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登太行》叁万天

8、河道公园

　　周南一路走着，利用感知能力探索着异变者的分布，虽然并不一个个寻找，但一路上也确定了两个异变者的身份。

　　一个是大约三十岁的中年男子，正在路边等待电车，穿着职业服装，情绪非常自得傲然，能力在周南的感知中是防御自保倾向。
　　第二个是大约十六七岁的女生，跟着母亲出来购物，满脸都写着紧张惶恐，能力是攻击及辅助倾向。

　　周南没有跟这二人进行深入交流，只是把阅读出的信息记录下来，并用即时相机分别拍了照片夹在笔记本里。

　　快到上午10点的时候，周南的车开进了受被袭击核电站影响的城区。

　　一到这边就很明显，所有建筑的虚拟投影都是关闭的，空轨再次暂停运行，以往城市路面上行走不歇的外卖环卫等各种机器人，也都暂停工作了，若不是仍有少数楼层店铺开着灯光，简直跟昨天那一个多小时的江城一模一样。
　　周南在附近找了个陆地公共停车场，停好车打算步行进去，她感知得到，这一片区域的异变者比其他地方要密集不少。

　　周南行走的轨迹看似闲逛，实则有意往那些绿色光点的位置靠。

　　江城四五千万人口便有数千名异变者，整个地联可能就有上百万，昨天最先暴露的，一定是在论坛上发过异常言论的人，地联的言论管制一定会伴随着对异常言论的彻查；第二批暴露的，便是像通缉令里的几个人一样，利用异常能力犯了事的；至于再剩下的，则只能等待他们自己暴露。
　　周南猜测地联在情况稳定后，会展开一次全民的摸查，但不管怎么说，在异变发生的第二天，还是个周末，绝大多数异变者都还没摸清状况处于惊恐之中，基本不会主动暴露自己，更多的是在家里呆着，一些比较老实的甚至可能主动去医院或警督局报备。

　　周南一连感知了几个异变者，都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又大多是小区附近，她不可能到小区里一户一户的找，只好一遍遍改变目标。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发现了异常。

　　为了方便观察，周南一直将感知范围固定在以自己为中心的方圆一两公里，只有在这个范围内，她能较清晰地感知到具体的异变者位置，范围再大一点便不成了。

　　就在刚才，她感知到了一个格外亮的绿色光点——如果不是感知范围缩小，也许还无法发现其中的不同。
　　并且这个光点是在移动的，大概是步行的速度。

　　周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墨镜和口罩，确定亲爹在都认不出她，偷偷尾随了上去。
　　得益于前两年地联最大传媒公司搞出来的臭名昭著的人面识别社交，路上戴口罩的人并不少，她并不算特别。

　　那个绿色光点一直在移动，显然是在户外，这给她带来了很大方便，周南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了目标，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绿色光点格外亮的原因，那是一前一后的两个异变者。

　　一个攻击倾向的女性，还有一个辅助和攻击倾向的男性。

　　周南知道自己对异能倾向的感知十分笼统，陈曲的易容在她这里也就是辅助和自保倾向，显然不太能说明问题，唯一有用的只是确认对方的危险性。
　　她隔着一段路跟着那两个人，前面的男人和之前遇到的向晤一样，令周南很有恶感，后面那个女人稍微好一些，但也不是个好人。

　　两人同样戴着口罩辨认不出身份，看上去像一对散步的情侣，似乎并无不妥，但在周南的眼中，却十分奇怪。
　　男人的情绪有些急切有些自傲还有点紧张，不算多特别，奇怪的是那个女人。
　　周南无法阅读出她的情绪。

　　要知道从异变至今，周南只在睡着了的江夕云身上阅读不出情绪，也就是说，这个女人要么意识处于不清醒状态，要么，她的能力可以瞒过周南的感知。

　　被封锁的核能发电站位置比较偏僻，占地面积不算大，东北侧是一大一小两个垃圾处理站，旁边连着一些平房，西南侧是条十几米宽的小河，靠近城区的一大片河滩依河建了一个绿道，算是一处比较小型的公园。

　　周南跟着那两人混进了公园。

　　这个公园外再往南，是几期建成有二十几年的小区，发电站出事后，除西南侧以外都围着拉了一圈警戒线，这边因为有河天然阻隔，只封了过河的桥，不让往来。
　　也许是可控核聚变实现几十年，发电站从未出现过大的意外，人们对于封锁并不算害怕，再加上这一片区域供电出问题，在家里没什么事干，因此河道公园此时还有不少人。
　　无家可归凑合着睡觉的流浪汉、早练的老人、散步的家长孩子和情侣，悠闲地来来往往，他们三人并未引起格外的关注。

　　周南发现那个男人似乎在公园早有布置。
　　他们逐渐靠近公园与对岸核电厂相连的、已被封锁的那座桥，男人一路与几个伪装成各种角色的人进行过简短交流，最后在桥边的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

　　周南感知到男人急切的情绪，他隐晦地朝对岸张望过好几次。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周南注意到一个情绪异常的、伪装成流浪汉的男人，慢悠悠地从那二人坐着的长凳前经过。
　　周南没敢靠得近，看不清他们具体交流了什么，但紧接着，那个男人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他起身缓缓走到河岸边，看似正常地向对面核电站望去。

　　周南趁着这个机会，快速靠近了独自坐在凳子上的女人，她从她身前走过，态若自然地扭头瞅了她两眼，随后迅速走远。
　　她几乎瞬间就发现了不对，那个女人的眼神非常呆滞，眉眼之间还有些熟悉的感觉——她八成是意识并不清醒。

　　没过一会儿，对面核电站的停机坪上，有一架直升机起飞朝东南方向飞去。
　　这架飞机似乎与半个小时之内来往的前两架飞机并无不同，但在河岸边将此映入眼帘的男人却瞬间兴奋了起来。

　　周南看到他走回了长椅，按着女人的头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和不远处瘫着的流浪汉打了个手势，随后转身，迅速朝公园外走去。

　　没多少时间给周南犹豫，她远远跟了上去，又在离开绿道之前，趁周围人不注意，往一个停止工作的垃圾桶机器人头侧，贴了一个小型远程全景摄像仪。
　　这个东西是江夕云大学时研究的，纽扣大小的一个，可以拍摄到周围的全景影像，只要有网就可以通过加密渠道，同步传输到使用者的移动终端上，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远程销毁，并且是江夕云在论坛不记名买的最基础款摄像仪自己加工的，哪怕被发现，也查不到她们身上。

　　周南知道这个男人远比陈曲难对付，他是一个有经验有组织有计划的冒险者，周南清楚自己的水平，一路都只远远地在他视线范围之外，利用感知能力进行追踪。

　　男人在核电站封锁线外绕了一整圈，从西南侧的绿道绕到了东北侧的垃圾处理站，在垃圾处理站的位置大概停了两分钟，随后居然继续笔直向前，越过封锁圈，进入了核电站内部。

　　周南之前就感知到核电站内，还存在着另外一个异变者，但此时，核电站的那个异变者却向西南侧绿道靠近，和停留在绿道的那个女人的绿色光点，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周南试图跟着那个男人前行的路线进入核电站，但这边的封锁显然仍在进行，她看着封锁线上隔一百米一个真枪实弹的警卫，掂量了一番自己的水平，放弃了大胆的想法。
　　她后退到一个既能观察到电站，又不会被注意的安全距离，打开腕机，查看摄像仪传输过来的影像。

　　在他们离开二十六分钟之后，也就是那个男人进入垃圾处理站的时候，那个女人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将蒙住面孔的口罩摘了下来，周南瞬间便认出了她。
　　她就是今天早上才出现在通缉名单上的那个何桂枝。

　　不是所有人都会关注江城警务系统公布了什么，也没人会在早晨散心的时候，留意路边一个陌生女人的面容。
　　但很快，河道公园所有的和平，都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打破了。

　　何桂枝面向西南张开了双臂，就在这一刻，在她附近经过的十数人身上的衣物，突然自主燃烧了起来！
　　凭空出现的火吓坏了所有人！
　　数百度高温的火焰灼烧着他们的肌肤，短短几秒钟，十几个被火焰包裹着的人，用各种扭曲的姿势栽倒在地，拼命滚动着试图扑灭身上的火。

　　其余人还未从惊恐之中缓过神，忽然又有惨叫从不同的地方传来。
　　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人来人往的流浪汉、挽着恋人温存耳语的年轻男性、推着婴儿车慢步的母亲、晨练活动的大爷大妈，一分钟之前没有任何异常，一分钟之后却忽然爆起！
　　他们从身下、从包里、从婴儿车中抽出武器，嘴里高喊着“除善除恶”，无差别地朝身旁人砍去！

　　没有人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河道公园的岁月静好霎时变成了人间炼狱，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烧毁的衣服碎片和灰烬飘到空中，被砍断的肢体犹自抽搐地砸在地上，和流淌的血液一起覆盖了地面。

　　核电站封锁区内的警力很快反应了过来。
　　一整个连队的武装警员迅速集结，将混乱的这一片河道公园包围，封锁圈向外扩散，电站内高点的狙击点位也已架好，狙击手开始收割那些杀人者的性命。

　　混乱的一刻钟过去，包围圈内，只剩下何桂枝一个还站着的人。
　　其余阿佛伯教徒被尽数狙杀，无辜的受累群众也伤的伤死的死，少数有气的挣扎在血泊中。

　　上方。

　　“差不多了，那女的中了两枪，看着也不太清醒，能活着拿下吗，我们的巡护员？”秦珅弹了弹烟灰，似笑非笑地问道。
　　李思璇看着那些奄奄一息的人们，手都快掐进了肉里：“我们明明可以杀了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放任她杀人！我说了……”

　　“得了。”
　　秦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异变人的命比普通人贵多了，你别跟我在这装圣母。你现在也是公主，把你伤了老子万死难辞其咎呢，保护你死几个人怎么了？都是因为你死的，不然你给他们偿命？”

　　“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李思璇嘴唇气得发抖，看到直升机的高度已经降下，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她的秦珅狗腿子也把舱门拉开，一句话都不愿再与他们多说，径直冲了出去。

　　“贱货，跟我装呢。走狗屎运得了个能力就敢跟我翻敲，迟早干死她。”秦珅将抽一半的烟灭在水杯里，冲着李思璇离开的位置吐了一口唾沫。

　　周南在实时影像的这边，第一时间便判断出那个从飞机上跳下来的女孩，就是核电站内的异变者，观看影像的方式使她无法判断对方的能力倾向，但却能阅读出她的愤怒。

　　李思璇从二十多米的高度跳下飞机，就地滚了两圈，还没来及站稳便伸手朝何桂枝一指。

　　如果何桂枝此时是清醒的一个人，她就会发现自己在瞬间失去了视觉和听觉，然而她不是。
　　她是一个只知道按命令行事的机器，无差别攻击着自己附近的所有人，此时她一条胳膊和右侧下腹都已中了一枪，但她仍毫无知觉地在那些挣扎哀嚎的人身上燃起火焰。

　　李思璇看到对方丝毫没受影响的样子，咬了咬牙还是壮着胆子冲了上去。

　　昨天夜里，地联已经做过了实验，由于身体素质的提升，地联以往一切麻醉剂冷冻剂肌肉松弛剂等药剂，在异变者身上起到的作用都非常小，现在针对异变者的药剂还在研究，对付他们只能依靠蛮力。
　　偏偏为了活捉领赏，秦珅又不愿用大口径武器，又不愿意让手下人冲在前头，还想给她下马威上眼药，逼着她来当先锋。

　　李思璇迅速向何桂枝的位置冲过去，距离还有20米时，她身上也自燃了起来，她强迫自己克服强烈的灼烧感带来的干扰，仍是直取敌人。

　　但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忽然包裹了她。
　　李思璇脑海中警铃大作，一时间也管不得任务不任务，几乎是凭借面对生死的兽性本能，强行扭转了身体，狼狈地向后急退。

　　秦珅在直升机上通过影像看着下方的画面，当即拍案而起：“这个表子她干——”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从下方传来，所有人耳朵一阵嗡鸣，爆炸产生的波动将直升机掀得重重一颠，破碎的电流声占领了频道。

　　直升机不断颠簸，秦珅当即稳不住身形栽倒在地，安全员反应过来飞快关闭了智能驾驶模式，拼命地拉动操作杆拉升高度，终于在机头距地面不到五米时扭转了直升机的坠毁趋势，急速向上爬升。
　　秦珅被强劲的过载狠狠压在地上无法起身，血液下涌，眼前一片漆黑，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等飞机爬升到安全高度，他在警卫员的搀扶下踉跄地站起身，透过舱体的透明隔板向下看，整个河道公园已经被疯狂的爆炸摧毁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炸成一块块的人体，看不到一个活人。

　　“把那个贱人找到！别让她死了！”
　　秦珅攥住警卫员的肩膀，急切地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