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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江南雨(十) ...

  •   倒还真叫他们猜中了十有八九。

      展隋竟真是让人记录前来寻欢之人的言行,或还有其他,总之是些能拿捏他们的东西,再以此要挟。
      而那具缺少一节手指的尸首究竟是不是谢氏?这段文字也更佐证了陆砚的怀疑。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里发生的事会有这么荒唐又残忍。

      “这实在令人发指!”徐简行怒而拍案,一副气不可遏的模样,“敢如此欺辱弱质女流,简直目无法纪,气煞我也。这必须要查!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潇君亦是攥紧了拳头,不发一言,久久缄默。

      这只是些许记载,实际的或许比他们看到的更加恐怖,更加罪恶。

      在这座富丽园林之下,藏着官僚的腐败,藏着泯灭人性的毒,然而这一切却在获益者的粉饰太平下,被隐匿于郊。
      弱者的呐喊与惨叫无法越过群山,她们的恐惧也被深深埋藏在此。

      虽是暮春,潇君却仍觉凛冽寒意,仿若腊月寒霜,寸寸蚀骨。

      沉默片刻,陆砚起身朝门口行去数步,最后再查探一番,确定此处再无线索以后,他开口道:“我们走吧,查出始末,再叫始作俑者为她们谢罪偿命。”

      眼下,确实不应在此间耽搁。

      从冷峭的石室中出来,天上一轮银辉高悬,清冷的月光落在眼前的废墟之上,令整座园林更添诡谲。

      后半夜竟云淡风轻起来。
      今日大抵会是个晴日。

      三人很是默契的沉默,并肩朝大门处走去,月色下影子被拉的很长,人影轻晃,静谧的四周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等一下!”

      潇君忽然的声音令前面二人一齐停了下来。

      她望向投来视线的陆砚,斟酌道:“逢屿,依你此刻的身份,是否不现身为好?”
      毕竟他如今是非召不得离关的边军,还是谨慎些,莫要叫人拿住把柄。

      徐简行也道:“是了,我们的行踪已然暴露,今夜暗探自清堂难说暗处无人监视,你与我们所处时间越久只会越危险,就如此堂而皇之地与我们走出这里,只怕正中他们下怀。”

      他们的忧思并无不妥,眼下时局不清,他隐藏在暗处或许更好行事。

      “好,那你们小心。”

      陆砚作揖欲辞,又听潇君道:“若有事,可派人去城南的墨客斋传话,那是我舅舅的铺子。”

      “好!”

      陆砚应声,朝潇君投来一个略带担忧的眼神,细看下,晦暗情意不宣于口,然不过瞬息之间,终是踏檐而去。

      他离时衣袂扬动间带起一丝微风,潇君望着那个身影,不自觉跟出去半步。
      相逢匆匆,她竟寻不得空隙相问,数月来一向可好?

      不过能在此见到他,她总算能心安,好坏与否,她信陆砚皆能应对地游刃有余。

      身后的徐简行望着天边清月,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既已夜深,我们也早些回去吧!”

      *

      从中庭到大门的这一段路,游廊曲折,一步步朝前走时,潇君愈发觉得奇怪,这样大的一座园林,若只为了掩盖展隋贿赂官员以及凌虐女子的罪恶而销毁,那可真是极大手笔。
      可若说销毁罪证,偏偏又这么容易便让他们找到证据,究竟算他们运气太好,还是说有人猜到他们会来于是刻意为之。

      如此刻意,却又是为了掩盖些什么呢?

      她所思之事,徐简行同样想到了,他甚至还想到一人。

      今上连年征战,劳民伤财,只军费一项的开支便大到惊人,国库日渐空虚,户部苦之久矣,去年户部侍郎冯彦上奏新政清丈土地,此举旨在清查全国土地,查出各地隐田,用以增加税收,充盈国库。

      新政推行,势必会损害到一些人的既有利益,首当其冲地便是各地权贵,他们于各地盘踞多年,早积累下不知凡几的家业,其中不乏有侵占田产、鱼肉百姓等事发生,清查隐田免不了令他们的暗产与恶行暴露。
      因此在伊始,此政便遭到各方阻拦,其中最令朝野上下震惊的,当属去年十一月,御使赵宁的命案。

      刑部耗时三月,终将此案定性为匪患劫杀,可卷宗送至大理寺覆审时,他握着通篇文卷却难以落笔,只因卷宗所写错漏百出。

      赵宁之死过于怪异,说是匪患,却被陈尸于闹市,前头两个月刑部对此案毫无头绪,后来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许多证据,人证物证俱全,全得像是有人故意安排。

      而案卷记载,赵宁在杭州时也曾来过自清堂。

      可那时官府并未对此怀疑,于是也未曾追查,如今来看,属实是一大疏忽。

      想起潇君他们的身份,他偏头问向身边人,“潇君,听你方才说曾见到弹劾展隋的折子,敢问在你的前世,展隋之罪是如何昭示的?”

      潇君被打断思绪也不恼,只是微微诧异,不愧是徐简行,自己不过随口一句话,亦能为他所捕捉记下。

      “前世……”陡然在旁人面前提起这两个字,她尚有些不甚自然。

      顿了顿,续道:“展隋的罪状是谁揭举的,我并不清楚,我只是在三殿下的案牍上偶然得见那道折子,粗略一看也只见得几个字眼,那时的我初入王府根本无暇他顾。不过如今想想,前世在展隋秋决后,施天佑忽被调任至京城,更与三殿下来往密切,揭举之人应当是他没错。”

      “后来三法司昭示展隋罪状,只有逼良为娼与贪腐两条,至于他是如何逼良为娼的,折上所言,寥寥数语,所述不明。”

      “三殿下?”徐简行闻言皱起眉头,“你前世莫非……”

      潇君淡淡一笑,“大人没有猜错,前世我嫁与三殿下为妃,可惜成婚后被他厌弃磋磨三余年,于王府中悄然病逝,再睁眼时,回到了现在。”

      原是如此……难怪当日提起朱峻熙,她会心神不宁。

      他歉疚不已,“抱歉,我并不知……”

      潇君笑着打断他的话,“无妨,大人不知者无罪,何况如今我与他已无干系,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徐简行算不准在她风轻云淡地几句话里,究竟藏着什么经历,因此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点点头,“你能这样想,甚好,甚好!”

      再有旁的他也不好多问,反正不急在这一时,现下还是早些回去罢!
      只是进来时边走边探查打量,未曾觉得距离如此之远,回去的路却感觉走了许久,走到现在才算见到那半扇倒在地上的大门。

      门外空荡又安静。
      只有来时所骑的两匹骏马在栓在一旁的树边,两个马头凑在一块儿,跟聊天似的。

      再看远处,树影深深,在清月之下枝丫交错,待微风一吹,立时漱漱作响。

      于安静的夜里十分突兀。

      二人不敢多做停留,一并朝马儿走去。
      此时风声渐大,竟愈发地急促起来,潇君只觉心绪不宁,莫名有些心慌,动作也不觉快了许多,可就在她将要抓住马绳之时,徐简行忽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用力一带便将其拽入怀中。

      恰是此刻,一支利箭追风而来径直没入眼前的马儿身上,一道急促的嘶鸣声起,两匹马一伤一惊,皆挣扎不休。

      若潇君在旁,这须臾的功夫被惊弓之马踩死,那很绰绰有余。

      “敢问阁下可是大理寺徐大人啊?”

      惊意未落,一旁响起一个粗犷男声,带着森然,像激起潭水的巨石,彻底打碎今夜的平静。
      他们终究还是来了。

      展隋?

      不仅有他,月夜下那道朱色身影异常夺目,如烈火般张扬,一张银色面具仿佛映有流光,他的半张脸被隐藏在面具内,不辩面容和表情,然而露在外面的那张薄唇掀起的些许弧度,与面具之下寒凉的目光,一并凑出对潇君二人戏谑的情绪。

      犹似看客观困兽,俨然他二人已是俎上鱼肉。

      眼前此景说他们是案上鱼肉倒也没什么差错。

      在二人身后,一众黑衣人立马静候,皆目露杀气,定眼一瞧,竟有数十余人。

      潇君啧了一声,心道杀他二人焉用如此之众,简直胡闹。

      徐简行目光骤寒,待将潇君扶正,又朝前走了两步将她护在身后,这才望向手拿弓箭,笑得一脸轻佻之人。

      “阁下想来就是此间的主人,展隋展大人了,”说罢又将视线移向一旁的红衣客,朗声道:“身旁这位我却是眼生的很,敢问姓甚名谁?你我之间有何仇怨,竟不知要到刀剑相向的地步?”

      红衣客传来一声低笑,刻意压低声音道:“没什么仇怨,只是非杀你们不可。”

      真是好一句非杀不可。
      徐简行冷哼一声,“阁下名头不大,这口气却不小,本官乃有皇命在身的钦差,若要杀我,不知杭州地方担不担得起此等罪责?”

      闻言,展隋率先捧腹大笑起来,“钦差?待取得大人性命来,便对外说是匪患,毕竟徐大人扮作商贾南下,如此大的一只肥羊路遇山匪截杀抢掠也没什么可指摘的,钦差又如何?御使又如何?一朝刀下亡魂,也没什么不同。”

      他这话的意思,已和承认赵宁的案子与他有关无异了,无论是真是假,这份怀疑已经在徐简行心里埋下,就不可能轻轻揭过。

      潇君避在徐简行身后,悄然看了半空中高悬的明月一眼,掐指算着时间,子时末,只消得再拖他们两刻钟即可。

      两刻钟,拖也拖得。

      她旋即从徐简行身后绕出来,走到人前,打量红衣客数眼,蓦地笑了。

      “听闻南余有名声鹊起的朱、玄,白衣三卫,由月氏创办,为护佑南余王室而生,昔日大名鼎鼎的朱衣使可谓风光无限,如今阁下却只敢以面具遮掩,不觉得辱没了南余三卫吗?”

      “啊,”红衣客故作恍然状,“南余三卫……有所耳闻,是个耳熟的名字,只不过姑娘也不能见到一位爱穿红衣之人,就说人家是朱衣使吧?”

      说至此处,他冷笑道:“宋姑娘这般随意攀咬在下,不知是想拖延时间等着谁来救你们,还是死到临头吓破了胆,竟还开始胡言乱语了?”

      徐简行自然也对眼前人的身份有所怀疑,更明白潇君的用意,便哼笑出声,接话道:“果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朱衣使竟学起鼠辈藏头露尾,连见人的胆子都没了。”

      红衣客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下去,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按在腰间暗器囊上,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淬毒银针。再开口时,眼底一片冰凉:“时候不早了,还是快些送二位上路吧,省得再说些疯言疯语,我听了,甚烦。”

      随着他一声令下,展隋与一众黑衣人立刻要御马杀来。

      紧要关头却听潇君急促大喊道:“慢着!”

      红衣客喝住众人,玩味地望向潇君,讥笑道:“……姑娘还有话讲?也罢,那再许你拖延半刻。”

      潇君也顾不上究竟几刻了,能拖一时算一时。
      眼下红衣客一副懒得理他们的模样,潇君明白再与他谈只会适得其反,索性将矛头指向展隋。

      “展大人,你乃朝廷命官,素来官声清廉,深受百姓爱戴,本有个青云万里的好前程,何苦来哉?竟与奸人为伍,此刻你豁出命去为他办事,倘若哪日大人没了利用价值,焉知他等奸邪不会卸磨杀驴,弃大人如弃敝履?”

      话音入耳,展隋握着长弓的手猛地一紧,指尖微微发白。他似是怔了一怔,然而眨眼间便又换上一副乖戾的神情,狠道:“宋姑娘不必多费口舌,主上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已立誓要效忠,即便姑娘舌灿莲花,亦改变不了今夜的死局。”

      红衣客一听此话,顿时大笑不止,“宋姑娘,我好心给你机会,怎料事不遂你意,那这没法子了,便只好请二位,安心赴——”

      忽然一把匕首裂空出现,径直飞越向他,硬生生令他将后面的话吞咽下去。

      红衣客挥手挡退匕首,便见残垣断壁之上立着一人,玄衣劲装裹着挺拔身形,腰间佩剑未出鞘,却自带凛冽气场,墨发被夜风吹得微扬,露出来的眉眼锐利如鹰,正冷冷盯着他。

      红衣客大惊。
      他怎会……

      潇君跟徐简行见来人也是喜忧各半。
      是啊,他怎么会?

      却见来人足尖点地,纵身一跃,稳稳落在潇君身前。

      这不是陆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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