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替他惋惜 ...
-
几年相处,周围人都由生到熟,说反常,莫过半截红了。
从见人就搭讪的热络人,成了块捂不热的疙瘩。自老婆跳天坑走后,他那脸跟被灶烟熏了似的,整日阴沉沉。以前天不亮就提着粪箕满村捡粪,现在倒好,粪箕挂门楣上长了蜘蛛网。随身带的军水壶也没了踪影,如今怕是跟他的魂儿一样找不回来了。
他家菜园更是变化大。曾经仿佛聚宝盆般,割过又是的韭菜,已消失不见,只剩园角的一簇狗尾草在摇曳。围栏塌了半边,鸡狗们把那儿当游乐场,追着蚂蚱跑。
厄运专寻苦命人。俩月前后山铲土坎,挥着锄愣是就给自己腿来了一下。我见时,他蹲地上脸皱成苦瓜,那颗银牙在嘴里磕得哒哒响,吸气跟拉风箱似的。背回家,火塘抓把白灰给包上。到底是在朝鲜战场上拼杀过的人,伤到露骨了,他也不喊不叫。那么可怕的豁口,却没见流多少血。
可这一伤,彻底把他钉在了屋角。现在他整天蜷在那儿,像条晒瘪的丝瓜,问啥都不吱声。反倒是他那娃,没了娘管束,野猴子似的满村窜。这家蹭口饭,那家抓把炒玉米,也不管熟没熟就往兜里塞,脸上糊得跟花猫似的,边走边嚼。村里都担心,哪天他会把房子点燃。
几次傍晚,我给这孩子递去热薯。
要说最瘆人的,是前阵子村里飘起股焦糊味。花生米夫妇推门进半截红家,只见烟呛得人睁不开眼。他蹲着,面前一双新布鞋烧得只剩鞋帮。鞋边还摆着碗米饭,筷子插得笔直,他对着碗絮絮叨叨:“荞花,趁热吃……”就这么个对娃不管不顾的主儿,心里还揣着这念想呢。等烟雾散了点,他伸手摸碗沿,手抖得厉害:“你们看!半边凉,半边热!她真回来了!”双眼亮得像灯,一瘸一拐扑过去关门,却重重地摔地上,“荞花别走,别走啊……千刀万剐的矮叫花,老子□□祖宗——”
村子异常安静。直到深夜,还能听见他在哭。
我却瞅着他就生气 ——好歹见过大世面的人,咋就转不过弯呢?人死了,就标志着一生命体的完结。本质上跟死只鸡子鸭子无异,哪有啥魂呀灵的。不值。该放下了,开始新生活。再说这些年你为她舍弃一切,也对得住了。齐嫂劝他,缘分尽了就该翻篇,嘴都说干,他像没听见。
齐巴子更直接,撺掇他上县城找民政局:“你看别人没事就往那儿跑,棉衣补助啥的没空手过!你这立过功又残疾,不比他们金贵?”还提当年战场上送他水壶的罗师长,说“要是罗师长还在,说不定批个文件就解决了”。还质疑起当年“暂时回家等候”通知,哪能“暂时”一生,莫不档案搞丢了?
可半截红跟块石头似的,拉着脸,像谁欠了他八斗米。门也昼夜敞着 —— 也不怕山里的豹老二闻着味儿来,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最近我也睡不踏实。跟小媳妇那档子事跟块心病似的,总怕哪儿漏了风。
整夜未归,回头跟村里人说“就蹲沟对面玉米地里”,连精明的老会计都信了,全村人都信了,一点波澜都没有?
隐隐就觉着不对。着实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