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困在了互联网这个厂》一瓢星河

2、谈薪被开

　　凌晨1点的时候，双十一的黄金一小时，跑出了W雄姿勃发的样貌，生机勃勃的业绩，急头白脸的赶超阿里，不过看马爸爸坐在观众席闭目养神，神仙般的态度，对于结果毫不在意的样子，就知道W要想追上阿里，还是任重而道远。
　　好吧，就是我们这群骡子还需废寝忘食的“拉磨”。
　　乔峰看了一眼实时数据，嘱咐扳手明天还是早点来，好及时给一些不快马加鞭的商家上上弦，保住自己类目在英狄大组奋勇当先的革命地位。
　　已经困得上眼皮呱嗒下眼皮的扳手，一听带头大哥发话了，如获大赦，当即狗窜一般冲出微烨大厦北楼，边走边发消息给桔子，叮嘱她也赶紧回去睡觉。
　　回去本来一身疲惫的扳手还想洗个澡，可一沾枕头觉得犹如亲娘，半点也是不想爬起来了，连手机都来不及看看。本来还想着下班回复一下白天的信息，好像约莫大概是有朋友约她周六聚一聚。
　　进入互联网工作这三年，扳手就跟签了生死状的卖身契一般，那是一天24小时，感觉有23个半在处在公司的工作包围圈儿的。甭管你是下班还是上班，那商家是半点眼力见儿没有，没白天带黑夜的找你，有几次凌晨三点了还带打电话，扳手直接想破口大骂。妈的上帝创造了光，你他妈非得与其作对，老老实实的睡个觉不行吗，还能再长点大脑沟壑吗？屁大点儿事都要打电话吗。
　　这年头儿，除了外卖，其他一切电话都将视之为“骚扰”，夜深人静的时候最好干脆当她死了。
　　所以起初还有很多朋友约她聚一聚，可她要么是在家疯狂补觉，睡得跟死透了一样，要么就是窝在公司夜以继日的加班，所以后来许多朋友就识趣地不再问了。朋友都问她你这干法估计财富自由了吧，苟富贵，勿相忘啊。但每次扳手盯着自己的银行卡账户里的数字都莫名的心酸泪眼婆娑，想想这些钱取出来，好像应该砸不死自己，能在海港人模狗样的活着那指定是没问题，毕竟也没时间出来逍遥快活，可要说在海港有个自己长久安享的窝，那确实是痴人说梦，估计第一步小小的计划就是买个马桶。
　　第二天没睡透死活不想起来，天猫精灵到点开始喊：多睡一秒，扣半天工资，还睡，你这个穷鬼！扳手就鲤鱼打挺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哎，在毛爷爷面前，我没脊梁骨，扳手刷牙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嗤之以鼻。
　　到公司的时候，乔峰早就到了，这老大哥虽说人不精神抖擞，但好歹是挺着一堆“破烂零件”的亚健康身体和她艰苦卓绝着。
　　一坐下，乔峰就将显示屏往她的方向一掰，“今天的任务任重而道远，看见没有，距离咱们当初在英狄老板面前签下的‘生死状’，还有一趟前往铁岭的距离。”
　　扳手定睛一瞧，只完成了三分之一的目标，但这时间也才早上不到11点呀，“峰哥，一上午还没过去呢，有必要这么着急吗，再说了，你也问问达哥呀，达哥手里也握着一半的二级类目啊，您不能搁我一个人身上使劲儿啊！”
　　乔峰白了扳手一眼，“人家高达早来了，你以为都跟你似的，高达是放心单位，不用我说人家也会去做。再说了，能做‘业绩’的老铁你这里多呀！”乔峰压低声音，“赶紧去联系你的老铁，告诉他们，他们开的那些小店，多使使劲儿，用他们的时候到了。”
　　扳手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在心里画小圈圈，这种阴损之事净让她去干了，一度又开始怀疑自己就是个大忽悠，而且各种冠冕堂皇美其名曰都让她干全了。向来直肠子的扳手，没想到有一天她能够在暗度陈仓上这么得心应手。
　　果然社会这所大学更叫人深刻的刻骨铭心啊！
　　一番电话过去，扳手跟红军指派特派员一般，各种接头暗号一抛出，那边立刻心领神会，默契得跟生活多年依旧相看两不厌的两口子一般。任务完成的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这大饼画的倒让她自己感觉噎着了，这活动结束，上哪搞那么多资源去给商家补偿啊，不过现在这时候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是兵来将挡了。
　　没过一会儿，实时数据就跑出了几个名不见经传的百万级别“小店”。
　　乔峰依旧老神仙般气定神闲，估计八成是装出来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个人坐在一起狼吞虎咽。虽说公司昨晚也准备了各种夜宵，可真要忙起来，哪还顾得上吃。再说这距离今天中午12点，肚子断粮已经超过12个小时了，严重的储备不足，急需加紧补给。
　　大东也吃的慌乱，半饱了才开始细嚼慢咽，敲了敲扳手的餐盘，“扳手，你们类目业绩怎么跑的那么好？我都快急死了，莉娜让我想办法，我想什么办法，你，快，赶紧教教我！”
　　扳手剥着手中的虾，奸诈的笑着，“有部分是人工的，你懂得！”
　　“我靠！”大东差点将满嘴的饭喷出来，四周望了望，然后低声说，“公司不是不允许吗？再说你怎么跟商家说的，商家知道怎么……”
　　“公司拉不下脸来，不代表公司不想要数据。”扳手侧耳到大东耳边，“我也是听峰哥说的，这是英狄给下的命令，所以我们就明目张胆的暗度陈仓了。”
　　扳手不紧不慢地吃着虾，还不忘往大东和桔子的餐盘里夹，“就说平台看重业绩，他们就懂了，毕竟这种默契也不需要我们去培养，早在别的平台养成。”
　　“原来如此，那下午我也赶紧去联系一下。”大东兴奋地跃跃欲试。
　　扳手瞄了一眼桔子，黑眼圈已经掉到了下巴颏，估计昨晚上回去的那么晚，今早上肯定又早来了，这姑娘的敬业素养水涨船高，绝对的90后劳模一姐。
　　正想批评教育一番，不远处有一个人开始打包桌上的东西，这阵仗动静儿，是要走？
　　扳手满心疑惑的捅了捅大东和桔子，“那是丁香吗？她在干嘛？”
　　桔子看了一眼，随后低头吃饭，“应该是被辞退了。”
　　“什么？”扳手和大东不约而同地的震惊。
　　“不是，为什么啊？这犯什么错误被辞退了？”扳手问。
　　“是啊，丁香和我们是同期来的，也是他们组唯一留下的一个管培生，怎么就给辞了？”大东有些难受。
　　“你们没看公司系统消息推送啊？”桔子落寞地说着，自始至终都没抬眸。
　　“她因为和朋友谈论公司薪资，违反了公司章程，本来也就是连续三个月绩效为1，可公司说她毫无悔改认错之意，所以予以辞退。”
　　“她跟朋友谈论薪资，公司是怎么知道的？”扳手听后更是为之震惊，难不成是被朋友出卖。
　　“谁知道呢，咱们公司的廉政部跟美国FBI一般，平时各种隐私事情也没少挖出来，神出鬼没的，犄角旮旯的、祖上八辈的，估计都能扒出来。”
　　大东心如死灰的往座椅后面一靠学葛二大爷瘫着，“得，我感觉自己光着。”
　　很快丁香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背上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身后站着一个女孩一直望着她，两手紧紧攥着毛衣，向前走两步又退了回来，终究还是没能叫住丁香。
　　饭后扳手打开公司的系统推送，才看到原来此次薪资讨论的处罚不只有丁香，还有初音，而初音只是被罚了三个月绩效为1，半年内不参与薪资评定，公司念在她认错态度端正，寄予一次改正的机会。
　　扳手看的心里五味杂陈，呆呆地靠在椅子上，乔峰走了过来，见她开着系统推送，直接拿过她的鼠标关掉了，“少看这些，也别去讨论，做好你自己就行。”
　　久久扳手侧脸过去看着这个犹如老父亲一般的老板乔峰，“峰哥，你说的是什么事情，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就开始嬉皮笑脸。
　　“这就对了。”乔峰肯定地看了扳手一眼，“行了，休息休息继续工作！”
　　扳手重新掰正脑袋想要闭目养神，桔子这时给她发过来一张截图，是丁香朋友圈内容上面配着一张微烨大厦的顶上苍穹，是一望无际的天空，万里无云。配着文字：风是自由的，我也是。
　　真好，扳手回了一句桔子，然后关掉了手机，让自己不再想这些事情。
　　很多时候，扳手其实都是想不明白，强逼着自己装糊涂。乔峰跟他说不要对商家有感情，即便是叫着老铁，也可以让他们下一秒做你的小白鼠，商家的培育从来都是大浪淘沙，能够在平台上挺下去的才是适合这里的。得不到验证赚不到钱，商家自然也会铩羽而归，自寻他路。可她却总是做不到冷血无情，希望让商家真金白银的投入最起码能够捡到土豆红薯，要不然自己就成了互联网无情的刽子手，这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还有她想不明白这家公司到底是希望有优秀的人出来，还是不希望。你说她希望，没见过公司的系统推送上表扬任何一个人，除了贪污受贿就是违反规章，结果就是让一群人，老人或者新人战战兢兢地夹着尾巴做人，外出拜访商家喝口水都想着是不是要拍照留证，避免有一天被稀里糊涂的拖下水，八张嘴也有口难辩。而且每年成千上万的管培生进来了，各个部门跟种萝卜一般，对着坑就往里塞，也不管坑深浅，是否有化肥，萝卜大与小，反正你先安进来再说，找HR就是一句话：身为W的一员，肯定是以公司的需求为第一要务。时至今日，扳手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否喜欢这份工作，浑浑噩噩地，就这么快三年了。
　　乔峰说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没有别的选择前就先干着。可一天到晚埋在公司里，哪还有别的选择，难不成选择会自动上门给你检验，逼迫你喜欢啊！
　　不过比起辛苦和迷茫，最起码在外人眼里看起来，她扳手还是挺有前途的，毕竟跟着一个拎得清的老板，虽说两个人天天为了工作方向、方式吵得势如水火，但一码归一码，乔峰倒是在扳手的KPI上面从来没给她裹小脚，无比敞亮的说这才叫思维的碰撞，然后不忘拿书拍她一巴掌，威逼恐吓道给我留点面子，进了会议室再展示你的破皮无赖样子。
　　而桔子就不同了，那紫熏绝对是坠魔的那一位，整天阴阳怪气的，还各种小肚鸡肠，天天任务都是桔子这个老黄牛干，功劳都他妈是紫熏冠冕堂皇的受之，要不说职场能遇上好的领导，那也是烧香拜佛的运气。
　　脑子里杂七杂八地往上涌，一团浆糊，扳手拿起耳机往耳朵里一塞，电音怒吼起来，凶神恶煞的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往外驱赶。
　　然后就是等待着下午茶的到来，等待着晚上12点的到来，将双十一这一大关先苟延残喘的爬过去。
　　下午茶三点准时开始，商家那些蠢出天际的问题最适合百无聊赖的时候回，排队等着拿甜品的她，拿着手机在那里戏耍商家，商家问老大店铺ID哪里找？扳手回：在店铺阑珊处。商家问我这个品还有希望起来吗？扳手回：要不然换个希望？商家问老大直通车怎么才能做高ROI？扳手回：躺下，睡一觉。整个群顿时热闹起来，商家们敲锣打鼓的将那些还在午休的都揪起来了，四面八方的传达扳手老大下群视察了。一群人开始又是递烟又是端酒又是叩拜的，玩起了斗图弱鸡小游戏。
　　这可能是做商家运营最轻松地时候了，和一群年轻人东拉西扯，不说人话。反正这年头做运营没门槛。谁也别瞧不上谁，大街上拉一个往培训学校坐仨小时，出门就敢标价八千，应聘到一家小型民营企业做电商运营。所以一整个群里显得文化素质极其的不高，有人的句子能够超过三句，那就是突破天际、非同凡响。基本配置就是复制粘贴、无良神图和鬼畜表情包。仿佛做生意用的不是脑子，而是在别人眼中与平台运营关系的距离，比你多一寸，我明天就能赶超你，单车变摩托将不再是奢望。
　　吃吃喝喝加库存对暗号，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倒计时，历史的那一刻即将被见证，2019年W平台的双十一将续写什么样的辉煌，让我们一起揭晓……
　　所有的人双手合十或攥紧拳头，开始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五……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此时一抹清丽的身影，眼看着这热闹非凡的场面，目光呆滞地将自己隔绝在不远处，却好似另一个世界一般，安宁且平和。
　　这高耸矗立于海港市中心的微烨大厦，灯火通明万人祈祷的时刻，这抹娇小的身影站在40楼的楼顶天台，俯视着众生芸芸，心中早已是死灰狼藉遍地。钟声敲响12点，W的员工兴高采烈地的欢呼着翻倍目标的再次实现。
　　热闹与她无关，她微笑着闭上双眼，像夏日的萤火虫一般渺小却晶亮，从40楼一跃而下，如飞蛾扑火般霎时间绚烂于整个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