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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停止家暴的方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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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凯丽睁开眼。
看了眼手机,几乎快要来不及。
她是一个45岁刚刚离婚的女人,依然身手敏捷一跃而起。
小城市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比起大城市这里足够紧密,似乎所有人都能够偷窥她的隐私。即使作为全省唯一一个女警长她让这座小城的家暴率、□□率保持在全国最低水平但似乎没人关心,大家只是在茶余饭后议论她都一把年纪过几年就要光荣退休了,居然还要还要义无反顾的要和自己的丈夫离婚。
就连她儿子也觉得母亲给自己带来了伤害,连夜收拾行李和自己的丈夫一起回了“婆家”。
真是含辛茹苦养大了个小冤家,也不想想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地亲手把他拉扯大。
开车到警局门前,她利落的讨好外套,对着镜子调整表情。
“你听说了吗?咱们郑所离婚了。”
“说是她老公跪下来求她,她坚持要离的,郑所心真狠。”
“离了就离了呗,那男的前两年欠了一屁股债还是咱郑所给还上的,估计是狗改不了吃屎。”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男人在外面闯荡也不容易。你说,是不?小媳妇儿。”
“让你别这么叫我了,咱俩就是同事,你想挨揍是不是!?”
“哎呀哎呀,这么聊天也不行吗,如今真是处处不自由啊。小媳妇儿叫起来不是好听嘛。”
“小李。”
“哎呀,郑所您来了。”闻声刚才还在调笑的同事们纷纷站起来向她打招呼。
“嗯。我看你是太闲了。王大爷壮阳药被偷的500小时监控看了吗?”
“完了完了,所长都听见了……”小李心想不好。
“看你那个猥琐的小样子,不会就是你干的吧。”
一个身影赶紧夹着尾巴向外跑。
所里哄笑一团。
刚才被叫小媳妇儿的女同事向她投去崇拜的目光,他们都知道郑所这饱经沙场的老手才不会在意别人背后讨论她。
她是在给自己出气。
“赶紧做事!”郑凯丽的声音温和又不失威严。
“所长,王东来的妻子那个叫杨秀荣的,今天来一定要来见你,我们把她带到审讯室了。”旁边一个下属扭扭捏捏地来报告。
大家都心知肚明王东来和所长的女儿失踪脱不了关系,给新人又怕新人掌握不了分寸,于是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同样知情的他。
“她还敢来见我?!”郑凯丽装作发怒,斜看向下属。
“可不是,我们都觉得惊讶,不过看她疯疯癫癫的样子好像完全记不起您,一直念叨着什么女鬼女鬼,可能被他老公打傻了还是您……知道……受的刺激太大接受不了了,疯了!”他想了想赶紧往回找补。
“不过,您还不知道呢?昨晚国家森林公园,王东来死了。”
“呵。“郑凯丽冷笑一声。
“我……”下属站在原地支支吾吾愣,只见咬咬牙一跺脚还是坦白了:“发现王东来的尸体附近,又发现了两具骸骨。”
他低下头,避免和郑凯丽眼神接触:“根据骨龄,初步认定是两个十五岁左右的女性。”
郑凯丽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但还是一下子半边身子都麻了,她看着电脑桌上的合照,照片里的女孩大咧咧的搂着她的肩膀,活泼的吐着舌头微笑着,拿头微微抵着她的头。
那是她女儿第一次获得跆拳道青少年比赛时候的合影,小家伙从小就活泼好动,和她妈妈一样满腔的热血,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学校里的“小警长”了,爱管闲事的名声传了出去,一开始是受了欺负的同学主动来找她主持公道,后来连受了大混混欺负的小混混也都来找她。
她总是昂着头对郑凯丽说:“我要消灭这世界上一切的黑暗。”
大家都开玩笑说郑凯丽后继有人了,以后等她退休了女儿顶上,还能保护着他们这个小镇上的人一直都平平安安,安居乐业。
现在她真的快到了退休的年纪,照片里的小女孩却永远都长不大了,她永远地消失在了八年前。
嫉恶如仇的小女孩最终被黑暗消灭了。
想到这里郑凯丽眼眶微红,她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合照上移开,只留下沉重的呼吸声。
郑凯丽的声音仿佛瞬间变成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叟,声音轻飘飘的:“真的找到了也好,这么多年谁都不抱希望了。”
“您不想见她,一会我去做笔录,之后就给她打发走了,您放心。”
其他人推他来挡枪是吧,他直接顺水推舟。
“不用了,我去做,我先打个电话。”郑凯丽的声音平和,让对方诧异。
“不不不,这……所长”他上前按住郑凯丽的手,“还是我去吧。”
她起身,轻拍对方的肩膀,无声地接过他手里的记录文件。
郑凯丽一个人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之后她划开手机,拨通了那个名叫女儿的备注,一张鲜活的笑脸在屏幕上闪烁。
郑凯丽:“她按照计划来找我了。”
“但整个人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又后悔了。不过她们俩的尸体果然就在那附近,这次一起被找到了。”
“嗯……我通知你了你再发在网上。”
审讯室黑暗又逼仄,两束光打在两侧,杨秀荣坐在光下,整个人像是蜷缩地皱成一团的废纸,多年的家暴生活让她的经历都写在了皱褶的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厚厚的门被打开透出新鲜的空气和来往的人声。杨秀荣抬起头,当她看到那个远近闻名的女所长出现在她面前时,本能般地露出她柔弱又无奈的求助眼神,嘴角似笑非笑压抑地堆在脸上,讨好似乎已经成为了这个受尽委屈女人本身的一部分。
“我知道是谁杀了他。”她开口干涸的喉咙有些沙哑,不等对方坐定就急迫地先开口。“他死之前和我在一起,有个像鬼一样的女人。”杨秀荣似乎不适应说出死字,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谁杀了他?”郑凯丽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意外,她缓缓示意其他人出去然后重重地关上门,“根据警方的初步排查王东来应该是自杀。”
郑凯丽面无表情只死死地盯着她,语气自然流露出多年来积累的威亚:“我倒觉得是你杀了他?”
“怎么会?我们只是开车不小心出了车祸。”杨秀荣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无措地摆摆手。
郑凯丽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杨秀荣,直到看得她坐立难安。
“我们这里有十年以内的备案,你的丈夫多次对你实施家暴,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把你打到颅内出血,面部粉碎性骨折,你的女儿为了保护你将她爸爸的肾脏捅伤。”
“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提到女儿的时候郑凯丽格外的注意她,杨秀荣掩面哭了起来。
“我还有个女儿?她现在在哪里?”头部的撞击让她恍恍惚惚,什么都想不起来。
但本能驱使着她想见到女儿:如果现在能见到女儿就好了,好想见到她。
她的记忆混乱一会有一会没,再被胡乱的拼贴在一起,删去自己不想要的部分:“女儿还没找到呢,只有那个混蛋知道女儿在哪儿。”
“可是王东来现在死了。”
“你女儿已经失踪八年了,离奇的是八年前你女儿失踪后,她父亲谎称去找她然后也消失了了,直到今年三个月前出现在本市,就立刻申请宣布女儿死亡,领了一笔保险金。为此你们两个还在警察局门口大打出手过。”
杨秀荣听着这一幕整个人呆在原地,双腿无力一个趔趄,快要承受不住了。
她的眼睛木木愣愣地看着前方。
“咚咚咚”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所长,化验结果出来了。”
“死者名叫王东来,五十二岁,死因为溺水,眼鼻黏膜均有水压造成的大量出血,死亡前还大量的服用了安眠类药物,初步判断为自杀。同时还在同一地点发现两具女性骸骨,经dna检测为郑妙语和王明明,均为本市居民,年仅15岁。”
同事们特意选了新来的警官做案情通报,他的语气完全公事公办,但在提到两个年轻孩子的情况时也不免露出惋惜之色。
“对杨秀荣女士的伤情,医生的意见是:心理原因过多。车祸造成的冲击并未对脑中关键部位造成损失,恐因心里刺激过大而产生的记忆‘封锁’现象。”
“王明明”杨秀荣喃喃着这个已经拥有肌肉记忆的熟悉名字。
一些微弱闪烁的画面涌现,画面是模糊的但伴随的情绪却分外清晰有喜悦有骄傲,有难过有无奈,还有绝望。
“郑警官!”杨秀荣的眼睛慕然张大,她想她找到了线索,“就是那个女鬼,就是她,她要杀了我们全家。我记得她的脸。”
“一定不是自杀,你们可以去查监控。她开着一辆面包车。”
“女鬼?!”郑凯丽声音分贝提升,几乎快要变成吼。
“怎么了自己失忆了,于是就把一切问题推给怪力乱神了吗?”
“你的女儿呢?也是无缘无故被女鬼杀死的吗?”
郑凯丽失望地看着眼前这个沧桑的女人,这么多年她受的折磨确实不少,一直以来承受的严重家暴。不过也同样是她的软弱与无能导致了这一切。
她现在还在试图用失忆,让她们本来就商量好的计划,所有人包括那个孩子堵上生命、名誉的计划付之东流吗?
郑凯丽满眼怒火,想要烧到她的身上。
来做汇报的警官不知道上司为何发怒,只好接着她们的谈话补充案情:“我们已经看了监控昨晚出了当事人驾驶的车辆之外并没有任何车辆驶过这一路段。不过……在那个湖里倒是发现了一辆车根据零件损坏情况来看是和两位女死者的死亡时间相似,并且也是确实是一辆面包车。”
“但是车身严重损坏绝对无法再开了。”他委婉地驳斥了杨秀荣。
“不可能……不可能”杨秀荣摇着头不肯承认那个对于她说或许更可怕的事实。
“怕什么,看来也许是你的丈夫杀了女儿,然后她鬼魂来讨回公道了。”
“不会的!王东来这个人一向老实,他对我是真心的,只是偶尔喝了酒,整个人不理智。”
郑凯丽不再说什么,按下了手机播放键。
一段王明明在学校里被小混混霸凌的视频被播了出来。
杨秀荣认识,那是她女儿的声音:“我去找了老师,老师说会管,也说班里有同学帮她。”
“如果她不让别人帮她呢?如果她像你一样,自己也不肯帮自己呢?”
“如果她被同学霸凌都是为了维护你们这对父母呢?”
“如果她说霸凌她的孩子都是老实人,只是一时误会,你们要学着去接受,你能理解吗?”
“如果她天天在你耳边念叨说她被霸凌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让你也不要反抗,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好好生活,你能接受吗?”
“这都是家里的事,别人管不了。暴力与邪恶似乎被禁锢在家庭里就不是暴力,不会造成伤害了。”
“怎么会……怎么会……”杨秀荣止不住地摇头。
“看着自己爱的人被别人伤害可能比自己受伤还难受吧,你却让她在那么小就要被迫接受这种局面。”
“你就是把明明置身于这种情况下长大,所以她才会还没来得及长大就死去!”
“如果说父亲的施暴是整个系统里最恶毒无能的恶,你的逆来顺受也化作匕首,一刀一刀伤害着孩子的心灵。”
“没有人能真正逃避自己对于自己的责任。你选择亲手创造了一个崭新的生命,掰开她的喉咙让它吃下去你的人生苦果。”
“不过她在最后一刻还是选择义无反顾地保护你。”
郑凯丽一字一句。
杨秀荣想起来了。
王明明走之前写给妈妈的那封信。
“如果家暴的终结是死亡才能停止,那就让我代替妈妈。我要去杀死他,如果爸爸反杀了我,那他就一定能被关起来,再也没办法伤害妈妈了吧。”
明明,妈妈对不起你。
她趴在地上放声痛苦。
郑凯丽走上前馋过她,别在试图逃避。
明明的遗愿还没有实现,王东来跑了,证据不足警方也放弃。在家庭内部实施暴力的人还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