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道》晏晏十方

1、第一章：

　　晨雾笼罩不空山。

　　阿九冷冷地看着高悬在城墙上的那具尸.体——一头青丝被高高吊着，风一吹，那尸.体就如败絮般抖个不停。尸.体冰冷，一如她此刻的心境。三日前她被杀妻正道的夫君一剑贯穿肉身。

　　“少主三思，这是孽，代价不小啊！”一个矮胖的老头痛哭流涕，跪伏着哀声求她。

　　阿九没应声，她只是垂眸看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指尖轻触——那里该有个小生命的，她本不该似如今这般永存黑暗之中。

　　她的声音干涩，如果那还能称之为声音的话。“我意已决。”紧咬下唇，阿九轻飘飘地转身，很快就与晨雾融为一体。

　　晨雾笼罩不空山。

　　矮矮胖胖的老头哭得涕泪横流。他抬起泪眼看阿九消失的地方——那里如今除了晨雾还是晨雾，浓郁的雾气就像挥不开的命数——命数，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人。

　　华市。

　　马悠悠推开窗，窗外的不空山云遮雾罩。昨夜下了半宿雨，已是初秋，华市地理位置偏北，本该是落叶的季节如今却是烈日炎炎。

　　这天气越来越不正常了，都是人类惹的祸。碳排放，污染环境，破坏生态，水土流失……环保主义者语重心长的声音从电视机里喷薄而出。马悠悠抬眼瞄了一下那自动开启的电视机，眉头紧皱，“小昌你又不乖了，今天的功课做了么？小心一会太阳出来。”

　　一把稚嫩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悠悠姐姐，小昌很乖。小昌已经做完功课啦。小昌现在肚子好饿。”

　　马悠悠摇头，手掌平摊，也不知从哪就变出三根香来。香很细，她双手执香，向上一翻手腕；那香凭端端燃起，马悠悠单手做扇，扇了扇，“就你事多。”

　　“那我又不像悠悠姐姐一样不食人间香火。悠悠姐姐，我昨晚看电视，里面的僵尸就像姐姐一样，很酷的好么。”

　　马悠悠不由苦笑，这小鬼，“都说了我不是僵尸。”她顿住，歪头想了想，补充道，“其实我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怪物。总之——”

　　开着的老式台式电脑在此时蹦出一条消息，是封邮件，马悠悠打开，邮件里只有一行字：今晚八点。石桥。

　　马悠悠的手机也在此时来了一条消息，她打开，是银行卡里的一笔转账——5w。嘿，还挺大方。

　　看看时间，还有大把。马悠悠拿起沙发上放着的薄外套，正贪婪吸.食香火的阿昌这时才有时间回头看一眼马悠悠，“悠悠姐姐，你去哪？”

　　“给你们赚香火钱。”马悠悠笑，又补充道，“这次开张估计可以吃好久。对了，今后别熬夜了，你瞧瞧你的黑眼圈。”

　　“那人家还是小孩子么。”
　　“小孩子？一个一百多岁的小孩子！”马悠悠哑然失笑，阿昌朝她扮了个鬼脸，继续埋头吸.食香火。马悠悠蹬上小羊皮短靴，将血.契插.进去。对着穿衣镜看了看镜子里的人——高马尾，白色小羊绒开衫，紧身黑内搭，短裙小皮靴。看起来神清气爽粉面桃腮。

　　她很满意。

　　“别臭美啦快去吧，我的僵尸小姐。”
　　“都说了我不是僵尸，再胡说小心你的香火。”马悠悠稳妥起见还是背了个小小的斜挎包，里面除了一叠符纸就是一把小小的桃木剑。对方既然出手大方，恐怕这次是个硬角色。

　　马悠悠开着她的破红色马自达，先去商业街疯狂购物了一番，中午时下了顿馆子，虽然她实际上吃不吃都无所谓，可是味蕾的享受还是要有。下午马悠悠看时间还早，又去做了个美容，看了场电影。

　　电影院里放的是部恐怖片，小情侣们惊呼着往一起拥。马悠悠不由叹气，都是些凡人啊，这有啥好怕的，说来说去还不是谈恋爱。这满电影院的恋爱酸臭气，真是片刻都待不下去。

　　她弯着腰走出放映厅，眼睛被乍然闯入的光线晃得花。闭着眼抬头深吸口气，时间过得可真慢。

　　一个人的日子，漫长而又无聊。

　　夜市开了的时候，马悠悠把马自达停在夜市口，步行进去点了肉串啤酒。搂了两瓶啤酒后心情好了一点，期间又收拾了几个借机搭讪的小流氓。马悠悠看了眼天色，刚刚好。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她把马自达扔在夜市口，步行朝石桥走去。

　　石桥在城北，而马悠悠的家在城南。其实无论在哪都无所谓了，反正距离对于马悠悠来说，不是问题。

　　七点五十，马悠悠已经站在了约定的地点。她不习惯迟到，也不喜欢迟到的人。

　　此时夜色深深，城北本就是一片荒废之地，如今的夜色下更显凄凉。这些年华市大力发展城南，而曾经辉煌的城北因为几个大型支柱企业的离开，成为了一片荒原。

　　这里只有破旧的厂房，外墙皮老旧脱落的老楼，和零星的住户。

　　年轻人，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走了。去更大的城市。留下了舍不得也离不开家乡的老人。他们住在半生为之付出的地方。也不知是这片土地离不开他们，还是他们离不开这片土地。

　　马悠悠抬头看着一栋栋漆黑的老楼里偶尔透出的灯光——微弱，毫无生命力。正如这片老城。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也很微弱，如果不是马悠悠，很可能就忽略了。马悠悠抬手腕看表，八点整。没迟到，她很满意。

　　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气。

　　马悠悠开口，“你来了。”
　　对方没有搭话，
　　马悠悠已经习惯了。她不回头，只是继续道，“我能帮你什么？”

　　身后静悄悄的，要不是微弱的有节奏的呼吸声马悠悠听得清楚，一定会以为此刻面对这一轮皎皎明月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也不再说话，她很有耐心。果然，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对方开了口。那声音颤.抖着，就像指甲盖划过冬天的冰面。

　　“我，我撞鬼了。”
　　马悠悠点头，“详细说说。”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马悠悠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从她身后奔过来。那是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戴着压低的鸭舌帽，穿着一身黑衣服。领子拉得很高，高到包住了大半下巴。现在是晚上八点，夜色正沉，可是他却戴着一副墨镜，甚至还戴了口罩。

　　虽然他全副武装，可马悠悠还是能感觉到他是个帅哥。而且，他很白，白得简直就像一道光。

　　“别慌。你要想我帮你，必须把所有的前因后果和我说清楚。”
　　“我，我，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男人磕巴道。
　　“那就先从摘掉墨镜开始吧。”马悠悠看着眼前包裹严实的男人，叹气，“我并不想知道你是谁，可是你必须让我看到你的脸。”

　　“呃？”
　　“人身三团火，有时候你的脸上就能看出很多。”
　　男人还是有些犹豫，马悠悠叹口气，“既然你不相信我，我觉得我们也没必要互相浪费时间。再见。”她转身就走，却被男人一把抓住手腕。

　　马悠悠蹙眉，垂眸看着男人的手，男人触电般收回手，“对不起。”他说这话时犹犹豫豫地抬起手，慢吞吞地先是摘掉鸭舌帽，接着又摘下口罩，最后才将墨镜摘下。

　　男人有一张很帅的脸，堪比大明星。不，他就是大明星。

　　马悠悠觉得他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她对明星没兴趣，准确说，她对任何男人都没兴趣。她凝神细看对方的脸，嘶了声。

　　男人吓得心一抽，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抖，他颤抖着手摸自己的脸，急切道，“怎么了，怎么了？我就说我撞鬼了吧。怎么样，你能不能收服。”

　　真聒噪，男人就是麻烦。马悠悠再度蹙眉，“闭嘴。”

　　男人立刻闭嘴，却还是忍不住的抖作一团。马悠悠却已经准备走了，“开玩笑很有趣么。”她有点恼火，又补充道，“回头钱我会退给你。”

　　“为什么退钱啊！是不是很难搞定。不行，如果连你都搞不定的话我就完了，他们都说，圈子里他们都说，马悠悠是最厉害的!你不能不管我，不能不救我啊。是不是钱不够？多少，你开个价。五十万？一百万？”

　　他又想去抓马悠悠的手腕子，可是马悠悠如果不想让人抓到她的手腕子，这三界六道恐怕就没有谁能够抓住她的手腕子。

　　男人看着就要走进夜色里的马悠悠，噗通一声跪下来，泪流满面，“大仙，大仙，我求求你救救我。”

　　马悠悠止步，回头看着就快要摊成一坨泥的男人，“第一，我不是大仙。第二，你没有撞鬼。第三，本姑娘时间很紧张，没时间陪你玩，无论你是谁。”

　　“怎么可能？不可能，我真的撞鬼了。你要相信我。”男人开始抓脸，他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看起来一点都不像装的。

　　是个好演员。

　　马悠悠叹气，她以她多年来的从业经验担保，男人不但没有撞鬼，而且阳寿还很长。

　　今夜真是无聊，男人，真是麻烦。

　　马悠悠头也不回的走进夜色中，一阵浓雾袭来，将身后痛哭的人的声音吞.没。天上浮云流动，露出一轮皎皎明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