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与橘猫》屿云白

1、破灭

　　幻想、破灭、消失，一切都是虚无的。
　　乌云始终笼罩A城，沉闷无光的夏日，仿若下一秒世界就要进入无妄的深渊，至少对现在的叶路邗来说是这样的。

　　他紧盯着沈羡安工作室发出来的正式文件，神情里的光一点点隐没，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悲痛的伤感。
　　喉咙酸涩，发不出任何声音。心情是低沉的，即将爆发的情绪仍在发酵。内心里的小人顺着无尽的黑洞潜入深海，窒息、绝望，像一条失了淡水的海鱼，挣扎着等待死亡的最终审判。

　　叶路邗不信，可那行昭示着沈羡安已经自杀身亡的小字是那么的刺眼。
　　他紧盯着，似要将它清除，好像这样做了，他的男神也就能够回来。
　　手上的纸已经被紧捏，皱起的棱角刺得手心发疼。
　　为什么？为什么上一秒他还在眼前，下一秒就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叶路邗想不明白。
　　明明沈羡安在发布会上依旧温柔得让人想要触碰，过分白皙的面容上带着浅淡的笑，眼睑下的那颗泪痣在灯光的映衬下愈发明显，让人想轻咬一口 。
　　或许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沈羡安早就不快乐了。

　　昏暗慢慢将一切笼罩，叶路邗整个人像是沉入了深渊。他扫过屋子里贴得满墙都是的照片，一张张，没有放过任何一张。
　　直至停在最后，指尖拂过那人脸上的泪痣，眼睛里晃荡的泪花让视线变得模糊不堪，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那天，炽热的光晕透过层层树叶，点点光斑洒落在地上。天气异常的炎热，像是要将人彻底蒸发，不留任何痕迹。
　　可叶路邗的心情却是不错的。
　　因为他费尽一切手段，终于得到了一张沈羡安电影发布会的入场券。
　　这意味着他有机会和沈羡安近距离接触，尽管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能性很小，但叶路邗依旧很满足。

　　人影浮动，现场秩序被维护得很好。叶路邗隐住自己激动的神色，顺着人流找到座位坐了下来，安静等待。内心随着沈羡安出场时间的拉近，跳动得愈发快了起来。
　　直到身后有了轻呼声，叶路邗顺着声音看过去，熟悉的身影一点点映满眼眶。
　　没想到沈羡安会从台下出现，他后悔这么早就安静坐在了座位上。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叶路邗真挚热忱的眼里只留给了一步步走上台的沈羡安。
　　沈羡安一如既往的好看。清俊的眉眼，微漾起的笑，很浅淡，却散发着温柔。
　　叶路邗安静看着，眼底闪着细碎的光，内心却翻涌如浪潮。

　　面对主持人的提问，沈羡安不疾不徐，一字一句，轻缓吐出，声线低沉，听得人痴迷沉醉于其中。
　　他是真的很完美，无懈可击的完美。
　　叶路邗眼底露出迷恋，神情专注，看得很细致，不想放过沈羡安所做出的每一个动作。
　　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祈求得到神明垂怜的乞丐。为了心底的神圣，他心甘情愿，匍匐在地，奉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哦，对了。那时候叶路邗在祈求什么呢？
　　他希望能和沈羡安的距离再近一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没想到，幸运降临到了他的身上，愿望竟实现了，叶路邗获得了唯一的能够上场提要求的机会。
　　事情发生得很快，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台上灯光闪烁，直直照进了叶路邗的眼睛。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隐在了昏暗当中，只他一人落在一束亮光里，而沈羡安看向了他，神情温柔，眼底闪着细碎的光，仿佛眼里只有他一人。

　　叶路邗整个人变得飘飘然，顺着亮光走上台，心脏像是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跳得很快，面容上浮现出很是明显的紧张神色。
　　要知道，叶路邗正走向属于自己心底的神明。

　　台上灯光很亮，沈羡安逆着光，身后是晕黄一片。
　　叶路邗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他想，一定是温柔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他鼓起勇气，和沈羡安对视上。
　　果然如他所想，温柔、浅笑。

　　眼眸里的光像是要将叶路邗生生溺死在其中，而沈羡安眼睑下的泪痣是溺死他的帮凶。
　　那时，叶路邗沉溺在沈羡安给予的温柔中。
　　他想，或许无论自己提什么无理的要求，沈羡安都会答应。

　　那时叶路邗说了什么呢？
　　哦，他说可不可以给自己一个拥抱？
　　声音很小，却被麦克风放大。
　　声线颤抖，很快穿透空气，在台上轻轻回旋。

　　沈羡安微微一愣，看着他的神色莫名。
　　叶路邗只觉紧张。他像是一艘沉入咸湿海洋的小帆船，深蓝色的海水卷进了呼吸道中,窒息感瞬间蔓延开来 。
　　幸好，沈羡安救起了他。

　　沈羡安看向了自己，神情是叶路邗琢磨不透的温柔。
　　莫名的，他觉得那温柔里面似乎带上了一抹伤感。
　　叶路邗想，该是自己看错了。再一看，那种伤感稍纵即逝。
　　他能够感受到台下粉丝们投来的艳羡目光。他们羡慕、嫉妒，因为他得到了属于沈羡安独一无二的拥抱。

　　叶路邗离沈羡安很近，近得他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眼睑下的那颗泪痣。
　　沈羡安拥上他的那一瞬，时间静止，空气凝固。
　　他只听到自己细微的呼吸声，证明着一切的真实存在。
　　周身很暖，温热的触感传到他露在空气中的一寸寸皮肤当中。

　　叶路邗深深一吸，像是一只乖顺的猫儿闻上了猫薄荷。淡淡的柚香浸入，刺激着他，眼底的痴迷展露无疑。
　　这是一种很熟悉的味道，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但叶路邗肯定，他沉迷于其中，像是中了迷香。纵使有毒，他也愿意为能够真正接近沈羡安而甘之如饴。

　　直到回到酒店，叶路邗才缓过神来。
　　浅浅淡淡的小气泡升起，柚子汽水散发出淡淡清香，混入一粒粒冰块，将柚子片压下又浮起。
　　这是他特地选择的味道，关于沈羡安的一切他都想拥有。

　　叶路邗安静看着那些浮在柚子片上的小气泡，伸手拿起泛起水珠的杯子，一口喝下。
　　气泡上升，顺入喉道，他舒畅地打了一个嗝。

　　窗外光影浮动，红绿灯光在城市中闪烁，一片热闹繁华。
　　叶路邗一人靠在阳台上，迎面而来的风夹杂着温热的气息，热意蔓延开来。
　　楼下传来吵闹声，打破了寂静。
　　他俯身，随意看过去。下面的人聚拢一片，声音杂乱，甚至还朝着楼上指指点点。
　　叶路邗不明原因，下意识就探出头向上看去。

　　深夜很黑，像是被一团漆黑色的幕布给笼罩着，上面点缀着几颗不太耀眼的星星。
　　天台上的人身影很单薄，白色的衣角，孤寂的白。

　　叶路邗的眼皮上下跳着，莫名的不安感瞬间从心底蔓延，直至冲向脑门。
　　没等他细想，那抹白色的身影下来了。

　　一瞬间，叶路邗的呼吸像是停滞了。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沉重，像是一汪幽深的水潭，里面漂浮着惊恐、疑惑，更多的是不相信。

　　因为那人下来的那一刻，时间仿若静止，周身寂静，叶路邗看清了他的面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在前几个小时，两人还拥抱了。

　　温热的风带过即将消失在空气中的柚香，一切都在崩塌。心里的气泡破了，浸入的液体，不断下沉，直至坠入无尽可怖的深渊。

　　无措感在大脑涌入画面的那一刻蔓延。
　　可是为什么？他需要一个答案。
　　明明前一刻，沈羡安拥抱自己时眼底还带着细碎的光。

　　“不，不！”叶路邗似乎叫出了声，破碎、嘶哑，难以置信，“不要啊！”
　　他整个身子探出去一半，伸手想要抓住那抹孤寂的白。
　　浅白的衣角，单薄的身影。很快落下，一切挣扎终是徒劳。
　　无声的嘶吼，盈满眼眶的泪水瞬间滑落，遍布在苍白的面容上。
　　叶路邗不相信。
　　只是地上那一抹白色被深红的血色沾染，一点点蔓延。
　　无边的红，无尽的伤感。

　　叶路邗神色呆滞，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瘫坐在地上。
　　从那么高的楼坠下去，肯定很痛。
　　心里肯定更痛，不然怎么会舍得遭这种罪。

　　叶路邗似乎透过一切，看到了沈羡安惨白的面容。血红沾染在他的每一寸肌肤，纯白的衣角绚烂炽烈，如同身处于艳丽的玫瑰花丛。
　　只不过，那花丛里散发的不是玫瑰花香，而是混杂着血味的柚香。

　　可是，为什么呢？叶路邗怎么也想不明白。
　　就像他自己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沈羡安的。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成了自己的神明。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想。
　　因为虔诚的信徒已经失去了他的神明，一切都不重要了，就连信徒本身也变得可有可无了。

　　新闻铺天盖地袭来，微博热搜上议论纷纷，热度在持续上升。
　　黑粉的恶意揣测，粉丝的难以置信，一切在膨胀发酵，像是被一场可怕的噩梦给侵袭了。

　　叶路邗醒来，大脑混沌。
　　信息像浆糊一般粘黏，距沈羡安自杀身亡已经过去了一周。
　　每晚叶路邗的梦里，总会将那天的场景重现。
　　那种一次次经历失去的痛苦让他绝望，不想在深夜睡去已经成了常态。

　　周围灯红酒绿，四处喧闹，人声、歌声混杂在一起，发出热情的呼喊。扭动的腰肢，绚烂的灯光，让人兴奋。每一人都自甘堕落，沉迷其中。
　　叶路邗这才想起自己一人身处酒吧，满身的酒气让他微蹙眉。
　　时间该是很晚了，他起身付了酒钱，便轻晃着走出店门。

　　那天他的愿望确实实现了，可却让叶路邗永远失去了沈羡安，多么可悲。
　　心里泛出一抹苦涩，思绪恍惚。

　　路边突然出现一只胖橘猫。浅桔的肤色，脸上脏兮兮的，伸着舌头舔着小胡须，神情中流露出无措。
　　叶路邗蹲下身，伸手试探着。昏沉的脑袋有了一丝清醒。
　　猫儿蹭了蹭他的裤脚，喵喵叫着，倒是个不认生的。

　　叶路邗顺着猫儿的脖子摸下去，上面有一个吊牌。
　　竟然和他的小名一样。他揉了揉猫儿的小脑袋，朦胧的眼睛里映出它的模样。
　　想来，这只猫儿该是和主人走失了。

　　“路路，我打电话给你主人，乖乖和我待一会儿。”
　　叶路邗顺了顺它柔软的毛，拿出手机拨了吊牌上的号码。
　　电话铃声响着，却一直没人接听。
　　他安抚着猫儿，柔顺光滑的触感。
　　它的主人该是很宠爱它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橘猫就挣扎了起来。
　　叶路邗尚未反应过来，猫儿就跑了出去，不顾一切地奔向马路牙子对面。
　　也是在那一刻，一辆轿车刚好从路口转弯。

　　眼看着那只橘猫即将被轿车碾过，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去救猫儿。
　　却不料,起身时眼一花，脚又被绊到石头，直直地朝前扑了过去。

　　车子急速摩地面，发出呲牙的响声，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天旋地转，头撞在车侧，又落回地上。很痛，血腥味瞬间弥漫。

　　那天沈羡安落地时的感觉会不会也是像这样，钻心刺骨的痛？
　　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挣扎着想要留下来，可是心却已经死了。
　　他感觉到血液在流淌，无止境地流淌着，渗透进道路的每一寸缝隙。

　　那只橘猫呢？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虚脱、疼痛，终究还是作罢。
　　或许也是和他一样。它的主人该是会很伤心的吧。

　　思绪渐渐混沌，头不再那么痛，麻木、适应。
　　视线开始模糊，放空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
　　在闭上眼的那一瞬，他看到了一只黑猫，傲慢、高贵，神情淡漠地注视着他。
　　一个声线清冷的声音唤它“卡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