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木叶河》胡腾

14、困惑

　　从小咸井爬上来，约莫下午四点钟，远处那熟悉的 “人” 字形街道小镇，还有波光粼粼的木叶河，都清晰地映入眼帘。我们顺着山路往下走。
　　到了公社粮站，领完当月的供应粮，哥哥便先扛着粮食往家赶 —— 家里的猪崽已经饿了一整天，实在耽搁不得。我则被留下来，去公社取信。
　　走过小桥，便来到了这座既像庙又像衙门的冷清院落。院里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平日里本就难得见到人影。负责信件收发的李干事没在，我寻思着，不如去书记那儿问问，说不定他能像上次一样，代为转交信件。可远远望去，大柏树旁书记寝室的窗户已经紧闭。平时公社的干部们，要么忙着下村催耕催种，要么躲去家里歇着，想找人向来是件难事。我又绕到寝室边的堂屋瞧了瞧，果然，左右两侧的屋子都上了锁。
　　既然来了，也只能先等等。经过大半天长途跋涉，瘫坐在高高的门槛上，简直像捡到了免费的沙发，舒坦得不想动弹。抬头望去，屋顶嵌着两块亮瓦，活像安在头顶的玻璃窗，正对着檐角一张硕大的蜘蛛网。四周静得让人发怵。
　　闭眼小憩的恍惚间，隔壁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听着像是有人在拆包裹。“咔嚓咔嚓” 几声轻响后，是一阵黏糊糊的声响，慢得像麦芽糖扯丝，末尾还带着点 “咩咩” 的尾音，软乎乎的。那是一种类似柔韧物体相互粘连的声音，缓慢而持续。听，又是绵绵不绝的一记，宛如羊羔恋乳，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我的倦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痒痒的，打算去一探究竟。
　　走到屋外，大柏树的枝叶纹丝未动，连一丝风都没有。我绕到檐边，连树下那一小片绿油油的白菜秧，都打量了一圈，别说羊了，连根羊毛都没瞧见。没办法，只能又回到门槛边坐下，屏气敛息地坐着，无端生出几分胆怯。
　　——我噌地一下站起，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板壁：“嘎吱吱” 一声脆响，像老旧木床被人猛地翻了个身，紧接着又夹杂着 “呼哧呼哧” 的粗重喘气。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心砰砰直跳。紧接着，一阵男性低沉而忘形的猥琐笑声，随后，是个清晰又熟悉的女性嗓音。我心猛地一缩，仿佛都漏跳了半拍 —— 这交语，近在咫尺！差点把人吓回娘胎。
　　再也待不住，我拔腿就跑。慌不择路地逃到小桥边时，已经气喘吁吁，却还是忍不住惊恐地回头望向那片木屋。
　　天哪，光天化日之下，竟然…… 仿佛连我内心深处无神论的根基都被撼动了。过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我也没了继续深究的心思。毕竟，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有时智商确实跟孩童没两样，却再也不敢靠近那座院落半步。
　　远处，阳雀的鸣叫声悠悠传来，“贵贵阳 ——”，凄清的调子在空旷的山野间回荡，更添了几分寂寥。我不由又望向那座院，盼着能瞅见那游手好闲的李干事。嘿，还真就有人出现了。可远远瞧去，我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 那不是谢丽云吗？正在向我走来。
　　我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她怎么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这儿？而且模样狼狈得像被龙卷风刮过似的。只见她脚步匆匆，头埋得低低的，双手慌乱地整理着衣服，时不时抬手抹一把凌乱的短发，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小谢！” 我难掩心头的惊喜，快步朝她迎了上去。
　　听到我的喊声，她猛地顿住脚步，整个人像僵在了原地。我俩目光交汇的瞬间，我清楚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那神情，简直像见了外星人。下一秒，她竟猛地绕过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跑了。
　　看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我愣在了原地。她面容憔悴不堪，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平日里那个精致利落，打理得当的谢丽云，此刻头发乱得像被麻雀叼来搭窝的草团，漂亮的蓝色碎花衬衣领口翻卷着，皱巴巴的，活像从咸菜坛子里捞出来的，狼狈至极。
　　我还杵在原地，脑子像一团打了结的毛线，理不出头绪。明明是熟人，怎么见了跟见了瘟神似的？难不成“瞬间失忆”，不认得我了？我不由得回想起上次在她知青屋，她先是邀我陪她去公社拿信，后来又突然变卦的事，同样是这般莫名其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贵贵阳 ——”
　　阳雀声仿佛被风裹挟着，渐行渐远。我望着谢丽云消失的方向，满心都是困惑与失落：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这样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