力的，肚子在叫嚣着。昨天一天都没有进食，现在嘴里微微泛着酸涩的味道。
　　叶路邗低头，就看见了被包扎好的猫爪子，微微发愣。
　　想来是沈羡安醒来为他包扎的，心里一暖。

　　他正想着从床上下来，寂静的卧室就传来了一阵响动，门很快被打开了。
　　叶路邗看了过去，是沈羡安。
　　眼睛扑闪着，有一圈细碎的光，眼底闪现出看见沈羡安时的欣喜神色，掩饰不了一点。

　　沈羡安手上端着一杯牛奶，热气飘悬在杯口。仔细一闻，还有小鱼干的味道飘到他的鼻尖。
　　肚子的饿意更甚，叶路邗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眸，欢欣神色更浓。

　　动作迅速地从床上跳下，猫爪子踩在绵软的毯子上。待到凑近沈羡安时，用爪子扒拉上了他的裤腿。
　　“喵……”好香，好想吃。

　　一股浓厚的奶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带着一丝清甜的气息。
　　叶路邗眼巴巴地看着沈羡安，无意识地伸出了小小的红舌尖。

　　沈羡安将手中的食物平稳地放在一旁，向他伸出修长的手。
　　他见状，用舌头舔了舔沈羡安的掌心。有点甜，是淡淡的奶味。

　　叶路邗意犹未尽，还想在尝尝味道，微凉的掌心即将触到，却被躲开了。
　　他不明所以，看向沈羡安。

　　“乖。”沈羡安轻轻顺了顺他的毛，嘴角微扬。
　　随后，将猫儿轻松地抱进怀里。
　　“喵……”

　　叶路邗囧，原来沈羡安伸手是要将他抱起来啊，自己会错了意。
　　想起了自己的痴汉行为，如果现在是变成了人身，那不得直接钻进地缝里。
　　他的脸微微发热，整个埋进沈羡安怀里。
　　真是丢死个人了！不，是猫。

　　“好了，快吃饭吧。”声音隐含着笑意，很淡，让人听了不是太真切。
　　叶路邗这才将脑袋挪出来，头上翘起了一小撮的呆毛。

　　“喵……”好香！
　　沈羡安将牛奶倒进一个小碗中，贴心地递到了猫儿面前，方便它低头就能吃到。
　　“慢点吃。”
　　“喵……”

　　叶路邗将最后一块小鱼干细嚼进肚，忍不住打出一个饱嗝。
　　他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了看沈羡安，乖顺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就在这时，一室温馨却被敲门声打破，佣人耐心地在外等候。
　　沈羡安嘴角露出的笑彻底消失，面容瞬间恢复了往常的淡漠，眼底的晦涩被昏暗的光影遮住。

　　“在这儿等我，别出来。”声音里透出一丝冰冷的气息。
　　说完，沈羡安将怀里的猫儿放在床上，用被褥盖好，没什么情绪地走了过去。

　　门缓缓打开，沈羡安没有开口，静静站着，沉默蔓延。
　　佣人始终安守本分，没有抬头，轻声说：“小先生，李医生来了。”

　　他听了，苍白的面色依旧平静。未发一言，要将门关上。
　　只是放在门上的手紧捏起，微微泛白，浅青色的筋脉在近乎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
　　内心的情绪如海浪席卷，徒留残坏的砂砾卵石。

　　佣人习惯了他的沉默，只是做好本分事。
　　“先生说，您不去看李医生的话，他会亲自送您去医院。”
　　沈羡安一顿，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那一天不远了。他眼眸深暗，深潭里面映出来的是无尽的深渊，连同波涛汹涌的海浪，似乎要将人彻底席卷。
　　最后沈羡安将门打开，跟着佣人，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