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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又是一夜的大雪纷飞,今年的冬天倒是要比往年冷上许多。

      时值正午,太阳高高的悬在天上,将地上的积雪晒成蜿蜒的小溪。

      一缕阳光正奋力地从窗子的缝隙钻进屋内,使得暗沉沉的屋子有了些许的光亮。

      我躺在床上望着这房间里唯一跳动的光,不由自主地向它伸出手,将那道光接在掌心,贪婪地从中汲取着哪怕一丝的温暖与生机。

      身边的小案上摆着清荷刚煎好的汤药,酸苦的气味在屋中弥漫四溢,与点燃的檀香纠缠在一起,熏得人头昏脑胀。

      强撑着无力的身子从床上坐起,端起那盛着汤药的玉碗挪到窗边,把窗子推开个小缝后将那满满的一碗药全都倒出了窗外。

      倚坐在窗边,周边静的连外面的风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被割裂成千万块,细密的光照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这样的日子究竟过了多久?

      一周?一月?或是更久……

      我已经记不清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也许是阿爹和阿兄死的时候,也许是和菀坠湖的时候,也许是在我入宫的时候,又或许是更早……

      曾经那个同我檐下听雨、花间舞剑、月下畅饮的少年;那个同我在蛮荒漠北同生共死的少年;那个曾对我说:“何以致契阔,绕环双跳脱”的少年早已成为一位优秀的帝王,而曾经的那些美好时光也如过眼云烟散,一去不复返了。

      挂在檐角的铜铃偶尔被风拥簇着碰撞,可发出的声音早不如当年清脆悦耳。

      听着听着,我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在大漠上的日子。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耳边是驼铃清脆的响声和战场上的厮杀声。

      凛冽的风如刀子般划过脸颊,身上的铠甲沾染着敌军、战友、甚至是自己的血。

      那一年,我亲手杀了这辈子第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也是在那一年,我与祁沅之间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娘娘,您怎么又坐到窗边去了?”清荷进来一瞧见我便忙放下手中拎着的食盒,匆匆朝我快步走来,一边关上窗子一边冲着我念叨,“娘娘,婢子都说过多少次了,太医说了您现在身子万万受不得风,您怎得就是听不进去呢?”

      我瞧着她在我身边忙前忙后,不知怎的总觉得她离着我好远好远,不自觉的小声喃喃:“太医不是还说我命不久矣吗?”

      许久未听到她的回应,我便转头朝她的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红着眼、低着头,双手不安地捏着自己的衣角,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清荷性情单纯天真,许多细微小事都会叫她记挂许久,我方才那样直白地同她说生死之事,她定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的。

      我忙把她拉到身边劝慰:“世人皆有生老病死,若每个人的离去都要叫你这样哭上一番,岂不是白白伤了你自己的身子?”

      “可娘娘不是别人,娘娘对我这样好,是婢子心里最重要的人!”

      便是我又铁石心肠,见了她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也不免心软下半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便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轻易撒手去了的。你啊你,呆呆愣愣的,把你托付给谁我都是不会放心的,还是留在自己身边的好。”

      许是因为这番话的缘故,清荷今日要比往常更细心百倍地照料我,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寸步不离。

      到了晚上,我好说歹说地将她劝了出去,一个人躺在床上享受这着片刻的宁静。

      说来可笑,曾经那个最爱热闹的少女如今竟也能一个人呆坐上一整天,而这人来人往、赏赐不断的未央宫有一天也会门可罗雀,叫人避之不及。

      床头挂着下午皇后叫人送来的平安符,清荷拿到后就迫不及待地把它挂在了床头。

      细细想来,如今愿意来且能来看我的,也只有她一个了。

      突然想到前几日她来陪我聊天解闷儿。

      她说:宁昭仪今日越发受宠,三天两头的被叫到太极宫伴驾。

      她说:良妃姊姊近日迷上了厨艺,殿中总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新鲜菜品,陛下前些天误食了一口,竟高烧了整整三日。

      她说:荣婕妤新得了只雪白的小狸奴,可爱的紧。只是这小狸奴日日清晨都要在她门外摆上几只死老鼠,属实叫她头痛不已。

      她还说,大家心里都很惦念我……

      深宫的夜总是格外的漫长,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我才勉强睡去。

      我这一夜睡得格外不安稳,总是断断续续地梦到些从前的事情。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一觉睡到早上,起来时竟觉得神清气爽,就连往日那些折磨人的病痛今日竟也消失不见。

      这些年我见惯了生死,知道自己不过是回光返照,已经时日无多了。

      可此时我心中全无半分悲伤不舍,我只觉得这难熬的日子终是能看得到头了。

      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在我眼前浮现,如今想来我这一生竟有一半都与他有关。

      我是该恨他的。

      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是他害得我与至亲至爱天人永隔;是他亲手将我推入深渊,一次又一次……

      可我却是无论如何都恨不起来。

      因为我能切实的体会到他的爱意,也深知他这一路走来有太多的不得已。

      所以我只能怨恨我自己。

      我早该想到帝王心的深不可测,早该舍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对他的期望。

      “娘娘,您醒了?”清荷抱着几枝白梅枝杈快步走了进来,边把它插在瓷瓶里边说,“婢子想着这屋里昏暗,若有几枝梅花点缀,娘娘的心情也会好些。”

      我看着她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对了,御膳房今日做了些樱桃酪。这个季节樱桃难得的很,但他们想着娘娘您爱吃,一大早就做好了巴巴地送过来了,一会儿您用过了早膳婢子就给您端过来。哦,对了,还有……”

      “清荷,今日的阳光这样好,一会儿你陪我出去走走吧。”我打断了她,自顾自地说。

      “娘娘,太医说了,您的病要静养,万一出去受了风……”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放心吧,我不过是想在院子里走走罢了,不会有事的。”

      一通好说歹说、威逼利诱后,清荷终于是松了口,同意让我在院子里转转。

      趁着她出去准备早膳,我从衣柜里搬出了那个尘封已久,落满了灰尘的扁平木匣子。

      多年未被打理的木头散发出一股刺鼻难闻的潮味儿。

      强忍着不适将它打开,从里面取出那件样式已经有些老旧了的大红色双燕穿花纹妆花裙。

      原本明艳的色彩已经因为长时间的磋磨而变得黯淡,曾经穿着它在长安城策马扬鞭的林家阿九也成了这宫墙内万千囚徒中的一员。

      清荷再回来时,我已经换了那身旧衣裙端坐在镜前。

      少女时期的衣裙早已不再合身,配上如今这副病容更显得整个人有种说不清的怪异感。

      盯着镜中那形如枯槁的女子,我不禁有些诧异,这镜中之人真的叫人很难同当年那叱咤沙场的女将军联系起来。

      “娘娘,您这是从哪儿找出这么件衣裳穿?这……”

      “我不知道这不合规矩,我也不过是在院子里走走,不碍事的。放心吧,皇后娘娘不会怪罪的。”

      清荷见我执意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走过来为我梳妆。

      我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拢至耳后,缓缓道:“清荷,今日……就梳垂鬟分肖髻吧。”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我身后默默动手。

      牛角梳子一路梳到尾,我望着镜中的自己喃喃自语:

      “一梳梳到发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遍地;”

      “四梳永结连理……”

      恍然间我好像又看到了从前府里的那棵高高大大的棠梨树,它开的比这未央宫里的所有棠梨开的都要好。

      在树下站着的是那身着月白色长袍的翩翩少年郎。

      那是我的少年郎啊……

      他就站在如纷飞白雪的花瓣雨中,等着他的小将军缓步向他走来,笑着牵过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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