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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会挽(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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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慕瞻合上祝得的信,信上说那孩童已经完全恢复了之前的样貌,记忆力也与普通孩童别无二致了。还附上了一些能使人脑心智改变的方子,其中有根据季生原理推断的相关整理,也有源洲靠近南疆处流传的巫术,还有一些语焉不详的,祝老先生自己都不甚确定,里面的用料更是五花八门,有常见的药物,甚至还有矿物,罂粟,镜雀的羽毛等等。
“要是师弟在,一定比老夫懂的多得多。”写到这句时,信纸上仿佛有些泪痕,将墨都晕染开了些。
他们一直以来似乎确实忽略了一点,除了背后主使的目的不甚明白之外,背后主使是个怎样的人,他能完成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使人的记忆都改变。虽然总是不太成功,几天就恢复原样,他至少应该是个掌握了这方面知识技能的人。
是巫术还是季生,还是两者皆有?连研习季生的自己都会这样想,覃慕瞻自嘲地摇摇头,无怪乎大字不识的人更看不起季生,视作歪门邪道,洪水猛兽了。
从季生阁出发前覃慕瞻也不抱希望地,问了问父亲那件大家都避而不谈的,让刚刚起步的季生跌入谷底的当年的“那件事”。
“若是我搞得清,害……总之,有人把无知当作谨慎,自己未知的一切都当作邪魔歪道;有人明知故犯,知识,发展,甚至生命,都胜不过他的蜗角争斗。”
“回来了,唐唐。”覃慕瞻接下唐柘的外袍,发现上面有许多污泥,“不是只去小喜家吗,又自己去山洞了,不怕吗?”
来禹州访查了一段时间,最近的走失的便是小喜。小喜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年迈,不便下床,等了好几天才等来孙子回来的消息,似乎每次出事的孩子多是穷苦人家出身,亲人不能时时伴在身边。
“还记着啊,我……”唐柘想了想,自己似乎只有当时找灵灵那次漏了怯,最近在禹州,覃慕瞻也总是将自己打官腔头疼为借口,让他去与官府打交道,自己将去山洞的事全揽了下来。
自己当初也不是怕黑,甚至在黑夜里目力比覃慕瞻还好出不少。说来也奇怪,自从决定面对这件事,他似乎就不怕了。
“山洞我去查过了,有些杂乱的脚印,看得出大概有两个成年人,山石泥土什么的都很粗糙,也没法看指纹。不过我刚刚看了些方子,再想想李师兄之前说的,他们多半喂了什么影响心智的药物,若是昏睡的儿童要喂些汤药,总要洒出些吧?若是药粉或是药丸,也总要灌些水顺气。”
唐柘掏出一个小包袱放在桌上打开,正是一小包泥土:“我猜测小孩大概要找个大石头放着,就观察了附近的沙土。禹州正是干燥的天气,山洞里的土比外面潮湿些是该的。但同样的,翻动过的沙土也比洞外更不容易被晒干,更明显。我想定是有药粉落在泥土中了,才要翻着掩盖。”
覃慕瞻凑近闻闻,没有什么异常的味道,就算是有什么药粉,大概也融在水和泥土中分不明晰了。从这样的泥土中提取分辨,似乎太难了些,格物院最近在推进分离研究,再过十几年,说不定可以成为可能。
“小喜现在确实能整幅图画,整幅图画地记下来,可能是年龄还小,可能时间还不长,现在至少又能哭又能笑。”唐柘叹了口气,他来了禹州,一心顾着此事,派人盯着的那些穷苦人家孩子虽说没事,但也让查案没有了方向。
偏偏还有漏网之鱼,小喜还是陷入了险地,自己仍然只能做些马后炮的工作,无可奈何。
唐柘将头枕在桌上,极近地盯着那些泥土,“我总觉得这块土是不一样的,虽然现在没用。”
“好,我信你。”覃慕瞻低头扯扯唐柘的脸蛋,试图让他放松些,思考了半晌说,“若是在季生阁就方便了,不过也还行,走,我们去市集。”
“子瑜,我想…… ”
覃慕瞻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拿来干净的外衣为他披上,打断了他的话:“不不不,你不想,能有什么比验证唐唐的猜想更重要呢,我和你说啊,那是你之前来晚了一些,季生阁最后一年为了应付会试,只得每日学习理论,之前实验课还是很多的,我姐抓起兔子来那叫一个快准狠……”
故作轻松地絮絮叨叨了一路,唐柘才明白他要去集市买些白兔子与白鼠作实验。
“这土里剂量大概低了些,不过人能吃一点奏效,老鼠兔子剂量少一些,谁说得准呢,试试呗。”
“也不知道是在土里还是水里,应该泡些水,一组用泥水喂,一组把泥和食物一起喂,一组又喂泥水又喂和好的食物,不错不错。”
说起实验滔滔不绝的覃慕瞻,神色与语气都不自觉地上扬,添了不少学生气,穿着的常服都似返回了青衿,让唐柘不忍心打断。
从一处着手,再一处验证,连环叠扣,层层验证,即使得出的不一定能用于人,可那么久以来,季生的进步确是在这样一步步实验得来。
除了搬弄陈旧的知识,更有源源不断的新鲜气味。
唐柘闻到了新鲜的青草气息,原来是覃慕瞻随手从路边拔了一颗蒲公英。
禹州的集市热闹得一如多年前唐柘做完选择的那个傍晚,不过白日里多是些农贸摊贩,布匹丝绸,那种热闹的游乐像“竹牌”的摊子还是空着的。
白日里大家忙忙碌碌做生意,夜里来的也难发现脚边的蒲公英开的正盛。
“好可爱,我吹咯?”耳畔全是小贩的叫卖,将微小的风声压了下去,唐柘其实还是能轻松的找出“蒲公英,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等等书上的内容,但他只想说一声“好可爱”。
才不辜负被柔和阳光包裹着的眼前人,早就不是找着甜草就高兴地叼嘴里得瑟的学生,却记得折下一枝,让他吹去些心中的烦忧。
“呼。”风的方向似乎反了,唐柘一吹,花白的小伞就一群群地向他的脸上奔去,落在睫间,落在脸上,或是落在发间。
“哈哈哈哈哈。”很久没有这么毫无顾忌地一同笑出声来,花白的小伞还继续往后飘着,落在紧密码好的水果摊上填入缝隙,落在满地鸡毛中不再分辨,或者一直飘着,好像不会下落似的飘着。
“这位少爷,要这么多兔子白老鼠啊?”
覃慕瞻掏出银子,将纨绔的样子学个十成十:“嗯,都挑些活蹦乱跳的,用来哄心上人开心,就送到纸条上的这个院子。”
“心上人……”覃慕瞻转头正想调笑几句,却看见唐柘盯着他的眼神,深蓝色的漩涡那么专注,是不是又将此刻的他记住了?从今日唐柘独自去山洞回来后,他心中总是有淡淡的不安,在这个眼神后更甚。
“子瑜,陪我去看看父母亲吧。”
带我看过父母,便没有牵挂了吗?覃慕瞻猜到了一些,也不敢问,他多希望只是想多了,希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扫墓:“嗯,来禹州有些日子了,早该看望一下两位老人家了。”他用力装作语气轻松,可也没力气再多说些什么。
集市的吵闹逐渐被落在身后,田间的小路上寂静的只有浅浅的风声。
“二瞻,唱个《阿房宫赋》吧。”他们又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好的盛夏,还幸运地赶上了秋花期最后的蒲公英,吹了满怀。
可生长期再长的蒲公英深秋也会逐渐枯萎的,又有谁在冬天见过蒲公英呢?
冬天总是要来的,不是吗?
“好吧,幸亏刚刚没让我在岳父岳母面前唱,给我这不争气的儿子留了点面子。”覃慕瞻轻轻哼唱起来,不管唱出来是怎样七扭八歪的气势,随着调子的轻哼,他居然还能记得大部分文本。
“拿着,父母在我小时候给了我陶埙,上边就有个穗子,现在就当他们认你这个儿子了,也送一个。”一曲终了,沉默又在他们之间不知蔓延了多久,唐柘好似下定了决心,往覃慕瞻手中塞了个剑穗,就当自己能陪伴他所有少年气,“禹州有个东西比别的地方都多,竹牌。”
“若是唐唐,或是其他这样的人,竹牌实在算不上是挑战,只是举手之劳罢了。”那优厚的大奖背后,会不会就是那些人为了找到能图像记忆的人的另一种手段。
覃慕瞻接着他的话说着,自己逃避过,转移过,终于还是要面对,“你想清楚了?”
“我们需要一个突破口。”唐柘坚定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