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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名侦探的陈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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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
      第一章密室宣言——诡计中的王者
      第二章意外的犯人——Who done it
      第三章把宅院孤立起来的理由——封闭空间
      第四章最后一言——Dying message
      第五章不在场证明宣言——时刻表诡计
      第六章 《花样OL、热气腾腾的温泉杀人事件》论——两小时剧场版
      第七章切割的理由——被肢解的尸体
      第八章诡计的真相是——???
      第九章要杀就趁现在——童谣杀人
      第十章不公正的典型——推理守则
      第十一章禁忌之言——无头尸
      第十二章凶器的故事——杀人手段
      尾声
      最后的选择——名侦探后来……
      解说(村上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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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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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密室、时刻表诡计、被肢解的尸体及童谣杀人。从Who done it到How done it,名侦探天下一大五郎挑战十二个难解事件。他历尽艰辛把所有诡计巧妙解开,惊人的“推理界之谜”就是?

      突破本格推理的种种陈规,本书震撼文坛成为热门话题,是一部酣畅淋漓的推理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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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

      我叫大河原番三,四十二岁。因为是县警本部搜查一课的警部,如果发生命案,我就得带领部下跑到现场去。

      正如大河原这个名字所暗示的那样,我在警察队伍中是出了名的严厉,鼻子底下也理所当然蓄着胡须。“喂,搞什么呢”,在派出所就职的新人们要是被我吼到,都会像被胶水粘住似的浑身僵硬。

      就是这样,不管从哪个方面看,我都是很有派头的警部,但事实上我有一个不太可以大声说出口的缺点。那就是就任以来,一次也没立过功。

      不,当然了,在文案上是我解决着案件逮捕着犯人。否则的话,老占着搜查指挥官的位置多不自然呀。然而事实上解决案件逮捕犯人的不是我,另有其人。

      这位大人物就是——著名的大侦探天下一大五郎。皱皱巴巴的套装乱蓬蓬的头,陈旧的手杖就是他的标志。召集和案件有关系的人,从“那么,各位”开始总结陈词,展开推理Show,最后用“凶手就是你”这一标志性台词揭发罪犯的场面,可能很多人都在电影里看到过吧。

      就算不知道他的存在,日益睿智的读者诸君也会明白。我的意思是说,我是天下一侦探系列的配角。对于名侦探来说必不可少的、卖弄自身离谱推理的刑警。插科打诨就是我的本职工作。

      “什么啊,这不是很轻松的工作嘛。”

      似乎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找到真凶也无所谓,错过破案的关键也没关系,总而言之可以在案件相关的人选中胡乱猜测,没有比这更轻松的活儿了——我能想象读者们的心声。

      简直……岂有此理。

      没有比这更辛苦的工作了。稍微用心想一下,你们就能明白这是比侦探辛苦很多的角色。

      首先,关于“不用靠自己的力量找到真凶”这一点,反过来讲就是不许靠我自己的力量找到真凶。理由你们都知道吧。找出真凶是主人公天下一侦探的工作。假如在最精彩的场面来临之前我先破了案,主人公的存在就毫无意义了。不管怎样,都得保证侦探小说的成立。

      同样的,我必须错过破案的关键。而所谓的“可以在案件相关人士中胡乱猜测真凶”,就是连偶然蒙对也不可以。

      懂了吧,这可是非常非常严苛的要求。即使是错误的思路,只要接近真相就不许。

      嗯,在这儿我要问问大家,为了绝对不接近真相,我怎么办事才好?

      是的,如你所知,避免迅速查明真相是我的首要任务。换言之,我常常比主人公天下一大五郎更早得知真相,却故意在推理上绕弯路,以便推动下文。

      拿上次的案件举个例。那是在深山里某个人烟稀少的村子发生的、极度残忍的连续杀人事件。被害者三人,都是年轻女性。其实凶手想杀的只是其中一个,但是据说她想到如果只杀那姑娘,从动机来看可疑的就是她自己,于是把另外两个也杀了。该叫变态吗,该说令人难以置信吗?总之就是这么残酷的事件。

      当时的凶手,是村里最古老最富有的龙神家未亡人。由于是美丽、文静又热心慈善事业的人物,怎么也没法认为她能做出杀人之类的事。不过,案件刚发生不久,我感到这个未亡人可疑了。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在读者的视线接触得到的范围内,决不会摆出一副怀疑她的架势。接下来,我们在暗中尽力进行了科学搜查,她是罪犯的铁证顺利地到了手。当然这部分读者是看不到的。在读者面前是一贯的:训斥农村的老巡查呀,搜索现实世界理应不存在的、二十年前已行踪不明的杀人鬼呀……等等情节。用瘆人的传说吓吓你们,增加增加情趣啦。

      科学搜查出的成果用来判明真相,后面就轻松了。我可以断然采取行动:首先,咬住那个明显藏有动机、怎么看怎么阴郁的男人,把他逮捕。反正证明他无罪的证据总会冒出来的。那次逮捕的就是一个脂粉气浓厚的年轻男子。很快,我们又不得不将他释放,然后本人按照老规矩抱起胳膊: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次的案件很棘手哟。”

      吐出一如既往的台词。

      在我老老实实按部就班的时候,压轴主角天下一侦探展开进一步搜查。

      并不是眼红,但我确实觉得他那个角色比较好。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认真地寻找线索,反复求证然后查明真相——就这样形成了小说的情节。有时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线索,陷入困境,我还得不露痕迹地透点情报给他。

      但他也是有束缚的。哪怕中途已经知道罪犯是谁,在最后的命案发生之前必须装糊涂。为了让故事内容更丰富,他不得不拼命忍耐。

      最近,读者诸君在看书时对文章的理解愈发深入了。就连出人意料的罪犯,也丝毫不能令你们吃惊。不,还不如抛开所谓缜密的推理不谈,“谁当犯人感觉最意外?”拿这种眼光看待登场人物,命中真凶的概率当然非常高啦。在这样的读者面前,前文提到的龙神家的未亡人,不就是最适合的真凶人选吗。我和天下一侦探还得装出一副做梦也想不到她是罪犯的样子展开行动,真是够糗的。读者越来越不耐烦,我们则越来越难为情。尽管如此,天下一侦探因为是最后解开谜团的人,还不至于无地自容,而我就算到了最后:

      “讨厌啊,那位美人居然是罪犯,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呀。”

      我必须说这一类蠢话。

      配角生涯就是如此操劳,不过现在总算是结束了。

      回想起来,陪衬的日子持续得真久啊。遭遇到的困难案件——我闭上眼睛,往事在脑海中浮现。

      最先想起的,果然还是那个密室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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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密室宣言——诡计中的王者A

      说来抱歉,故事的开头太平庸了。那天,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我还在被窝里,把黑色的听筒贴近耳边,值班刑警惊慌失措的声音就冲了进来。

      “警部,有案子。在奈落村发生了命案。”

      “什么?”我卷起被子。

      奈落村是坐落在深山内、不,是在深山的深山内、深山的尽头的一个村子。我带着部下乘吉普车朝那儿出发。没有铺过的公路,又积着昨夜降下的雪。一路上我的头无数次撞到车的顶棚,真是苦不堪言。

      出来迎接我们一行人的是位老态龙钟的巡查。他举着手,样子挺奇怪,如果要问这是在干嘛,我想他是打算敬礼吧。听说村里的巡查只有老大爷一个,那这里不就是没有法律照管的地区嘛。之前居然没出什么案子,奇迹啊。

      我们跟着老大爷直接去了现场。那儿已经聚集了大量围观的村民。他们见到我们就退让开来了。

      “噢噢,警方的人来啦。”

      “那就没事了吧。”

      “那位警官一定是最了不起的人物。鼻子底下留着胡须,还有怎么看都觉得好威严的脸。”有个村民小声嘀咕着。我听得清清楚楚。气氛很不错嘛。

      “好了好了,让开点让开点。”几十年来没遇到过一桩像样案子的巡查爷爷,因为登上了一生难得一回的隆重舞台,显得干劲十足。

      穿过围观人群,现场在我们面前一览无余。

      好一派正宗本格推理的风光哎。

      广阔的田地被雪覆盖着。雪地上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脚印。细看就能看出那是什么人来回走动的脚印。脚印前方,两所平房并排伫立着。

      我由衷地感到腻烦。又是这个——不快的预感冒了出来。

      “死者是住在左边的作藏,男性。”老大爷说,“报案人是住在右边的铁吉。”

      “脚印是谁留下的?”我询问道。

      “应该是铁吉吧。因为发现尸体受了惊,想告诉其他人就从雪地上跑过了。”

      “然后?”

      “然后是铁吉和我本人。”老大爷不知为何挺起了胸膛,“接到铁吉的报告,为了确认事实进入现场,所以不得不在雪地上步行。确定状况像铁吉所说的一样后,我又和他一起走了出来。”

      “那么说,总计五份脚印?”

      老大爷久久沉思之后答道:

      “是那样。”

      “那铁吉在哪儿?”

      “唔,应该在这……啊啊,来了来了。”

      一个胡子拉碴虎背熊腰的男人,慢吞吞地走近前来。

      “好了。”我看看部下,“我们进现场瞧瞧。铁吉,你也一起来。”

      “请稍等一下。”就在这时,围观人群中扬起一个声音。皱皱巴巴的套装加上乱蓬蓬的头——模样如此怪异的某男持着手杖现身了。这就是我们这个系列的主角:天下一大五郎。

      我叹一口气:“又是你。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好久不见,大河原警部。其实我有个朋友住在这儿啦。我是受邀参加他昨晚的婚礼才在这里的。”

      “唔,这样啊。不过现在可不是你这业余人士出头的时候。请退居二线吧。”

      我说出一贯的台词。在名侦探故事里,身为配角的警官主动请求侦探帮忙——真实生活中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但这种情节模式是存在的,幸好我们天下一侦探系列不搞这一套。

      “我不会妨碍你们搜查,只是要问一个问题。铁吉先生走上雪地之前,雪地上没有脚印吧?”

      我看向铁吉。他点了头:“没有。”

      “唔,这么说来——”天下一抱起了胳膊。

      “还不能下定论哦。”我凑到他耳际悄声说,“目前还不能下定论。如果罪犯在下雪前就逃走了,自然不会留下脚印。”

      天下一脸色有点不悦: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得了得了,我把手放到他肩上:

      “你的感受我明白。放心吧,在我们天下一系列里,诡计不会不出现的。凭我的直觉,这案子十之八九含了密室诡计,只是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宝贵的谜面才会浮现出来。到时大声宣言吧,是你最热衷的密室杀人事件。”

      “我对密室并没有什么偏爱。”天下一气乎乎地说,“哪会有侦探热衷那种老掉牙的类型。”

      “又来了又来了。别嘴硬了。”

      “我是真心的。”

      天下一着恼的时候,部下过来问:“哎……警部,不快点进去吗?”

      我急忙离侦探远一点,干咳一声:

      “哦——总之别妨碍我们搜查。”

      “我知道。”

      天下一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

      作藏家玄关的门被破坏了。我斜着眼看了看掉落在地的门栓,没动它,直接走到里面。

      作藏倒在火盆旁边。头部被砍,而边上就是砍柴用的斧子,还沾着血。可以想象他是在烤火时被人从背后袭击了。

      仔细看,就会看到尸体附近的墙壁上涂抹着血迹。与其说是飞溅上去的,还不如说给人一种有意涂抹的感觉。

      “铁吉。”我叫那个男人,“发现时的状况,请试着详细地说明一下。”

      铁吉就干巴巴地陈述起来。他今天早晨六点来叫作藏,因为在冬季两人的习惯是每天一起去炭烧小屋。然而门打不开,呼叫也没有回音,他绕到房子侧面从窗子往里看,就看到作藏满头是血倒在地上。

      “请等一下。”我一边看着天下一一边问,“为什么门打不开?”

      “作藏睡觉前把门牢牢拴好了。这样小偷之类的就进不来了。”

      “门栓?”

      我回到门口,把此刻才注意到的门栓捡了起来,“原来是这样,用这个牢牢插着呀。”

      “我被铁吉叫来的时候也是开不了门。”老巡查说,“所以我们两个是合力用身体把门撞开的。”

      呵,终于来了。

      “这房子没有别的出入口吗?”我明知故问。

      “没有。”老大爷回答。

      “喂喂,那不就怪了吗?门栓是只能在室内插上拔下的。也就是说,你们进去时罪犯应该还在。”

      老大爷和铁吉瞪大眼。

      “不在呀。我和铁吉仔细搜查过的。像这种小房子,也没什么能藏身的地方吧。”

      “但是,这就怪了。”

      “就算你说怪也没办法。”

      一阵沉寂。在这种场合打破沉寂是谁的任务呢,诸位都知道吧。我看看天下一,唔,那家伙干嘛绷着脸啊。

      我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喂喂怎么了。这不是名侦探最爱的状况嘛。要宣言了吧?要说的话就趁早。”

      “我根本没什么偏爱。”

      “知道了知道了。怎么都行总之你快行动吧。在这毫无新意的场合,腆着脸发出密室宣言——”

      我走回先前的位置,又朝天下一使了个眼色。那家伙气乎乎跨前一步。

      “警部,还有各位。”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一瞬间那家伙露出要哭的表情,不过拼命忍住了。带着自暴自弃的口吻他说,“这是不折不扣的密室杀人事件。”

      “哇?”众人夸张地异口同声。

      如此这般,密室宣言——成立。

      我担当天下一系列的配角,已经很多年了。

      操劳的事真是要多少有多少,最近特别头痛的是密室诡计。一看到密室出来,坦率地说心情马上就会沉重起来。啊,又来了吗——就是这种心情。

      够了吧,我觉得现在没有人会为这种情节惊喜了,但是看推理小说,几本中总会有一本写到密室诡计。

      从传统的封闭房间开始,以无人岛为杀人舞台啦、太空杀人事件啦(这种事我这刑警都没遇到过)——等等,有着形形色色的变种,但其本质总是“密室”杀人。总之由名侦探发布密室宣言,我们配角则装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

      其实一点也不吃惊。

      相同的手法看了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就是这种感觉。不同的只是揭露真相的过程。可就算过程不一样,也叫人完全惊讶不起来。美女漂浮在空中——尽管缘由不同,因为遇到次数太多只觉得腻歪。

      然而,“密室”不折不挠地在作品里出现。

      究竟是为什么啊!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向读者诸君打听一下。你们,真的觉得密室杀人事件很吸引人吗?

      遗憾的是我听不到读者的声音,只能估计:你们会认为“没意思”吧。身为登场人物的我们都觉得受够了,掏钱才能看书的读者应该不会满意吧。

      这个问题,难道没人注意到吗?

      匪夷所思啊。

      **********

      案件发生几小时后,我把铁吉逮捕扣押在派出所里。

      “快点招供吧。我们已经知道你干了什么。”

      “啊啦,我什么也没干呐。”

      “别装傻了。你和作藏最近老吵架,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因为旱田和水田的境界问题起了争执不是吗。反正,你就是一时冲动杀了人吧。”

      “我根本不知道这种事,我没杀人。”

      这时老态龙钟的巡查走过来。

      “警部,村民们起了骚动,说那是有东西在作祟。该怎么向他们解释呢。”

      “作祟?”

      “啊,因为这个事,大家都说要到壁神家里去。警方要不要对他们说些什么?”

      “壁神家,就是昨晚办喜事的那一家吧。”

      那户人家是毋庸置疑的、村里最古老最富有的家庭。邻村的小学教师花冈君子嫁给了这家的儿子辰哉。天下一的朋友似乎就是这个辰哉。

      “为什么大家非得冲到壁神家去?”

      “啊,其实在这个村里有着奇怪的传言——如果村长儿子和别的村子的姑娘结婚,化神就会从墙壁中出现,还会对村里人作祟。”

      “从墙壁中?”

      所以就认定是壁神杀人吗——这话太蠢了,问不出口。

      “作藏是新娘的远方亲戚,大概是他给两人做的媒吧。于是触怒了墙的化神,被作祟而死……村里人都这么想的。因为不知道灾祸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他们就主张中止壁神家的喜事。”

      “什么嘛,竟然有这种无聊的迷信。”我忍俊不禁。

      “作祟!是作祟没错的!”但是,连铁吉也开始嘀咕起来了。“警部也看见了吧。作藏家的墙被血涂得黏黏糊糊。啊呀,果真是壁神作祟呀。”

      “别说傻话!你这家伙,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才说这种话的吧。”

      “不是!”

      “无稽之谈,什么作祟什么的!”

      “但是警部。”巡查老大爷插嘴说,“要是铁吉干的,他不是应该会被溅到一身血吗?铁吉身上的和服没有血迹。”

      年纪一大把却还说出这种没见识的话,我有点急躁了。

      “这算什么问题……换掉不就行了。我正打算去铁吉家搜查,血衣一定会被搜出来!”

      “是作祟,不是我!”铁吉嚷道。

      “看来很辛苦嘛。”

      突然登场的是天下一侦探。他挠着乱蓬蓬的头,一脸讥诮。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出一贯的台词:“这里用不着业余人士。”

      “呀,别这么说。我是来为铁吉先生辩护的。大河原警部逮捕铁吉先生的原因我非常清楚,不过你这么做,会让真凶称心如意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逮捕铁吉?”

      “当然咯。那第一个……只有铁吉先生能保证第一个密室成立,你是这么想的,对不?”

      说到密室一词时,他稍微有点害羞。

      “第一个密室?”我反问道。不止我一个,老巡查和铁吉也愣住了。

      “我是指雪。”天下一吞吞吐吐地说,“巡查先生赶来的时候,雪上只有铁吉先生的脚印。如果罪犯另有其人,那么他是怎样不留下脚印就脱身的呢?确实……确实……唔,是密室。”

      “你是说这个啊。”我渐渐明白过来,“关于这一点没什么问题。死亡时刻推算出来了,作藏被杀是在下雪前。所以罪犯没留下脚印并不是不可思议的。我逮捕铁吉是因为他有杀人动机。”

      “下雪之前……啊,是那样啊。”天下一扫兴地说,随后像是为了振作精神似地干咳起来。“但是还有一个谜,对吧。作藏先生的家门是从内侧栓上的。这种状态下罪犯要怎么做才能出来呢?所以说这正是……怎么说呢……”

      “正是密室?”

      “是。”天下一点头。

      我摸摸下巴。

      “这么说来,这次也是那种把戏啰。”

      “那种把戏……那可是我们故事的重头戏。大河原先生你也该表现得夸张一点呀。”

      “别这么说。”我苦笑起来,“到了这把年纪,激动地叫着密室密室多可耻啊。一切都拜托你了,反正最后总是让你解决的。”

      “不负责任!”天下一可怜兮兮地说,“那就没办法了,我负责到最后吧。不过,假如你不帮着煽煽情,我就很难进行下去了。”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如今还要我为密室这种老把戏热情洋溢,实在太残酷。”

      “别发牢骚啦。我才是最辛苦的人。”

      “有这么辛苦吗?”

      “那还用说!密室解谜什么的……啊啊,根本不想干啊。又要被推理狂呀书评家呀鄙视了。”天下一居然哇哇大哭起来。

      “不、不要哭。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照你说的办。”我努力挽回着局面,口气也改了,“嗯,毫无疑问现在开始要考虑的是密室问题。简而言之,啊——怎么形容呢,那是因为密室是超级超级大难题呀。”太难为情了,我说的时候全身都冒冷汗。

      “是啊,超级大难题。”天下一猛地站正身子,“解开密室之谜是了解案件真相的捷径。”

      “这么说来,你已经有什么线索了吗?”

      我询问道。

      天下一拿手杖咯噔咯噔敲地板。

      “某种程度嘛……”

      “快告诉我!”

      “不,还不行。”他摇摇手,“还没到说出口的火候。”

      事实上,这个时候说明白的话,案件就能轻松解决了,但故事就无法继续——所以天下一总是故弄玄虚,而我也不会苦苦纠缠。

      “这样啊,那就算啦。”

      “大河原先生,现在不去壁神家吗?我有点事想调查一下。”

      “唔……去吧。”

      我丢下铁吉走出派出所。虽然看不起业余人士,但警部出力协助是我们天下一系列的特征之一。不要说我没原则,我是为了让故事进展下去嘛。

      到了壁神家就看到村里人果然都不请自来了。我们挤过人群走入宅邸。

      壁神家的当家人是小枝子夫人。这是位年纪很轻的美女,很难相信她会有一个正要结婚的儿子——不过这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她只是过世老当家的续弦。

      “不好意思,我们就这么过来啦,让好好的喜事蒙上了不吉的阴影。但是您不用太介意,我们,不,我本人马上就会把真凶逮出来。”

      “拜托了。”夫人点头致意,“我被村里人怎么说都没关系,相爱的两个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嗯,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我连连点头。

      此时此刻,读者诸君也许觉得夫人十分可疑吧。古典推理小说的模式中,看到女性就可以认为是凶手——这我当然知道,然而职守所限,我不能对她起疑心。

      小枝子夫人之后,我们又见了昨夜刚嫁过来的君子。也是一位漂亮非凡的女性,身为被杀的作藏的远亲,她却显得不怎么难过。

      “作藏先生家有没有地道之类的?”天下一突然发问。

      “地道?没有。”她摇摇头,“怎么了?”

      “事实上作藏先生……”天下一深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明星做秀似的口吻宣布说,“是在密室状态下被杀的。”

      “mi shi?”君子一脸茫然地嘀咕,“mi shi……是什么?”

      天下一几乎厥倒:“没听说过密室吗?”

      “抱歉啦,我没什么见识。”

      天下一叽里咕噜抱怨个不停,然后开始讲授有关密室的常识。

      “什么啊,就是这个啊。”听完说明后,君子嗤笑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不是吗?”

      天下一的太阳穴爆起青筋:

      “不解开密室之谜就不能掌握真相。”

      “哎呀,是这样吗?”君子一脸意外,“这样的问题放到后面不行吗?逮到罪犯后,问问他是怎么做出那个密室的,不就行了?我对密室真没什么兴趣。”

      我在一旁听着,有一种啧啧咂舌的冲动。我就说年轻女人伤脑筋吧。可惜君子没神经地继续大放厥词。

      “用诡计诱导读者的想法已经过时了。密室之谜……呵,太陈腐太陈腐所以都懒得嘲笑啦。”

      天下一面部肌肉抽筋中。

      剧情不断地进展着,终于临近了尾声。村里已经死掉四个人。警方的搜查陷进了被动的窘境。这是一贯的套路咯。

      我至今为止逮捕了包括铁吉在内的三人,都是些怎么看都不像真凶的人,要不就是明显为了误导读者才出场的人。当然在僵局中,我还会说出一成不变的台词,“这次的案件,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然后,到了天下一解开谜题的那一天。

      在壁神家的大厅主要人物都到齐了。我自然也要出席,可是这时出了麻烦。

      ——天下一抱怨说,不想解谜。

      “事已至此就别说这种话了。大家都在期待呢。”我劝解着,“读者们也在期待哟。”

      “啊,那我揭发一下真凶,行了吧。”

      “喂喂,别胡说了。我们这次的宣传口号就是密室杀人。不解密室之谜读者是不会接受的。”

      “骗谁呀。”他把手插入衣袋,朝地面踢了一脚,“读者对密室什么的肯定是无所谓啦。”

      “别这么想嘛,好了快点进去!主要人物都等得不耐烦了。”

      “要说那些人……实在很过分不是吗?调查过程中,我一提起密室这个词,他们就会嗤嗤发笑。在我说‘密室是诡计中的王者’时,巡查老大爷还露骨地笑喷了!”

      “你那么说了?”

      “说了。”

      我想说别这样自吹自擂嘛,但还是憋住了。

      “总而言之今天就请忍耐一下,为我们解开谜题吧。大家都会洗耳恭听的。”

      “要是读者气得丢书,我可不负责噢!”

      “知道了,知道了。快点吧,正等着呢。”

      我走进房子,态度立刻变了——挺着胸傲慢地落座。随后扫视着周围的人:“唔,那个业余侦探说要干什么来着?”

      天下一当即现身。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好了,各位。”他说着一成不变的台词,“我就这一案件,陈述一下自己的推理。”

      天下一的演讲从作藏之后被杀的三人开始。扼要地说,就是他们三个明白了凶手是谁,想用手头的证据恐吓凶手结果反而被杀。

      “现在来谈谈作藏先生为什么被杀害。他知道某人的秘密。某人曾经在风月场所接过客。为了瞒住这个秘密,她决定伪装成壁神作祟的样子杀死作藏。至于涂在墙上的血、不可能进出的现场——”

      他说到这里时,房间一角的小枝子夫人把什么含进了嘴里。我猛然醒悟过来但已经太迟了,她的嘴角流出了血。

      “妈妈!”辰哉急忙跑过去抱起她,“妈妈,怎么了?”

      “辰哉……对、对……不起。”小枝子夫人断了气。

      “妈妈!妈妈是凶手吗?”

      “唷,这种事叫人说什么好呢?”

      “太悲惨了。”

      “难道她真的是凶手?”

      村里人纷纷叹息,甚至还有哭出来的——室内就这样骚动着。

      我突然回过神,看看旁边的天下一。他呆立在那里。解谜过程中罪犯自杀身亡,是我们太不小心了。

      “大河原。”他神情恍惚地问,“可以回去了吧。”

      “不行。”我扯住他的裤脚,“请解开密室之谜。”

      天下一带着哭腔说:“这种情形下,还要说那种东西吗?”

      “没办法,赶紧把正事办完比较好啦。”

      他可怜地左看看右看看。村里人还是老样子,各忙各的。

      “那么各位,现在我来解释一下密室之谜。”他总算下定决心开了口。不过没有人在听。只有一个老婆婆面向我们——可惜她慢条斯理撸了一把鼻涕后,脸就转到了别的方向。

      “那晚雪很大。事实上秘密就是隐藏在雪中。凶手预料到了这场大雪才决定在那晚行凶。”

      “在说啥呢?”

      “侦探在解释密室是怎么回事。”

      “什么啊,这有什么好听的。”

      “我们还是搬遗体吧。”

      青年团团员开始搬运小枝子的遗体。与此同时村民们陆陆续续往回走。

      “作藏先先生的房子破败得很。屋顶一积雪整个房子就会歪。”天下一吼了起来。目前还在听的只有我和巡查老大爷。其实老大爷也想走,但被我紧紧攥住了手腕。

      “是的,密室就是靠雪制作出来的。在积雪的重压下房子会有一定程度的歪斜,于是玄关的门就不太好打开。罪犯考虑到这一因素,才把门栓放在了门的附近,做出一副门栓插着后来被我们撞下地的假象。这是……这就是密室的真相。”

      天下一说完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噢,是这样啊。”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说着分内的台词,“完全没想到啊。看来这次又是你赢了一局。”

      我用胳膊肘顶了顶巡查老大爷,暗示他也说点什么。老大爷慢悠悠抬起头看看天下一:

      “那个……简单来说就是门歪了打不开对吧?”

      “啊,是的。”

      “啊啊啊……”

      我感到不妙。这老大爷不会说些奇怪的话吧。就在我忧心忡忡时,不该说的话已从他口中冒了出来。

      “那么,那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所以啦……”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寂,然后天下一哭了。

      哎哎,拿他没办法。

      各位读者,这种老掉牙的谜还掏出来真是献丑了,可是不得不解谜的侦探,才真叫辛苦呢!

      ******************************

      第二章意外的犯人——Who done it(A)

      大清早就传来了牛神家发生命案的消息。

      身为县警本部搜查一课警部的我,大河原番三,一如既往地粉墨登场。不过,我不会破案的事,读者诸君应该已经知道了。今后遇到的案件关系人,也不会有什么期待吧。

      牛神家孤零零地建造在山里,是一幢北欧风格的宅邸。被害者牛神贞治是著名油画家,但我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名号。

      我们抵达后西洋风格的客厅中聚集了五个人。

      “搞什么,这些家伙是?”我一边打量着坐在价格不菲的皮沙发上的男男女女,一边询问当地的巡查。

      “他们是昨晚在这个家里的人。一个是干杂活的,两个是牛神贞治的亲戚,还有两个是贞治的徒弟,还有一个嘛。”说到这里年轻巡查慌乱起来,“咦,那家伙不在。”

      “还有一个吗?”

      “是的,那是一个奇怪的男人。”

      “啊可以了,稍后再说吧。先去现场看看。”

      牛神贞治是在画室被杀的。画室和主楼隔得不远,由一条回廊连接着。

      巡查带我们进入画室,尸体就倒在房间中央。不过,比尸体更让我在意的是室内的状况。窗玻璃全碎了,散了一地。不,不仅仅是窗。柜门的玻璃也敲碎了。连画架上的画布都被切割成了碎片。那上面画了什么已经无法辨认了。

      “室内怎么搞的?一副被台风扫过的样子。”

      说着,我用手撑起了头。这时听到房间一角有动静。一看,原来是堆着很多画布的地方,一个穿着皱巴巴的方格套装的男人在折腾。

      “喂。”我对着男人的背影叫。“你在那儿干嘛?这画室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男人立刻转过身来面对我。“呀,大河原警部。辛苦了辛苦了。”

      “啊,你,你啊。”我故意结巴起来。这个男人是天下一大五郎,小说里肯定会出场的侦探。“你怎么会在这儿?”

      “事实上我是接受了被害者的委托,所以昨晚开始住在这里。”

      看来巡查说的那个可疑男子就是这家伙。

      “被害者的委托?那不就是牛神贞治吗?他要你调查什么?”

      “委托内容应该是不能透露的,不过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也没办法啦。牛神老师感到有什么人要杀害自己,所以想调查一下。”

      “什么?真的吗?”

      “骗你有意思吗。”天下一唰唰转动着手杖。

      “他被怎么了?”

      “第一次说是在睡午觉的时候被掐了脖子。因为很痛苦所以挣扎着睁开眼,然而罪犯已经不在了。第二次是毒药。刚要往咖啡里倒砂糖,就发现里面混着农药。因为光反射的情形有点异常所以看出来了。农药平常是保管在园艺用的小仓库里的。”

      “出了这种事为什么不联络警方?拜托业余人士结果把命丢啦。”我俯视着尸体怒吼。

      “听说老师也向警察反映了。但案件没有真正发生,警察是不会采取行动的。老师就来找我了。”

      “嗯……”

      天下一的话让我一脸尴尬。我对身边的部下说。“喂,还在磨蹭什么。快去检查尸体!”

      牛神贞治穿着一身沾满颜料的工作服,仰面朝天躺着,胸口插着一把刀。没有其它伤痕。

      “警部,这个?”部下从地上捡起一个四角形的台钟给我。钟表面的玻璃也碎了,指针停在六点三十五分。

      “这就是行凶时刻吗?不不,也得考虑罪犯作伪的可能性。——发现尸体的是谁?”

      我问部下,但是天下一在旁边回答了。

      “要问最早发现的人,那是女佣阿米。不过,也可以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发现者。”

      “到底怎么回事?”

      “六点半时,换言之,在这个台钟被敲坏时,宅邸中响起了骇人的惨叫声。听起来是牛神老师的声音。而且我们还不断听到玻璃碎裂似的响声。于是我飞快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别的人也陆陆续续走出自己的卧室。就在这时,我们听到了阿米的惊叫,就一起奔向画室。尸体就这样发现了。”

      “哦,是这样啊。”我抚着胡髭沉思了片刻,对部下说。“好了,总之我们先找有关的人问话。一个一个带过来。”

      “是。”部下应声去了主楼。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后,转向天下一,微微一笑。

      “我觉得这次的案件只要花力气找凶手就行。现场看来不是密室呢。”

      “对于这一点我也松了口气。”天下一嘴角的线条也放松了。“我还在想假如又是密室的话该怎么办。发现画室门没锁的时候,真是如释重负呀。”

      “嫌疑犯是五个人吗。嗯,按理说必须把你也列入嫌疑犯的名单,可是不管怎样,总不能让系列作品里的侦探当凶手吧。”要是真这么写了,读者多半会发怒的——我边说边想。

      “大河原警部也会考虑外来者行凶的可能性吧?”天下一眼中浮现出一丝嘲弄。

      “这也是不得已啊。因为发生了这样的凶案,只要是警察就会考虑外来者。”

      我们这种侦探小说里,罪犯是外来侵入者的设定是不存在的,然而在天下一侦探系列里我的本分就是没完没了地重复不着边际的搜查,所以不做不行。

      “话虽如此,唔,嫌疑犯还是这五个人啦。”天下一搔了下乱蓬蓬的头。“限于这个范围的话,让读者出乎意料可不容易哟。作者究竟打算怎么办呢?”

      “不会……不会是自杀吧。”我不安地开了口。

      “不会吧……”天下一也跟着说,然后皱起眉头。

      “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觉得作者的脸色一变。”

      “喂喂,别说笑了。”

      我感到狼狈时,部下领进来一个关系人。我和天下一立刻返回了小说世界。

      刑事领进来的是被害者的表弟马本正哉,一个中年男人。据他自己说,他是做洋货进口生意的掮客。“真的是在做正经生意吗”,总觉得有点可疑。

      “发生了什么,我根本不知道。昨天还很精神的贞治突然这样……。哎,线索?完全没有呀。谁会杀那么好的人呢。罪犯多半是以财物为目标悄悄潜进来的强盗吧。一定是这样。刑事先生,请尽快抓住强盗吧。拜托了。”正哉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不,说他在哭并不贴切,虽然他自始至终拿手帕掩着眼睛,但手帕一点儿也没湿。

      接下去,我们听取了其余关系人的陈述。这个过程如果事无巨细地写出来,只会让读者犯晕。侦探小说的扉页上常常写着“主要登场人物”一览。我也来列个人物表吧。

      主要登场人物

      牛神贞治(六零):油画家。牛神邸的主人。独身,拥有莫大的财产。

      马本正哉(四二):自称洋货经销商。贞治的表弟,借住在牛神邸。

      马本俊江(三八):正哉的妻子。

      虎田省三(二八):贞治的弟子。在牛神邸寄居。

      龙见冬子(二三):贞治的弟子。住在牛神邸附近,独身。

      犬塚阿米(四五):牛神邸的女佣。

      大河原番三(四二):县警搜查一科警部。

      铃木(三零)山本(二九):刑事和巡查。

      天下一大五郎(年龄不详):名侦探。

      **********

      “哇哈哈哈哈哈!”

      一看登场人物表,我就情不自禁地大笑起来。居然连刑事呀巡查呀之类的都往上写,光是这样已经够滑稽了,不过最最经典的还是写天下一的地方。

      名侦探。

      唔哇哈哈哈哈。噫嘻嘻嘻嘻。

      介绍人物时谁会用名侦探这样的词啊。一般不是就写“侦探”两字吗。别写呀,很丢脸的!这作者到底在想什么啊!

      在牛神邸的接待室里我笑得眼泪直流,这时铃木刑事过来了。

      “警部,犬塚阿米带到了。”

      我马上恢复了一本正经的神情。“好,带她进来。”

      在铃木的催促下,阿米进来了。脸色青白的她微微垂着头。

      “你对这东西应该有印象吧。”我取出糖瓶子说。里面放着细砂糖。阿米默默点了点头。

      “知道里面投了毒吧。所谓的毒就是农药。”

      阿米惊骇得瞪大眼。

      “这种事……完全不知道。”

      “是吗。你真的不知道吗。这东西平常搁在哪儿?厨房不是吗?那么投毒最方便的人,就是一直在厨房的你吧。”

      “这……我,我不知道。说我杀了老爷……这种事……这种可怕的事……”阿米拼命摇头,连身体都震动了。

      “那么我来问你,今天早上听到牛神老师的叫声时,你在哪里?”

      “房间里。在自己的房间里。”

      “哦,能证明这一点吗。”

      “证明……不,不能。”

      “我就说吧?可是呢,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听到叫声后直接走出自己的房间,他们之间互相看到了。也就是说,别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我也是,我也是一听到叫声就出了自己的房间。后来我去了画室,看到老爷的惨状就叫了起来。”

      “果然是这样嘛。杀死老师后作出刚到的样子惊叫起来,不是吗。”

      “不是,不是,不是我。”阿米哭了。

      我叹了口气,摆出一副别用哭来糊弄人的表情。当然我心里是确信这个女人不是凶手的。正是因此才苦苦逼问嘛。在侦探小说中我们配角最要注意的就是决不能比名侦探更快发现真凶。在天下一找到真相之前,我不得不用离谱地搜查打发时间。

      可以断定这个阿米不是凶手的依据非常多。首先,她不是美女。当罪犯是女性时,把她设定为美人似乎是作家的本能。其次,她的过去清清楚楚。这样一来,稍后再揭露什么隐藏的动机就很困难了。还有就是名字啦。阿米——这种名字叫人怎么想都觉得和凶手的身份不般配。

      在号啕大哭的阿米面前一脸不痛快的我,听到了敲门声。进来的人是天下一。

      “阿米不是凶手。”侦探突然开口。

      “搞什么,原来是你啊。现在不是业余人士出场的时候。快退居二线吧。”这样的场合我总是说着老台词。

      “嗯,听一听嘛。今天早上我对警部你说过牛神老师在午睡时被人掐住脖子的事吧。我当时就调查了各人的不在场证明。事件发生时阿米去村里买东西了。”

      “什么!这是真的?”

      “真的。”

      “嗯。”我沉吟起来。轻率地指认罪犯,然而发现说不通的时候就得立刻泄气,这也是我们配角的本职工作。“那么说凶手不是这个女人吗……嗯。”

      “对了,刚才在刑事那儿听说,刀上有牛神老师自己的指纹,是吧。”天下一问。

      “啊,是啊。不过这是罪犯把他伪装成自杀了吧。说是说有指纹,但那是左手指纹。谁都知道牛神老师不是左撇子。”

      “啊啊,是这样啊。但这一点罪犯应该是知道的吧。那么,为什么还要给刀按上左手指纹……”

      “一定是太慌乱了。”

      就在我随便地下结论时,部下进来了。

      “警部,从经营牛神贞治作品的画商那儿来了这样一封信。”

      我从刑事拿来的信封里取出信笺。便笺上写着:

      “牛神贞治的画不是他自己画出来的。他以自己的名义发表了我的作品。牛神贞治必须为他犯下的罪付出代价。”

      “什么,这么说牛神贞治剽窃了别人?”

      “绝对不可能。”哭到现在的阿米抬头断言说。“老爷就是自己画的。”

      “到底是谁写了这种东西。”我翻来覆去地读着信,摇了下头。

      “失礼啦。”天下一从旁边伸手取过信笺。“字太潦草了。”

      “想掩饰笔迹吧。这不是老把戏了嘛。”业余人士就是叫人伤脑筋——我摆出了这样的神情。

      “唔唔,说不定……”天下一在脑中展开推理的时候有个怪癖,就是挠他那个乱蓬蓬的头。此时此刻他就在挠,挠得头皮屑四下飞扬。

      如前文所述,这篇小说的中心是“Who do it”。所以只凭读者单方面分析我的陈述未必能知道凶手是谁,文中给出的线索再分析也分析不出真相——这也是这类小说的真实状况之一。

      不过无所谓。像作品里的侦探一样用逻辑推断出真凶的读者几乎是不存在的。大部分读者靠直觉和经验锁定对象。

      “人家我看了一半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哦。”虽然常有说这种话的读者,但他们并没有进行脚踏实地地推理。“是那家伙”,其实只是恰好蒙对了真凶罢了。而且对作者来说更头疼的是,读者瞄准的对象还不止一个。他们预测凶手就和赌马差不多。以这次的案件为例,他们的预想大致如下。

      **********

      [本命(预计能夺冠的马)]龙见冬子:年轻的美女。她基本上是被当成凶手描绘了。被害者的死使她痛不欲生,总觉得很做作。

      [对抗(能和本命一争高下的马)]虎田省三:形象是好青年。因为最不可疑所以显得格外可疑。

      [穴马(黑马)]马本夫妇中的一个:财产是显而易见的动机。多半是作者为误导读者才设计的角色。

      [大穴(大冷门)]犬塚阿米:看来不起眼但后文情节也有可能急转直下——其实她是个坏女人。

      [超大穴(超大冷门)]刑事中的哪个:有时也有这种小说,考虑进来吧。

      [番外(出乎意料夺冠的马)]自杀要不干脆是骗局。或者是所有人合谋。

      有了以上的预想,“咄!来吧”,读者诸君就拭目以待了。不管凶手是谁,都能说一句“果然是这样呀,我也想到了”。

      “喂,不要紧吧。”我问等着上场的天下一。他马上就得开始解谜题了。“真的还有读者想不到的空子可钻吗?”

      “交给我吧。”天下一充满自信。

      “可是啊,无论凶手是主要登场人物中的哪一个,读者都不会吃惊的啦。”

      “是吗。”

      “够呛得很,我们没多少余地吧。喂,就算是这种类型的小说,作者读者总不会是凶手吧。”

      “不会不会。近来的读者也把这种可能列入预想了。”

      事实的确如此,所以我忍不住抱怨起来。

      客厅的门开了,部下探出头。“人都集中了。”

      “好,我们上吧。”我带着天下一走进门。相关人士已经汇聚一堂。我干咳一声。“啊——,关于这个案件天下一先生有话想说。业余人士的推理即使听了也没用吧,可是既然他本人表示无论如何都要发言,我想各位还是听听好了。”真是毫无新意的台词啊。

      我一坐下,天下一就往前跨了一步。

      “那么各位请听好。”又是老掉牙的开场白。“这次的案件确实很怪。连我都搞糊涂了。不过查到现在我总算查明了真凶。”

      “谁?”

      “是谁啊?”

      人群中传出了议论声。

      “那是……”天下一扫视在座众人后说,“一个男性。”

      噢!众人惊叫起来。

      “是你,是你吧。”

      “不,不是我。”

      “也不是我。”

      天下一安抚着骚动起来的人们。

      “请听我说。那个人自愿长期生活在牛神贞治的阴影中。他的画被牛神剽窃,署名成牛神氏发表了。即便如此也始终没有得到任何补偿。他终于愤怒了。积累至今的怨恨爆发了,终于到了杀人泄愤的地步。”

      “是谁呢?凶手是……”我站起来打量着在座的人。

      “是谁?”

      “快告诉我们是谁。”

      “他就是……”天下一故作高深地深呼吸,然后开口。“他就是牛神老师身上潜在的另一个人格。”

      “……”众人哑口无言地瞪着他。

      “牛神幼年时为了治病曾动过脑部手术。结果……(专业陈述略)……右脑生成了另一个人格。新人格开始了作画的生涯。我调查到牛神不是左撇子,然而画笔上却留下了左手的指纹。因为左手是由右脑控制的。那封匿名告发信的字写得那么拙劣,也是因为是用左手书写的。我刚才说了,新人格渐渐地憎恨起牛神的主人格来。趁主人格休眠的时候掐脖子,朝砂糖中投毒……但是都没成功。最后终于拿刀插入了胸膛。”

      “为什么画室的玻璃都被打得粉粹?”感到气氛越来越不妙的我出声询问。

      “那是因为那些地方映出了牛神的身影。错乱了的新人格,把牛神的身影依次破坏。镜子也是钟面也是。还有那被割裂的画布。那儿画着牛神的自画像。”

      “呃……”我呻吟着说。“这和自杀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这和自杀有本质区别。这是凶杀。”天下一郑重其事地说。

      相关人士们还是一副满头雾水的样子。

      “这样啊,是这样啊。”我站起身。“另一个人格就是凶手吗。唔唔,我完全没想到呢。不愧是,果真不愧是名侦探天下一啊。讨厌啦,我可是只认输这一回噢。”我抱着必死的觉悟吹捧天下一。

      “不不,正是有大河原你的金玉良言我才——”

      他说到这里时,不知何处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捡起来一看,是啤酒的空罐子。哎呀,正在惊疑中,又丢来一块香蕉皮。

      “这这这,这是怎么啦?”天下一抱头鼠窜。

      我突然醒悟了。

      “是读者呀。读者发怒了扔东西砸我们。”

      说时迟那时快,各种垃圾甚至马粪都飞过来了。

      “哇,救命!”天下一拔腿就逃。

      “喂,别丢下我!”我也慌慌张张耍赖逃跑了。

      (这是我在七八年前刚买书的时候练笔的习作,翻译到第二章的时候网上出现了汉化全文,于是没有继续下去。现在东野老师是引进出版的热点,我想今后应该不会再有机会拿他的作品练习了。留存在此,以兹纪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名侦探的陈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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