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录：怨君如星我如月》山青花郁燃

2、第一章

　　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定北侯有个娇宠无度的长女。去年年末定北侯携着子女从北地回了京城，终于与分离五年、长居京中的正妻豫章长公主团聚。而定北侯的长女几乎是一回京就立刻人尽皆知。然而传扬的却并不是什么好名声——十二三岁的光景，不学女红不学诗画，学得招猫逗狗的纨绔做派，调戏官家女儿，挑衅阔少恶霸，一袭红衣纵马过御街，终于惹得龙颜大怒。太后一道懿旨降下，把这不擅琴棋书画不似名门贵女不孝不顺不乖不服管教的野丫头收进了皇宫。
　　懿旨上书，代父管教。
　　纵然定北侯再宠这个女儿，也决然不敢和皇室相对。于是城中受过此女荼毒的官眷商户皆拍手称快，唯有说书人对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孩格外偏爱，在她被关进皇宫后的时间里把她一袭红衣白马的风姿化成传奇镌刻进了多少膏粱心里。
　　于是人世流传，纵有世间千百色，不换烈烈檀家女。
　　“定北侯一世英名啊，你难道要让你爹晚节不保吗？”
　　没错，我，很不巧，居然就是这个檀家女，纵然穿越，好歹让我穿越到能承父欢于膝下的时刻而不是已经被逮到皇宫里之后吧。
　　该死的白无常。
　　我冤啊！想我檀栾上辈子做了一辈子的乖乖女，爱学习、爱运动、尊敬老师、团结同学、爱党爱国爱社会，啥出格事都没做过，原来一身的调皮捣蛋细胞全用在了上辈子啊？可我到底为什么要替我上辈子受罚啊！
　　我顶着头上盛满水的铜盆，跪在埙篪门前跪到膝盖生疼，双臂扶着铜盆已经酸到没有知觉，旁边的嬷嬷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
　　“娘娘说你胆大包天桀骜不驯，要好好管教，老嬷我还不信，一个女孩子能有多难教。没想到你还真是目无尊长、肆意妄为！连十一皇子殿下你都敢打啊！你你你，你说说你，打得过你打也就算了，反被人家扔进了水里，你说说你图什么？啊？”
　　我回忆了一下原身的记忆，刚进宫没两天，檀栾就不耐烦地甩开了太后派来跟着的教习嬷嬷，跑到御花园去玩，正巧遇上了国子监下课回来的十一皇子李泉。这十一皇子也是出了名的轻狂放浪，大概是见檀栾美貌，没忍住调戏了一把，惹得檀栾大怒，两个人吵闹起来。
　　李泉很快反应过来这个女子就是前两天被自己皇祖母抓进宫里来调教的定北侯之女。定北侯家的事京城家人人皆有耳闻，李泉立刻抓住了她的痛脚。
　　“你这个没娘教的野丫头！”
　　这一句彻底惹毛了檀栾，二话不说直接动起手来。口角之争变成了毫无形象的打架，两边皇子小姐的书童婢女也混战一团，御花园里鸡飞狗跳，随着一声巨大的“砰”的落水声，所有人停下撕扯追打的动作，齐齐看向水池——檀栾正胡乱扑腾挣扎着下沉。
　　“小姐！！！”
　　“快来人啊！快救人！”
　　“殿下，殿下！”
　　李泉傻在了水池边。
　　檀栾再醒来就是我了。定北侯嫡长女檀栾就这样轻率地死在了御花园的水池里。而我借尸还魂，为她、也是为我自己重活下半生。
　　我想到原身记忆里李泉的那句话，立刻向嬷嬷回嘴：“是他先骂我的！”
　　“住嘴！”嬷嬷怒道，“伯氏吹埙，仲氏吹篪。埙篪相和，意味着兄弟和睦。太后让你在埙篪门前跪了半日，小姐竟然还不悔改！”
　　“那您应该让李泉也过来跪着！是他先惹我的！他应该先给我赔礼道歉，然后我们一起受罚，才算是公平！”
　　我正愤愤，虽然我不是以前那个檀栾，但是按照我的性子，李泉先调戏女子，也是他先出言不逊，檀栾所作所为都是正当防卫，难道要任人欺辱不成！这件事李泉不受罚，休想我会善罢甘休！
　　“哦，你还想让小十一来陪你一起跪？”
　　我正心中不平，恨意难消，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和蔼又不失威严的女声，嬷嬷转身跪拜：“太后娘娘，奴婢无能。”
　　我正跪着，也不知道该不该给她行礼，只能道一句：“太后娘娘慈安。”
　　“罚你跪，是因为你看看自己，哪有个名门贵女的样子！事情的前因后果哀家已经清楚了，小十一被张贵妃拉回去罚抄书去了，抄完书，他自会来找你道歉。”
　　我不说话。
　　“栾儿这是在怨哀家了。”太后叹了口气，走到了我的身前，示意宫女把我顶着的铜盆取下，“要是以前，栾儿早扑倒哀家怀里了。”
　　我一惊，这才回忆起定北侯原是太后的幼弟。我的生母、定北侯的原配原是富商女，我出生一年后就病逝了，太后于是做主给他续娶了皇帝亲妹、丧夫寡居的豫章长公主为妻，也就是我现在的嫡母。定北侯家和皇室是亲上加亲，所以之前，我一直都是叫太后姑母的。
　　但我还是不动作也不言语，只是抿了抿嘴唇，做出赌气的神色来。
　　太后果然来劝我：“栾儿，小十一是皇帝的幼子，又是张贵妃的独子，自小父母就宠溺无度，才养成了今天的性子。我们栾儿最听话了，咱们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啊，乖。”
　　我掐指一算，发现皇帝按辈分算竟然是我的表哥，他的孩子还得叫我一声表姑。但大约是我同定北侯从北方重镇回到京城并不久，我不常入宫，皇子公主们又不能出宫，除却几次国宴节庆，还未曾正式见过我的“表侄子侄女”们。我立刻笑嘻嘻地抱住太后的腰，一如记忆里原身与她撒娇卖萌的样子：“姑母最好了！姑母，要不这样吧，让我和所有的皇子公主见见面，认识一下，免得以后再发生误会。”
　　太后大约是看我一眼就知道我心里打得什么鬼主意，笑着戳我的额头：“鬼丫头，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装乖道：“我不干什么呀。姑母最知道我了。”
　　“行了，起来吧，跪了半日也长长教训。”太后搭上贴身宫女的手，“先回宫。等过两个时辰皇子公主们下课，哀家叫他们来慈宁宫用晚膳，到时候你们就能见了。”
　　我笑开了花：“多谢姑母！”
　　我看太后走远，龇牙咧嘴地想要站起来，发现跪的久了双腿早就麻了，软得如同棉花。嬷嬷看我要倒，过来一把搀住我，我歪在了嬷嬷身上。我神色复杂地看着骂我骂的最狠，罚也罚的最狠的嬷嬷，低声道了声“谢谢”。
　　嬷嬷微微一点头，有力的臂膀支住我：“小姐腿脚不适，太后娘娘给您安排了软轿载您回去。”
　　“多谢嬷嬷。”我朝她笑眯眯道，“几日都还未曾问过嬷嬷如何称呼，是檀栾失礼了。”
　　要我说，原身过于张扬跋扈，太后派到身边的人姓甚名谁都不屑于知道，对待身边下人也是有些漠然冷淡。我没有想过我的前世居然是这样的，但其实翻过原身的记忆，她这样的性格也算是情有可原。
　　“老奴姓孔，过去是初云长公主的教习嬷嬷。小姐叫我孔嬷嬷就行。”孔嬷嬷把我搀上软轿，严肃恭谨地立在一边，仿佛刚刚失态怒斥我的那个人不是她一般。
　　我倚在软轿上终于缓了口气。
　　今天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昨日落水刚醒，太后在床边很是松了一口气，人是她下了懿旨带进宫的，要是出了三长两短，她那个幼弟不知道要怎样闹呢。但又实在对这个不服管教的侄女恨铁不成钢，不顾人还体虚，天未亮就扔到埙篪门前罚跪去了。
　　我随着软轿一颠一颠地晃着脑袋闭目养神，原身也不过刚进宫三天，大多数时候只在慈宁宫里听从管教，后宫嫔妃未曾相识，连皇帝表兄也不曾见面。似乎，皇帝和太后关系并不很好。但这与原身无关，更与我无关。
　　原身自然是不愿意被关在宫里的，我当然更不愿意。
　　在现代宫斗剧看得多了，那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结局、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殊途，这紫宫朱门哪里能是我的归宿。
　　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孔嬷嬷道：“小姐可是还未想明白太后为何罚你？”
　　我勉强提起笑意：“自然是想明白了。”
　　“小姐说说看？”
　　“我虽鲁莽，但并不蠢笨。刚刚姑母说得很清楚了，十一皇子是陛下的幼子，生身母亲又是贵妃，教养赏罚不由中宫皇后，而是张贵妃一人定夺，可见母子两个荣宠深厚。”我看向前方无尽的宫墙，微微笑道，“姑母罚我，自然有气我言语无状行为乖张在，但也是做给张贵妃看，自然是要示意此事不过是孩子之间的玩闹，不必放在心上，避免张贵妃未来找我的麻烦；更是要做给陛下看，她下旨要我进宫，不是庇护我御街纵马的罪，而是真的要管教我的。”
　　我看向孔嬷嬷，“我说的对吧。”
　　“对。”孔嬷嬷眼底讶异，“再对不过了。小姐既然想明白了，将来便安心学规矩吧。”
　　我沉默了一下。
　　“不。”
　　现在答应了那还是檀栾吗？
　　孔嬷嬷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小姐？您这是要闹什么呀！”
　　“我不闹什么，再陪姑母待几天我就出宫。我才不要在这待着。”我说。
　　“胡闹！”
　　孔嬷嬷还没说话，就听见一声低沉浑厚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正想叹到怎么又从背后来了人，就瞧见孔嬷嬷和抬着软轿的小太监们都哗啦啦跪了下来，软轿放下得猝不及防，我后脑被磕了一下，痛得眼前一黑。孔嬷嬷在一旁小声叫着我下轿见礼。
　　我几乎是从软轿上滚下来：“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