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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番外 生死两别 ...

  •   [白澍]

      连绵的暴雨后,花圃的花仍然欣荣盛开,没人会注意到花丛中还有几枝被风雨折落的。
      白澍第一次穿上黑色西服,胸前别了朵绽放的白玫瑰。他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红肿的眼睛下浮现乌青的黑眼圈。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白澍确定自己心意的第七天,也是他所爱之人离开的第七天。
      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带着白澍的心和魂去了遥不可及的地方,留下个只会念想他的躯壳。
      季予寒的追悼会,竟只来了两个亲戚。一个是他外公,一个是他外婆。他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生活居然过得如此凄凉。
      不过好在来了七八个季予寒的朋友,没让他在最后一刻显得特别孤独可怜。除了余淼淼,剩下的白澍一个也不认识,但他们每一个看起来都比自己悲伤。
      白澍双目空洞地伫立在棺木花圈前,听着白杨一字一哽咽地做葬礼致辞。眼前的这一切,恍若是梦境幻象。
      结束致辞后,白杨老泪纵横地哽咽着、走来递给白澍一枝白菊,“小澍,他救了你一命,你去给他献枝花吧。”
      白澍木讷地接过来,拿在手上看了许久,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我对不起晓莲,没有保护好他,没保护好……”白杨捂着心口失声痛哭起来,有点站不稳脚跟。
      白杨的情绪感染了呆滞的白澍,他鼻子跟着一酸,模糊了眼中风景。
      “他说他们家欠我的一定会还,可为什么是用这种方式还——”白杨越哭越凶,已经快喘不上气了。
      白澍脸上一湿,跟触电似的丢掉手中的白菊,连连摇头道,“不是这个,不是的,不是这个……”
      他瞪着惊恐的眼,一直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不是、不对……
      白杨拍拍他的肩膀,“去看看他吧,要好好记着救命恩人的脸。”
      白澍踩着轻飘飘的步伐走上前去,他看见季予寒躺在一片白花之间,他的皮肤看起来更白了,人也更瘦了。
      白澍使劲擦了擦眼,让自己更清楚地看见他的模样,可那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记得那年夏末,在银月湖楼下被撞个满怀,他一抬头就看见一双发现宝藏似的眼睛,像是银河落在了他眼中,又像是倒映着星空的湖泊。
      那清澈明亮的双瞳,在白澍的印象中一点点黯淡,一点点地失去光泽。
      是他亲手毁了的。
      白澍摘下胸前佩戴的白玫瑰,轻轻放入季予寒手中。他的手没有温度,也没有弹性,有的只是任他摆布。
      你会带着爱走吗?还是含恨离去。
      白澍深知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也知道季予寒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天他撞得太凶,都撞入他心里了,从此心上多了个人,动不动就想起他。
      白澍忽然俯身凑到季予寒的耳边,温柔地低声说道,“小暖,我喜欢你,你听见了吗?”
      白澍双腿一软,瘫坐到地上,自嘲般地笑了,“妈的,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季予寒活着的时候,白澍一直恶语相向,只敢在他昏睡的时候用温柔平和的语气说话,直到最后白澍都没能让季予寒感受到温柔、听见一句心声。
      白澍总喊他变态,可他自己不是更变态吗?
      白杨走过来拍拍白澍,轻声提醒道说:“时间差不多了,该送去火化了。”
      “别烧,别烧他好吗?他受的伤够多了,为什么还要让他经历焚身的痛苦。”白澍死死扒着棺木,抓得指尖都发白了。
      白杨愣住了,没想到白澍会这么说,他记忆中白澍对季予寒的印象是极差的,但现在终于肯放下成见也是好事。
      白澍像是怕玩具被人夺走小孩一样,死死不肯撒手。一旦松手,他就会永远失去。
      白杨悲痛地摇摇头,双手抄进他的腋窝,把他拉起来,“你更想看他一点点腐烂成枯骨吗?一点点被微生物腐食殆尽吗?”
      白澍麻木呆滞地看着季予寒的“睡颜”,沉默了许久许久。
      “不……我想看他活着。”

      白澍抱着瓮,站在拥挤却寂静的墓园里,看着墓碑上那张笑容腼腆的照片,只可惜了没有亲眼见过。
      季予寒本人比照片要好看多了,从他第一眼见到他时,他就感受到这个人的魅力了。
      白澍不敢承认自己动心了,他怕自己是个同性恋,怕自己被人笑话,所以异常讨厌季予寒,尤其是那张魅惑人的脸。
      “走吧,该走了,去把它放到灵骨塔。”白杨上前一步说。
      “一定要放在那种地方吗?”白澍抱得更紧了,生怕它被人抢走,“不能带回家吗?”
      “你……”白杨震惊不已,陈晓莲他都没能带回家,季予寒就更别想了,心平气和地对他说,“他不是我们家的人,不能带回家的。他外公外婆给他找了地儿,我们一起去吧。”
      “嗯……”白澍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
      这时余淼淼走到他身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给他,“白澍,这个是小暖写的,我觉得应该给你。”
      白澍看着信封愣了一下,先把瓮交给白杨,然后颤着手接过那封信。
      白杨看两个年轻人有话要说,就准备先走一步说,“我去陵园门口等你。”
      白澍的心思和注意力全在信上,压根没听见白杨说话,他从信封里取出一张像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
      纸上用蓝色水笔写着季予寒的一堆道歉,许多地方都被水化开了,一看就是泪渍,但不妨碍他看明白内容。
      季予寒喊他“哥哥”,还说想忘了他,白澍看不太懂季予寒写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看起来就仿佛像是曾经发生过一样,可他并没有那些记忆。
      “这是什么?”白澍举着这张纸质问余淼淼,硕大的泪珠夺眶而出,他红红的眼睛隐藏着一股狠劲。
      “这是小暖写的保证书,明明不止一次地下定了决心要忘了你,却永远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想想,从未真正付诸行动。”
      余淼淼平静地说完后,突然发疯似的抓过白澍的衬衫领子,歇斯底里地吼道,“白澍!他又为你死了一次!”
      又?什么又?人还能死两次吗?
      啊,是啊,第一次心灰如死,第二次气尽而亡。确实是为他死了两次,白澍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他现在做到了,他忘了我。”白澍突然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极其狰狞且扭曲,“可我他妈的永远忘不了他了!”
      “你还想忘了他?”余淼淼暴怒,挥拳往白澍脸上招呼。
      白澍被一拳干翻在地,捂着脸坐起来。余淼淼是气疯了,所以手下没轻重,白澍口腔里一股铁锈味。
      余淼淼的指关节红了,白澍的脸也肿了。可他们俩身上的疼痛,都不及心中的疼来得剧烈。
      伤疤会消失,人却回不来。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余淼淼]

      所有的情感都不是徒然萌生的,而是在时间和环境的作用下逐渐产生的态度体验,爱情也是如此。
      在余淼淼的世界里不存在一见钟情,他理性而沉着,从来都是客观地分析和评价一切事物,包括季予寒。
      从初遇到相识,余淼淼都冷静地剖析着这个人,越是深入了解就越是无法自拔,当他意识到自己跟着了魔一样在意季予寒时,就知道他对他生出了多余的情感。
      在遇到季予寒之前,他谈过一段恋爱。她很好,从外貌到品行再到家庭,都很适合作为一个恋爱以及结婚对象。
      在爱上季予寒之后,他发现了不对劲。她再好,也无法像季予寒那样带给自己新鲜感。他才发现原来喜欢一个人,会有冲动,会产生妒忌,会一步步走向疯狂。
      爱情有毒,会使人疯魔。

      小小的办公室内杂乱不堪,散落一地的书籍文档上,洒满了形若莲心的君山银针。这盒刚开封的茶叶,还没泡上一壶就不得不报废了。
      余淼淼捡起沙发边上的一本软皮记录本,抓着书脊左右晃了两下,抖去上面的茶叶和灰尘。
      “余医生,你没事吧?”半开的门前冒出个人头来,是工作室的前台小姐姐刘熙。
      “哎呀呀……”刘熙被办公室内满地狼藉的景象惊得连连摇头,进来帮余淼淼扶起倒在地上的茶几,“怎么又和你的小督导吵架呀,工作室的隔音这么好都挡不住你们的吵架声。”
      “抱歉,刘熙。让我自己来吧,你回前台去。”余淼淼头疼地挤了挤眉心,一副闭门谢客的样子。
      “唉,好吧……”刘熙走到门口,担忧地又探进来半个身子说,“你要快点和小督导和好哦。”
      余淼淼不耐烦地点点头,朝门口拂了拂手,看着刘熙把门关上。他拿过藏在办公桌抽屉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江鸣不允许工作人员在工作室里抽烟,可他真忍不住了,从兜里掏出火机就点上,猛吸一口。
      余淼淼有烟瘾,但也十分克制自己,这两年总是在戒烟和偶尔复吸中横跳。
      他抽着烟,回想着糟透了的今天。
      早上他没排班,但有私人安排——和季予寒的相互督导。他的小督导来得很晚,十二点过半了才来。
      从季予寒进门的那一刻,余淼淼就毫不留情地斥责道,“你有没有时间观念,让你的上司等这么久,这都午休了。”
      季予寒冷哼一声,“我的实习时间是完全自由的,您该不会是忘了吧?上司。”
      “小暖,别这样对我。”余淼淼黑着脸、咬牙切齿地说。他把手藏在背后,紧紧攥着的拳已经在发抖了,月牙状的指甲快把手心抠出血来。
      “我怎么了?我不过是陈述事实。余医生要是忘了,我在提醒你一次。哦,刚才已经提醒过了。”
      “你非要那样寸步不让吗?你对别人从不这样冷酷。”
      “是,因为别人对我没有非分之想,只有你对我图谋不轨!”
      “小暖你非得把自己困在这四壁为牢的死局里?现在这个白澍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白澍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你又何必守着所谓的忠贞专情,转身看看别人、看看我行吗?”
      “是,我有病,我偏执,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在我这里一头撞死。”
      两人谁也不让谁,隔着张茶几冰冷对峙。
      最终,还是余淼淼先败下阵来,拿起茶几上的一个小铁罐说,“朋友送了盒君山银针过来,一起品品吧。”
      茶还没品上,两人就又吵了起来,就因为他在开茶罐的时候嘴贱,嘲讽了下季予寒。他就是嫉妒白澍,嫉妒得想把季予寒关进小黑屋里锁起来。
      季予寒就像一串鞭炮,一点就炸,一炸就噼里啪啦持续好久。他踹翻了小茶几,又掀翻了书架子,撒野似的尽情发泄来满足他的破坏欲。
      余淼淼忍无可忍,大步上前把他压着肩膀往地上按。季予寒迅速起身反抗,两人随即扭打在一块儿。
      没有拳打脚踢,只有憋足了劲地卡脖子下死手。他们已经彻底疯了,都想置对方于死地,这样一了百了省得再烦心。
      看着一脸痛苦的对方和对方眼中狰狞的自己,两人算是恢复了点理智。约好的定期心理督导也黄了,在开始前就宣告结束了。
      这一次的分别很宁静。他们谁也不想开口服输,又或许是嗓子疼不想说话,总之很宁静,宁静得像是给接下来的暴风雨做铺垫。
      如果余淼淼知道这一别就是永别,那他就是拿千斤锁链也要把季予寒锁在自己身边。他宁愿季予寒恨他怨他,也不愿看他往生。
      那天下午,季予寒再一次将“生”的权利给了白澍。余淼淼想,他救下白澍的时候一定毫不犹豫,那么白澍会感激他吗?
      答案是无疑的。
      余淼淼在追悼会上看见白澍的时候,就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那个让季予寒受尽伤害、让他在风华正茂时与世长辞的白澍哭了,哭得煽情又动容。
      余淼淼很生气,但他仍然压抑着怒火将季予寒写的东西交给了白澍。他要让白澍永远记得季予寒,也要让他知道他做了不可原谅的事。
      可白澍不知悔改,在季予寒的衣冠冢前说混账话,居然还想忘了他的救命恩人。
      余淼淼出拳的速度比他脑筋的反应还快,一句话没讲完一拳就打出去了。白澍跌倒在地,左脸瞬间红肿。
      余淼淼的手在不停发颤,他本不想、也不该在这里对白澍动手的,这下季予寒更不会原谅他了。
      最后,余淼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离朝圣市的。日子过得匆匆忙忙,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想起那些疯狂而悲伤的事。
      他烧毁了一切关于季予寒的东西,每天自我催眠、迫使自己忘记他。
      他想他快要成功了,因为他的心缺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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