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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又生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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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闹钟还没响,宁绥就被“砰砰砰”的敲门声砸醒。他直接拉起被子蒙上头,然而外面的声音愈演愈烈。他爹在外面吼着嗓子:“几点了!还不起床!”
宁绥随手扯开被子,望着天花板的双眼失了焦距,视线四处发散着,对他爹哼唧着回了一句“来了。”
“赶快给老子滚起来!”他爹撂下最后一句话,踩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下了楼。
宁绥没精打采的起了床,下楼时全家都在各自忙碌。他爹他妈正衣着整齐的端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餐。
看到他下来,宁向国嘴里面包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开始发号施令:“赶紧吃,等会我跟你妈要出门去看个项目,顺便送你去学校。”
他妈一手操作着桌面的笔记本,一手端着杯热牛奶,抽空看了他一眼,眉头紧皱:“早上没梳头吗,怎么跟鸡窝似的。”
宁绥神情恍恍惚惚,站在那里呆呆地用手扒拉了两下自己头发,然后坐在餐桌前开始吃早餐。
他妈憋了两口气,对着厨房喊道:“兰姨,赶紧拿把梳子过来。”
“哎来了!”兰姨边往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渍边快步向楼上走去。
不到十分钟搞定早餐,中间兰姨见缝插针地还给宁绥梳了梳头。
宁氏夫妇就拎着他家小儿子,一家三口火急火燎地出门,宁绥元神出窍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胁迫着。
车子启动驶出大门前,兰姨追着从车窗塞了件蓝色棉袄还有一个保温桶进来:“降温了,绥绥把厚衣服带着!还有点心上午饿了吃!”
一路上他爹他妈俩人要么在打电话要么在商量今天的安排。
宁绥用棉袄捂住头,抓着时间想再眯一会儿。
那俩人大概是太忙了,竟然没人唠叨他。
还不到校门口,宁绥就连人带东西被扔了下来,车子不待熄火,直接又冲了出去。
宁绥一手拎书包,一手抓衣服还有保温桶,神情呆滞地向校门口走去。突然惊觉路上学生只有零星几个,像是刚回神一样看了眼手表:还不到七点,离上自习还有十来分钟!
宁绥瞪着手表老久,瞪的都快有了窟窿!
他木着脸再次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快待不下去了。
什么时候他的阿拉丁神灯会出现。
他每年都悄悄许愿有天他爹会冷酷无情地超大声通知他:你不是我家的!你亲生父亲其实是党卫珉!
在校门口小卖部外面坐着消磨时间,初冬的天儿,到处都显得有些凄凉,路边花草也有些萧瑟,就连校园里那几棵常青的大桂树探出校门的枝叶此时也没精打采地耸拉着,虽是南方,也还是有些冷,宁绥扯了扯大棉袄,把自己裹起来。
进教室时里面已经陆续来了不少学生。
宁绥刚到教室门口,就发现门边围了四五个男生,而且都背着手神经兮兮地望着自己,宁绥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见这几人突然每人从背后拿出两瓶牛奶,动作迅猛至差点杵到宁绥脸上:“绥大朋友,请你喝奶!”
宁绥没反应过来似的呆在门口,旁边几人连带着教室里的学生直接哄笑起来,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愣着干嘛,拿着啊。怎么绥大朋友还不好意思啊!”
“哇哇哇我也要!”
“宁绥给我留一瓶!”
“还有我!”
……
一时间往宁绥手里塞牛奶让他拿稳的,后面跑来围观的,旁边叫嚣着让宁绥给自己一瓶的,起哄声此起彼伏,整个教室也一改往日清晨的沉闷,而所有起哄声随着路云越拎着一整箱牛奶进教室时瞬间达到高潮!
“卧槽路云越你真拎了一箱!”
“你怎么拎进校门的啊?”
“学委牛啊!”
路云越笑嘻嘻的把牛奶往宁绥怀里塞,但由于宁绥手里已经拿满了东西被推的直往后退。
他小心护着自己身体,脑子里冒着毒气儿:如果可以让他们跟着爸妈一起消失。
然而这群损人却不会管他现在是什么感想,像是终于在波澜不惊日居月诸的日子里找到了零星乐子,在教室里成群结队狂欢。
后来还是何秦与拯救了宁绥。他走进教室,一看这阵仗,就让人把牛奶分了,都赶到了位置上,让大家开始自习今天的内容。
然而班长的威严毕竟很有限,装模作样的学习下大部分人还在互相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刚刚的“大场面”,韩林也伸长脖子前倾着身子把自己准备的牛奶扔到宁绥桌子上,宁绥扭头瞪了他一眼,又把牛奶扔了回去。
何秦与刚在讲台上教训完大家,正要走向自己座位,一下子就看到了韩林探着半边身子又在招惹宁绥。快步走了回去,小声说了句:“一大早的,你们两个别闹啊。”
韩林不服气地嚷了一句:“班长,我可没闹。我送牛奶给绥大朋友补补他的头。不过今天竟然来这么早,真是稀奇。”
宁绥不想理他拿出书本,打算也装模作样的看一看。
韩林见宁绥不理他,又把牛奶扔了过去:“你喝啊。”
何秦与听到这话扭头看着他俩,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也放了一罐在宁绥桌上:“你喝这罐,还是热的,”然后顺手把韩林那罐拿了过去:“韩林这罐,我给你解决了。”
宁绥摸了摸牛奶,说了声谢谢。
韩林在后面“切”了一声:“喝吧喝吧,”接着轻轻搡了宁绥一把:“你个事儿逼。”
宁绥直接拍了他手一巴掌:“别碰我!”
韩林乐呵呵又推了宁绥一把。
宁绥直接又给他一巴掌:“你再碰!”
韩林觉得宁绥这人每次打人都跟闹着玩似的,有狠度没力度。刚打算教他两下,就听到旁边人低着声音通风报信“老师进来了”。
于是插科打诨的、神游天外的都开始收起心神,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开始。
宁绥觉得老师来否对他都没什么影响,不过转念一想,也还是有点不同的:他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稀里糊涂了。
下了自习,何秦与边整理早餐边回头想跟宁绥说话,一看人已经趴桌子上睡起来了。一直到自己饭都解决完后,后面这人还是一动不动:“宁绥你不吃早饭吗?”
对方跟死狗一样不动,隔了好久有力无气地说:“不吃,早上在家吃了。”
何秦与还没发表评论,韩林先乐了:“哈哈哈哈你神经病啊在家里吃!”
宁绥想着:自己那爹妈确实挺神经病啊。
快上课时,何秦与问宁绥去不去厕所,韩林他们一听叫嚣着要结伴而行,于是一群人攘攘着向男厕所奔去。
刚出教室就看到走廊外面站了好多人,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虽然在宁绥他们经过时,人群明显刻意降低了声音,但宁绥还是听到有人在说“就是他!就是他!”“超大一堆牛奶!”“贼搞笑!”“他拿的下啊?”“拿不下!被推得差点摔倒!”
宁绥保持面无表情跟着何秦与他们一起从人群穿过,并告诉自己:要淡定,别在意,别生气。
何秦与他们应该是也听到了,韩林吊儿郎当手肘向上,一把勾住宁绥的脖子:“绥大朋友,看咱哥们够意思吧,一个早晨又让你重登耀华热度第一!”
宁绥侧身扯下他的爪子,扭头用黑漆漆地眼珠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进了厕所。
韩林站在那里不可置信地对着同伴们发出吼叫:“卧槽,他瞪我!这小子他妈的竟然瞪我!我又怎么他了???”
“哈哈哈哈哈”
“瞪你不是很正常吗?”
“你哪次干的不是挨瞪的事儿!”
“韩林你个子矮还非要扒拉他!”
“哈哈哈哈哈”
一声怒吼换来一片无情嘲笑。韩林觉得这世上只有宁绥最他妈不讲人情味儿,简直无聊透顶!
而自己,比窦娥还冤。
此时韩林还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后,他连一个“冤”字都不敢提。
稀里糊涂了一上午,中午干饭铃刚响,老师说了句下课人还没下讲台,这群人就开始化身饿死鬼,从教室蜂拥而出,由四面八方向着食堂狂奔。
宁绥和何秦与俩人走的慢,打完饭后韩林他们已经抢了两排座儿了。
“这边这边!”班里一个男生看到何秦与在找座,便举手向着何秦与挥了挥。
何秦与见状扬起下巴向班里那群人方向示意一下,对宁绥说了句:“那边。”
宁绥端着饭跟着他一起走了过去。
他俩一坐下,何秦与就自然而然地接过宁绥的餐盘,开始挑里面的姜、蒜和芹菜。
韩林看着宁绥那副理所应当的模样,颇为不屑:“班长,你把这家伙天天都快当成菩萨供了。”
何秦与失笑:“哪有这么夸张,大家都是同学,顺手的事儿。”
宁绥听了何秦与的话,看了韩林一眼,那得意的眼神如同在耀武扬威:“班长是为人好,不像某些人。”
韩林被他这小人得志模样气个半死,作势要去抢宁绥的餐盘:“来来,我给你挑!你看我为人好不好!”
那架势活似要掀了宁绥的餐盘。
“好了好了,快吃吧。”何秦与笑着把挑好的餐盘推到宁绥面前。
韩林觉得自己的人生观每每都被宁绥刷新着,不禁疑惑道:“我就好奇,你天天这样在家不会被打吗?”
宁绥一听韩林的话,想到了什么,脸立马垮了下来:“你闭嘴!”
“我就问问,咋又要翻脸?怎么就这么小气呢!”韩林嘴里塞着饭,还不忘吐槽宁绥。
“你少气点他,不就没事了。”何秦与喝了口汤,笑着劝解。
“班长,你怎么总是拉偏架!”
“这可不叫拉偏架,这是说实话。”
“呵,班长总是有理的。”
……
本来两个人的嘴炮,随着胃部传来的饿意,也休战了。
韩林闭了嘴开始一心填饱自己的胃,宁绥享受了难得的安静,也开始专心对付自己的饭菜。
只是快吃完的时候,突然听到隔壁桌一群人在聊天。
声音特大,特清晰。
“卧槽给你们说个贼他妈好笑的就今天早上!”
“高三有个班,搞了一堆牛奶进教室!”
“他们干什么”
“说是他们班有个天天要喝奶的,班里就组织给他搞了一堆”
“多大了还天天喝奶”
“而且那喝不完啊”
“谁说不是,他们全班就跟疯了一样,非要把牛奶全塞给人家”
“然后呢然后呢”
“他们班男的女的一起挤人又多,牛奶都给挤破了,洒了人家一身,而且还把人推得摔了个狗啃屎”
………
……
他们坐在食堂听着旁边长着翅膀的谣言,正在不加节制地飞着。
宁绥脸色铁青,韩林他们憋笑憋的肚子都快抽筋了。
耳边还不断传来隔壁八卦的声音:
“卧槽!那他妈好尴尬啊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笑死哪个班的啊,那人是谁啊男的女的”
“不知道,好像是男的”
“男的男的!我哥隔壁班的!据我哥说还超级帅!”
“这他妈越帅越丢人啊哈哈哈”
“有照片吗有照片吗”
“你哥有没有说叫什么啊”
“你们怎么都知道”
“我哥好像说叫宁什么”
“卧槽别是那个会东北音儿的大帅哥吧”
“我忘了”
“你赶紧去问问你哥”
“学校都传开了,那男生后来没办法还让家里送了衣服过来!”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大早上被挤一身奶!”
……
宁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因为出教室特意套上的克莱因蓝大棉袄,那是早上兰姨怕冷硬塞给他的。
再一次告诉自己:要大度。别在意。别计较。
他在脑子里给自己默念了十遍,然而他还是觉得胸越来越闷,头开始隐隐作痛了。
……
韩林他们已经笑得趴到桌子下面了。
何秦与看着宁绥脸色不太好,捂着嘴“咳咳”了四五声,拼命将还没笑完的那股劲儿压了下去:“行了吃完我们就赶紧回教室吧。”
韩林他们笑得却根本停不下来,跟隔壁桌仿佛成了个交响二重奏。
宁绥青着的脸都没变过,当场脱了他的克莱因蓝大棉袄,摔在凳子上起身就走了。
何秦与边笑边拎着袄子追了上去:“哎哎,宁绥衣服!”
韩林几个见状又是一通爆笑。
不成想,宁绥却没回教室,而是直接去了办公室,而这个点的办公室空空如也。
何秦与手里拎着个大棉袄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你干嘛呢?不回教室。”
宁绥站在办公室门口,望着老刘的座位,神游天外了一会儿开口道:“头有点痛,我要请假回家。”
这话刚好被后跟上来的韩林他们听到,韩林脸上还挂着的笑意直接凝固,目瞪口呆:“不是,绥大朋友你他妈至于吗?”
宁绥这会儿显然无心搭理韩林,对他的数落连反应都不给一个:“班长,你知道老刘平时去哪吃午饭吗?”
“卧槽,你来真的啊?你这看着也不像头痛…”韩林有些无语,语气也急促了起来。
何秦与觉得韩林那句真是问出了他心中所想:至于吗。
但是看着宁绥站在那里,显然是一脸执拗不听劝,而且双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自己的衣摆。
“我们先回教室,老刘每天中午去食堂吃,大概一点左右会到办公室。”何秦与压下自己的困惑,想着先把人弄到教室再说。
不料宁绥听了他这话,立马看了眼手表:“快了快了,”说话明显松了一口气:“你们先回教室吧,我在这里等他。”
其他几个男生听完互相看了看,何秦与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你们先回去。我跟他一起在这儿等。”
韩林对此只觉艹蛋,满脸无语:“我跟你们一起,”说完又对那几个男生摆了摆手。
等人都走了,宁绥才像是站累了,直接蹲了下去,头随意支在膝盖上,两手耷拉在地板上。
韩林见他这样,跟何秦与对视了一眼,质问的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儿,被何秦与的眼神硬生生压了回去。
三人比着赛的沉默。
中间有老师回办公室,看着门口的三个门神,均投来不理解的眼神。
有认识何秦与的还特意关心了一嘴怎么不进去等。
何秦与只能干笑着说老师马上就来。
韩林被各种目光打量的如芒在背,憋了一肚子“卧槽”。
大概是刘志华听到了两人的心声,卡着点在二人望穿秋水的目光中,款款而来。
应该是中午吃太饱,一手还摸着自己那鼓起的肚皮,另一只手拎着他那万年不丢的不锈钢茶杯。
刘志华还没回味完中午的萝卜炖猪肉,就看到办公室门口俩门神,还带着一个蹲着的哈巴狗儿。
看了眼三人:“你们三个干什么呢!”对着那两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刘志华倍感稀奇。
宁绥原本一直低着的头一听到刘志华的声音,瞬间抬起,望着刘志华,韩林看到他刚刚还好好的眼睛,这会儿有些泛微红,也不知道是困的还是气的。
“哎哟,这是怎么了?”刘志华也发现了宁绥的异常,看了眼另外两个人,没得到任何讯息:“来来,进来说。”
宁绥起身,大概两腿蹲久了,起身时还晃了下,何秦与顺手扶了一把,三人跟着刘志华一起进了办公室。
“说说,怎么回事啊,是不是他们两个惹你了?”刘志华一屁股坐到办公椅上,打开手里的茶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边问边给自己调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韩林听着立马摇头撇清关系:“没没没,这回可不是我!”
“量你也不敢!那说说是怎么了,都大男子汉了,怎么这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宁绥双手抠了把衣服,半天才抬头看着刘志华:“老师,我要请假,刚刚头又开始痛了。”
韩林和何秦与一听,立刻如临大敌的防备着,毕竟已经高三了,这会儿要请假回家,老刘肯定得发飙,并且定得追问到底。
他们班跟了老刘两年,这家伙别看胖胖的,经常带着笑脸,其实是个笑面虎,真发起脾气能笑着把人骂哭。而且现在又是高三,请假这玩意儿,用他的话就是“能撑就死撑着,撑不了就滚回家看看你家存折够你请多少假浪费多少时间”!
谁知“抗拒请假者”的刘志华这会儿听了宁绥的话,却是一点火气也没发,望了望宁绥,表情竟然还带上那么点“早该如此”的不明意味。
刘志华管不了那两个孩子是什么表情跟想法,反正他确实有点开心,觉得这是上次聊天有了效果,宁绥是想开了,肯定是准备先跟自己请个长假,再休个一年学。
刘志华一想到以后班里就要少颗老鼠屎,不禁有些得意忘形,差点哼着唱了起来,忙用喝水来掩饰了一下。
何秦与他们是没办法听到老刘的心声,不然又要目瞪口呆,大叫三声卧槽!
“怎么头又痛了,你这属于旧疾,上次都说得请个长假回家好好调理调理。你还非要坚持!胡闹!学习哪有身体重要,我给你爸打电话让他来接你?”说道这儿,刘志华一下子又起了鸡皮疙瘩,上次与宁绥他爸通话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于是他试探着给出了另一个选项:“或者给你妈打个电话?”
宁绥倒是没多想,反正他爹他妈都一样,直接报了个号码。
刘志华满腔热情地拨了这个所谓“宁绥妈妈”的手机号。
然后迎来了自己“师”生第二次追悔莫及。
……
翟翠翠本来焦头烂额地在让秘书修正政府项目投标书,一看手机来电立马起身去了自己办公室:学校打来,从没好事儿。
……
刘志华坐在椅子上,大冬天的满头大汗。
——被凶的。
他觉得电话里的那人好像在骂他。
“不是不是,他头痛。”
“这小兔崽子,怎么又头痛!这都已经多少次了!老师不是我们不关心孩子,这孩子都已经折腾我和他老子不下上百次了,医院里里外外去了无数趟,医生也换了无数个,就差给他扒层皮,一到学校就有事,一去就有事,他爹还寻思是不是学校风水不好,这两年多学校都换了仨,”
“呵呵,不至于,风水倒是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老师您别说,我就觉得你们校门口那颗桂树摆的不是位置,哪能正对着门你说是不是,越说我越来气,我好好的儿子,送到你们学校,被霍霍的一天两病!不行我得跟你们校长说道说道这事!”
……
刘志华觉得如果时间能倒退,十分钟前他会选择砍掉双手,让宁绥自己打电话:什么狗屁彬彬有礼俩口子比他们儿子还奇葩!
“哈哈哈哈您真爱开玩笑。是这样,门口那颗桂树其实也有十多年了,这么多年学生也一直都好好的,”
“老师你们都是有文化的,我跟他爹平生最敬重文化人,可你今天说的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这意思是就专克我们呗,专克我儿子?合着就我儿子好欺负?”
“不是不是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我们还是尽量要相信科学,风水之说毕竟有些过于偏颇,”
“老师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但这桂树,啐!必须得拔。晚上回去我就跟他爹商量!”
“哈哈哈您…您真会说笑。不是,您看,等会是您来接还是孩子他爸来接?孩子这会儿挺难受,”
“哦,已经去接了,你把电话给他!”
……
刘志华像丢烫手山芋一样,把电话扔给了宁绥。
生怕晚一会儿,就粘他手里了。
何秦与和韩林则是全程呆若木鸡。电话声音本来就不小,再加上那边地动山摇般的吼声,他们感觉自己好像也挨了一通骂,他俩与刘志华的目光不期而遇,三人突然都像被针扎了似的立马默契移开。刘志华赶紧又低头装模作样地抿一口茶。
宁绥倒是不知道三人的心思,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头痛头痛头痛。
他妈让他在学校等着……
王叔已经在路上了,几分钟就到……
到了之后立马带他去医院……
电话那边现在声音小了,那三人也听不太清说了什么,只见宁绥回了一个又一个“嗯”。
看着宁绥挂掉电话的那一刻,刘志华三人集体长舒了一口气。
宁绥说家里人等会来接。
刘志华立马拉开抽屉,拿出一张假条,龙飞凤舞地给签了字:“时间自己填,你直接去校门口等着吧,别麻烦你妈再进来了!回家了注意好好休息啊。何秦与韩林你俩一起去陪他等着。”
韩林何秦与听着刘志华的话均是一哆嗦,控制不住啊。
宁绥“嗯”了一声,想说不是他妈来接,但又觉得没必要,想了想突然又问了句“老师,那卫生怎么办?”
刘志华这会儿根本没有什么精力去想所谓的“卫生”,韩林却连忙接话:“没事没事,卫生我一个人做。”
于是宁绥拿着假条跟何秦与和韩林一起,出门前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老师,想离开前打声招呼,没想到正好撞上刘志华也在看他,那望着自己的眼神怎么看,怎么都是满满的怜惜与同情。
宁绥挠头,三人一起走了。
殊不知他们三人前脚刚离开,后脚办公室就炸了,里面老师纷纷围着刘志华打听着“校门口桂树怎么了”“风水有什么问题吗”“中间那个就是宁绥吗”“电话里是他家长吗”……
出了办公室,宁绥想着自己一个人就能等,便问了问韩林和何秦与他俩要不直接回教室,家里人几分钟就过来了。
谁成想那两人听了这话,立马同意,头也不回地向教室跑了。
留下宁绥莫名其妙。
王叔来的很快,宁绥在校门口,老远就看到自家车飞一样驶了过来。
车子在他面前停下时,卷起一阵风。宁绥想如果这是土路,自己肯定得吃一嘴灰。
这样想着于是就“呸呸”了两口,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绥绥你靠后面闭着眼睛躺会儿,等会就去医院。”王叔看着后面的小少年,细心地交待着。
宁绥“嗯”了一声就靠在窗边不出声儿了。
这小少年,是他看着长大。
他还有兰姨当初跟着先生夫人一起从家里出来,到了H市,过了五六年,夫人怀了宁绥,全家都喜出望外。觉得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也是对两个家族的有力示威。所有人都翘首跂踵地等待着宁绥出生。
宁绥的出生,也确实是万众瞩目。
王叔自认活了40多年,到现在都没见过像宁绥当年那般漂亮的新生儿,没有任何皱巴,皮肤细腻到如同瓷娃娃,小脸也如同满月的孩子般光滑。
他还记得当时党家那小子非要抢着去看第一眼,刚看就抱着亲了一口,跟他妈大喊“弟弟真漂亮”,逗的所有人哈哈大笑。
王叔想到这里不禁也笑出了声。
后来这孩子一年年长大,上学前其实一切都还正常。
绥绥是全家的心肝儿。
就连党家也经常抱着不撒手。
党家大小子上小学那会儿,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先来宁家,说是要帮忙哄弟弟。
把全家逗的合不拢嘴。
因为太受宠,宁绥一岁多刚会行走,在家里就开始称王称霸。
那两年家里只要摆在明面的东西基本都要去摸两把,有的摸还不够,非得上手搞个破坏,厨房刀叉这些厨具挂起来还不够,宁绥会自己搬凳子爬上去拿,只能全部锁在高处的柜子,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揪的毛都不剩,树都快被他爬秃噜皮了,他爹他妈在家吃饭,吃着吃着碗里就被扔了虫子,经常是他在前面狂奔,家里人在后面笑着追,活脱脱一野孩子。
兰姨有心要调教,他爹妈一直说孩子小,不让打不让骂,得先惯着,而且还抱着儿子连亲带夸:皮点好,多像老子。
后来一次,宁绥在家上蹿下跳瞄到了他爹刚拿出来放桌子上的两个花瓶,坏笑着蹿过去,拎起一个直接给痛快扔到地上,他爹阻拦的手还僵在半空!
接着又神速拎起另一个“啪叽”到地上,对着稀巴烂的碎片,边踩边扭头得意地看着他爹妈嘿嘿笑。
他爹当场就炸了,抓起儿子直接“啪啪”揍了起来,他妈在一边捂着心窝气的直颤“这是送人的个败家玩意儿败家玩意儿”,
从那次开始,宁绥为自己开启了魔幻的挨揍副本。
他爹妈像是打通任督二脉,突然想开,抛弃了慈父仁母的形象,开始进行混合双打。
宁绥开始频繁躲去党家。
有时候被打急了,衣服都来不及穿,踩着自己的小拖鞋颠颠儿跑去党家,然后在党家磨蹭一天,又被接回来继续揍。
党家大小子为此替宁绥挡了无数打,还跟宁绥他爹理论,认为不能这样暴打小孩儿,宁绥他爹倒是对党小全甚是喜爱,因为听话懂事。于是耐着性子跟他描述自己不孝子的所作所为,党小全听完带着瞠目结舌的表情离开了。
党小全回去后,一边哄宁绥一边跟宁绥说有些事情以后不可以做。
宁绥懵懂:可是爸爸很喜欢呀,只要我做了他们就会看着我笑呀。
党小全沉默,抱着宁绥给他轻轻揉屁股:可是我们长大了啊,大人也会长大的啊。那些事情他们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了。你不要再做了听到没。
宁绥还是懵懂,却听懂了党小全要求自己不要再做那些能哄大人“嘿嘿笑”的事儿,扭头伸手抱住党小全的脖子,头埋在他怀里,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当然后面这些宁家他们并不知情,只是从那以后宁家所有人发现宁绥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得不再调皮,开始听话乖巧,但是他的打还是没有少挨因为他爹妈做生意愈发忙碌,导致在家愈发暴躁。宁绥还是动不动就躲去党家,待个一两天自己再回来,然后过几天再去。
如此循环到宁绥上了小学,然而宁绥前几年的小学生涯对宁家来说简直是噩梦。
——宁家人死活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在家让人暴躁抓狂的孩子,开始隔三差五哭唧唧地从学校回来。
宁绥他爹最开始发现宁绥哭着回来,脑子都炸了当即找去学校。校长、主任还有下班已经走了的班主任都被搞去了办公室,宁向国吼着拍桌质问:“我他妈捐钱给学校就是让我儿子来学校哭的吗!”
校长主任后退两步并把班主任往前一推,班主任推着眼镜没办法只能交底儿:班里男生没人跟宁绥玩。
宁向国气急凭啥不跟自己儿子玩!
班主任硬着头皮说:班里男生觉得宁绥长的太好看太乖。
宁向国被震惊到表情一片空白,失了智:妈的我儿子长的好看乖巧,关他们鸟事!艹谁敢不跟我儿子玩!
校长主任班主任抬头看看天花板,又低头看各自的脚。
宁向国后来回过味儿来,气的肺疼,心头火蹭蹭往上蹿。就这点破事儿也值得那个兔崽子哭唧唧跑回家?真他妈丢人啊。
于是红着老脸匆匆回家,又把宁绥揍了一顿。边揍边骂:你他妈让你老子丢死人!不跟你玩就不玩,又不是没人玩!老子不信拿钱还买不来。
那会才90年代初,H市人均工资水平一个月不到400元。宁向国一个星期给他儿子搞50,让他拿去买友谊。
宁向国不知道,他儿子的钱确实花了,却是肉包子打狗。
孩子骨子里都有着他们天真的率性以及任性的喜好。不懂巴结讨好,也不会趋利避害,吃完玩完,还取笑宁绥怪异的口音,然后人家成群结队地走了,留宁绥一个儿收拾垃圾。只有漂亮小女孩们会叭叭儿在一旁,拉着宁绥让宁绥不要和他们玩了。
宁绥后来哭了几次,就不哭了,因为男同学已经彻底不搭理他,连东西也不吃了。班里小姑娘每天都一群群跟他一起,拉着他去玩,给他带吃的。宁绥转着他那颇为受伤的小脑瓜儿想想:这样也很好啊,小女孩们都可温柔可可爱了呢。
这些宁家也不知道。宁向国认为是自己这“金钱策略”走对了棋,起了作用,颇为得意,只是看着越发软弱娇气的儿子,每天跟媳妇儿两人在家唉声叹气。
而且儿子也是越长越精致,那五官让做爹妈的看了都不得不感叹:这他妈也不知随了谁!
一个念头石破天惊,宁向国要带着废物儿子去做DNA鉴定!气的翟翠翠对着他一通揍,忙解释倒不是怀疑儿子不是自己的,主要是怀疑不是他俩的!
把翟翠翠说的也一激灵。俩人偷偷一合计,找了个靠谱的私人医院,带着儿子去鉴定。结果一出,俩人不知是哭是笑。怎么办,确实是亲生啊。
然而宁绥在家也越发小家子气,除了去党家,除了跟党小全出去玩,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而且有一次竟然还抱着他爹赖怀里撒娇,把他爹搞得浑身不自在,吼着说“滚一边儿去,站没站相”!
夫妻俩越想越不对,又带着儿子去别的医院做鉴定,估计跑太多家,私下在医生圈里传开了,最后一次人家一见到是他们一家三口,直接翻了无数白眼,把人轰了出来。
夫妻俩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带着儿子回家继续过日子。
然而糟心的日子没过几天,宁绥又哭着回家了。
宁向国无语望苍天,听着儿子抽抽噎噎地哭,边哭边打嗝,让他说,半天说不出个屁来,宁向国听一半儿就被他儿子那软弱娇气的废物样儿气个半死,拧着耳朵告诉他:不准哭,妈的从这个星期开始给你一百,在学校谁要是不给你玩,直接给老子用钱砸!我就不信治不了这群兔崽子!还有你要是再敢这么废物的跑回来哭,我他妈直接揍死你!
宁家以为又是之前那本子乱账,宁向国从小自诩聪明霸道,看到自己儿子这废物模样,有理没处说,亲生的鉴定过了;有气没处撒,总不能自己跑去命令一群孩子你们必须跟我儿子玩?
然而宁绥却是早就对跟男同学交朋友不抱希望,甚至嗤之以鼻了。
他哭是因为今天上体育课有个男生笑他是个小姑娘,只会跟女生一起玩,还朝他脸上吐口水。宁绥当场“哇”哭起来,老师烦的要死赶紧过来让同学给他道歉,安慰说闹着玩的,那个男孩子在老师身后做着鬼脸笑嘻嘻地对宁绥说“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女生们都过来帮他擦脸上的口水……
他放学路上越想越委屈:
又不是我要跟女生一起玩…
明明是你们不理我呜呜呜…
再说女生比你们可爱多多了…
凭什么骂我呜呜呜…
好勒委屈酝酿了一路,回家看到他爹“哇”地一声又开始哭了,然而他爹并不能理会他的苦楚,他觉得自己还没说完,他爹就开始发癫了,他一直认为他爹骂他就是发癫。
听着他爹说再哭就揍死他,立马委屈地捂着自己的嘴,大大的眼睛泪水一颗颗成串儿往外流,他爹却满脸怒气没有任何疼惜。
于是一气之下又跑去党家。
党小全安静地听着宁绥磕磕巴巴的描述,倒是知道了事情的原貌,但党小全那时候也是个半大的孩子,放到今天党小全决计不会那般处理。
那时听了宁绥的话,党小全恨恨的第二天直接带着一群朋友去学校学着大人的模样恐吓那些小朋友。
小孩子,根本不懂恐惧,而这一切都刺激了孩子们的逆反心理,加剧了宁绥被同学的针对与孤立。
在学校度日如年的宁绥后来再也不敢回家哭,他怕他在学校没被气死,回来反被他爹打死。
不敢回家哭,于是天天对着党小全哭,党小全只能一边哄,一边带人去学校,如此恶性循环。
而宁向国却一直以为这一切只是单纯的小孩子玩闹,如同他小时候经历的每一场调皮捣蛋。却不知宁绥的性格正一点点被影响并定性。直至孩子开始要求转学,并频繁转学,夫妻两人才觉出问题,却不知问题是什么,宁绥拒绝跟他们沟通学校的事情,去学校了解情况,所有人都摆事实讲道理:只是小孩子玩闹。
到了初中宁绥开始迅速长大,看似一切都在变好,宁绥也开始在学校稳定下来。
宁家上下欣慰,殊不知那是因为初中的孩子已经告别天真与任性,开始摸到了青春的小尾巴,他们开始注重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开始懂得欣赏别人的美,开始讲究哥们义气,开始学社会人讲规矩……这些都让宁绥可以在学校安安稳稳做个小米虫。
然而只安稳了三年,前年宁绥升高中时,党小全高中毕业,毅然决然离开家,头也不回去了美国上大学,至今一次未回,原因总是在忙。
而宁绥没过多久就闹着转学,并开始说自己头痛有病。
就医无数——
药石全于他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