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道》晏晏十方

33、第三十三章：大结局

　　马悠悠看着马阿九，她的发丝凌乱，因为疯疯癫癫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她那身及地的黑袍子如今破破烂烂，人瘦得几乎脱了形。

　　但是此刻的她的眼睛，特别亮，竟是难得的清明。

　　马阿九用这双难得清明的眼睛看着马悠悠，她似乎在思考，在掂量到底该如何开口，“悠悠，为娘知道此生此世欠你的太多。如今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为娘不能继续自私下去。有一件万分重要的事，为娘一定要告诉你。”

　　马悠悠心一紧，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马阿九自称“为娘”——从心底里承认她这个女儿——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马阿九如此神色。

　　马悠悠郑重的点头，马阿九就又说，“你发誓，你发誓不怪为娘。”

　　马悠悠举手发誓，“我马悠悠对天发誓，无论我阿娘今天说出什么天大的秘密，我马悠悠都不怪阿娘。”

　　“好。好。”马阿九连说了两个好字，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悠悠，想必你也知道，当年我与你爹的一段孽.缘。”
　　马悠悠点头，等着马阿九继续说下去。马阿九目光沉沉，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当年，“当年我与你爹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时。他历劫飞升之时掏走了我的心，杀.妻证道。世人都说你爹心狠，却不知道背后的故事。”

　　“背后的故事？”

　　一直垂首立着的张政道似乎感觉出了接下来要说的一定是个难以启齿的大秘密，于是就要转身离开。马阿九却阻止了他，“证道，你留下来。无妨，我既然做出了这种事就不怕你听。我活该被世人唾弃。”

　　她急喘了几声，马悠悠忙帮她抚.胸.口。她却轻轻推开了马悠悠的手，“当年马阿九青春年少，华阳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们相爱，有些事自然水到渠成。马阿九每天都在等着华阳上门提亲。可是人魔疏途，他们的相爱得不到祝福——华阳被他的师父囚.禁在不空山。马阿九等啊等，在约定的日子等不到华阳上门，她恨他。恨他背信弃义，恨他狠心抛弃她，恨他连个解释都没有。”

　　“她那么多的恨，在那么多的恨意中，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和华阳一模一样的少年。”
　　马悠悠眼皮子跳了跳，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没开口，马阿九继续道，“那个少年长着和华阳一样的脸，他说他们本是大荒山一只并蒂莲，并蒂莲花开两朵。是哥哥抛弃了他，独自享受人间富贵。他恨他的哥哥，马阿九恨她的爱人，于是两个满心恨意的人便在了一起。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再后来少年离开了，他说他要去找他的哥哥，问清楚为什么他要抛弃自己的弟弟。少年离开以后，马阿九发现自己怀孕了。”

　　马阿九停下来，定定的看着马悠悠。马悠悠没说话，马阿九就道，“是个女孩儿，马阿九怀了个女孩。再后来冲破重重阻碍的华阳去了魔族找马阿九，却发现她大了肚子。华阳怒火攻心，偏此时天劫到来。华阳一失手杀死了马阿九。虽然马阿九有错在先，可是她到底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了，更不甘心腹中的孩子不见天日。于是她用魔族秘法，冒着被反噬的危险生下了腹中胎儿。”

　　“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你和世人不知道的是：背信弃义的从来都不是华阳，那个被世人唾弃的负心人，不是华阳。”

　　马阿九仰头长舒了口气，她居然笑了笑，“这千百年来我备受折磨。秘密就像一粒魔种，它悄无声息的生根发芽，爬满了我的良知。我恨，恨自己、恨华阳；恨既然当初负了他为何这些年还是忘不了他；恨他为什么受尽世人唾弃和误会，却不肯说出真相。也许他肯说出真相，对于他和我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马阿九抓住了马悠悠的手，“儿啊，为娘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我们三个人兜兜转转，最无辜的就是你。我知道林国华从来没有爱过我，无论千年之前还是现在。他当年只为了报复他的亲哥哥而已。可是，我明知道一切，却还是成了帮.凶。”

　　马阿九不再说话了，好像说出这个秘密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马悠悠不知道到底应该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呵，真可笑。原来我竟然是那个疯子的亲生女儿。林国华，如果当初我杀了你，现在又会怎么样？

　　马悠悠没有机会想到底应该如何消化这个天大的秘密，林国华已经找上门来。他大步流星的走进003大楼，那几乎用尽了张政道和马悠悠所有功法的结界在他面前，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林国华穿着一身隆重的白色燕尾服，头上戴着礼帽。他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看起来就像个十足的绅士。
　　这位绅士的燕尾服左胸口袋里，插.着一朵莲花。

　　小小的莲花已经枯萎，耷.拉着脑袋在他的衣兜里，令那身白色燕尾服变得诡异。
　　“你们好啊，先生小姐们。”林国华在张政道，马悠悠和马阿九面前站定。马悠悠脸色变了，林国华不等她开口，就道，“别找了，他们不会来了。”

　　马悠悠愤怒的站起身来，林国华就温和的笑，“没死，只是晕了。毕竟你也知道，本尊建立新秩序还需要人手。如果你能劝服他们，也许本尊可以留你们性命。”
　　“劝服什么？”马悠悠冷笑。
　　“和本尊一起建立新世界。”
　　“哦？”
　　“俗话说不破不立。这三界六道已经千万年，很多规矩急需推陈出新。唉，太陈旧了，这三界六道实在太陈旧了。本尊想要从此天下大合，不分什么人族鬼族妖族魔族精灵族天族。三界六道可以通婚，可以通勤。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弗洛伊德曾经说，所有的梦境都来自于潜意识，而潜意识就是欲.望的满足。本尊可以给你们创造一个巨大的永不醒来的梦境，满足你们所有的欲望。”

　　马悠悠冷笑，“如何满足？你所谓的满足就是民不聊生。你睁开眼睛看一看，你所谓的新秩序已经死了多少人。”

　　马悠悠情绪激动，张政道轻轻揽住她。林国华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张政道的手上，“痴男怨女，冥顽不灵。”
　　“要我说你应该谢谢痴男怨女，要不是这世上有这么多的痴男怨女，若谷也不会为你献出生命，你也不会有今天。”马悠悠冷声道。

　　林国华不说话，他的笑容就像僵在了脸上。他深吸口气，目光转向靠墙坐在地上的马阿九，“老相识，好久不见。”

　　马阿九咬紧了嘴唇，甚至闭上了眼睛。
　　“你们俩还真就一样，连等死的样子都一模一样，不愧是一对冤家。”林国华说。
　　他话音将落马阿九已经冲过去，一把揪住了林国华的衣服前襟，“你说谁，你说谁等死？”她脸色惨白，浑身剧.烈的颤.抖，像是生怕听到什么最可怕的消息。
　　“我说华阳啊，他死之前也是这副样子，闭着眼睛不敢看我。哼，一定是你们做过太多对不起我的事，才会如此无法面对我。”

　　“你，你杀了他？”马阿九几欲昏厥，她抬手就去打林国华巴掌，却被林国华一把抓住手腕。“别以为我睡过你你就很不一样，在我看来不过一团臭肉，和天下间所有女人都一样。”

　　“我杀了你。”马阿九曲起膝盖去踹林国华，却被林国华一个过肩摔，摔飞了出去。
　　张政道快步接住马阿九，紧张的喊了声，“师父，你没事吧？”
　　马阿九没回答，只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比杀死一个人更痛苦的折磨，就是羞.辱她。马阿九是如此高傲的一个人，如今这样她生不如死。

　　马悠悠看着马阿九痛苦的样子，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的心底有个想法升腾——也许可以试一试——她不再愤怒，对于林国华这种大变.态来说，你越是愤怒他越是兴奋。

　　马悠悠拖过张椅子，坐了下来。她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果然林国华脸上的笑意更浓。“马悠悠，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死你么？”
　　马悠悠冷笑，“我不在乎，我也不想听。”
　　“不可以，你必须听，你必须知道。”林国华快要被脸上的笑意淹没了，他急声说，“因为你是我的亲生女儿。”
　　“哦。”马悠悠一点都不吃惊。
　　林国华彻底怒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我为什么要惊讶？”
　　“你是我的孩子，你啊。你是你娘和野男人偷.情生的孩子。你不是那位高贵的上仙的女儿，你只是我这个只能活在阴沟里的怪物的亲生女儿。那天在医院你没有杀死我，为此我想了好久，后来多方打探，终于让我发现了这个大秘密。你说多有趣，我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有了个女儿。虽然你对于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一点都不爱你。”

　　林国华看着马悠悠的脸，十分想要从上面看到愤怒或者别的情绪。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马悠悠的脸平静得就像月光下的灰河。
　　林国华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马悠悠在此时叹了口气，淡淡的说，“你说完了吧，那么现在轮到我说了。”

　　她不知从哪找到了一杯酒，酒杯里的酒水血红，是黄泉。
　　“林国华，其实你在我心里也一点都不重要，就像你在任何人心里都不重要一样。无论你是死是活，无论你是个阴沟里的臭虫还是三界之主，你都毫无存在感，你都不重要。”
　　“你胡说！”林国华打断了马悠悠的话，抬手给了马悠悠一个耳光。马悠悠躲不开，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她手里的水晶杯被掌风震得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张政道要过来，却被马悠悠眼神制止。马悠悠拿指尖擦了擦嘴角的血，慢条斯理又道，“打吧，如果你能开心一点的话。如果这一巴掌能让你变得重要，你就打吧。只可惜无论你打我多少巴掌，你在我们心里依旧一文不值。不信你问问你最亲爱的哥哥，如果当年你很重要，他就不会抛下你。林国华，承认吧。你只是最不起眼的沧海一粟。就算是若谷，你在他心里也只是个代替品。”

　　“你给我闭嘴，我不准你侮.辱若谷。”
　　“是么，你想必比我更清楚，若谷为什么爱上你。还不是因为她得不到父爱，对于她来说，你只是个替代品，补偿的是她缺失的童年。”

　　林国华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神经兮兮的勾头看怀兜里那朵枯萎的莲花，“哥哥，我最亲爱的哥哥，你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在乎我？”
　　“何必再问呢，你没瞧见么。就算你最亲爱的哥哥死了，就算这朵真身已经枯萎的莲花被你揣在贴心的位置又能怎么样呢？他依旧不想搭理你，他甚至不想给你一个眼神。因为，你一点都不重要。”

　　“你胡说，你胡说。我的哥哥最在乎我了。他当年，他说他当年有苦衷。他不是故意抛下我的。”

　　“才不是，你哥哥就是有意抛下你的。因为你是个累赘。因为你不重要。”马悠悠反复重复着，在她犹如洗脑般的重复声中，林国华痛苦的捂住了耳朵，蹲下了身子。

　　那一剑在此时而来。
　　阎九幽手里的剑划破空气，自林国华后心直掼入前心。林国华彻底清醒过来，他发出一声痛苦哀嚎，带着那把贯.穿自己的长剑站起身来，仍紧紧握住剑柄的阎九幽被带得身子腾空。林国华仰面长啸，那把贯.穿他身体的长剑居然被真气逼.出。阎九幽松手已经来不及，他连同长剑飞出去丈许远，撞上了墙壁，跌落下去。

　　一口血呕出来，阎九幽还想起身，却是不能。

　　就在阎九幽飞出去的同时，张政道与马悠悠同时脚尖点地掠起，他们一左一右夹击林国华，却被林国华一条手臂扭住一个人——林国华的手臂就像树藤一样缠.绕住张政道与马悠悠，他俩无论如何都不能挣.脱，看起来就像在玩某种飞天游戏。

　　林国华狂怒中原地旋转，张政道与马悠悠被带着疾飞；就像两个随时都会破败的风筝般，既不能脱手，也不能更进一步。

　　一把三寸七分长的匕.首随着在此时飞起的马阿九，刺.入了林国华的心脏。这一下刺.得深，匕.首直没到柄。马阿九一只手紧握着匕.首，另一只手却一把抱住了林国华。

　　林国华吃痛，甩脱了张政道和马悠悠。

　　马阿九没有松手，她抱紧了林国华，脸上现出一丝神秘笑意，她高喝一声，“破”。一股强大气流从她体内而出，她的人变成了一枚炮.弹，拥着林国华，炸成飞灰。

　　屋子里恢复了平静，漫天飞灰落下，一头扎进地面不见了。马悠悠怔怔的看着地面，想起了曾听说的，魔族的反噬。

　　悠悠，如果我死了，不要伤心。死亡对于我来说，是解脱。

　　林国华一定想不到，自己当初对若谷发的誓居然成了真：我若有半句假话，定会被天打五雷轰。

　　没有天打五雷轰，但是他的确化成了飞灰。

　　白三娘和老马冲进来，看马悠悠和张政道，又看向墙角靠坐着的阎九幽。阎九幽吐出一口血，笑，“本王来得，还算及时吧。”

　　马悠悠看向他，他就摆手，“别谢我，要谢就谢狐媚子吧。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她开导我，并且是她，让我有勇气回来面对林国华。虽然过程波折不忍说，但是，幸亏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一切都已经过去。
　　今年的冬天已经结束，天地恢复如常。马悠悠分明听到了冰消雪融的声音。

　　三个月后，马阿九的墓碑前马悠悠最后一次仔仔细细擦拭，她站了好久。终于叹了口气，说，“娘，我要走了，离开华市。也许我会去塞北江南，也许去大漠，或者草原。谁知道呢，未来那么长，很多事都会发生。”

　　是啊，谁知道呢。未来那么长。而如今正是三月，草长莺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