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列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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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琪琪格总会想起那个初到格根塔拉上的黄昏，太阳无声滑落，赐予草原一场绚烂的烟火，它将所有奔腾的云海归还给星河，把所有悲伤的眼泪归还给花草遍野的风，把所有的不辞而别与不得已，归还给过去的自己。
1963年的四月天，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时令已快到谷雨，绿皮火车上在蒙蒙细雨中穿梭着，小小的雨滴打到车窗上发出哒哒轻微的声响，又纷纷淋淋地洒落大地。列车载着一群孩子们穿过江南水乡，穿过微湿南方的春，向北穿行在中华大地上，却也穿行在一些关怀他们命运同胞的睡梦中。
杜思珩看着窗外的雨珠发呆，此时已到中午，午饭时间，她身旁的的孩子们正成群结对地奔向装满馍馍的大筐，喧闹着，呼喊着。
“陈根根，你不要又拿两个馒头，今天明明我比你跑的快！”一个面色发黄身形微胖的小男孩大喊，在一群瘦小的孩子中，这个相对壮一点的小男孩凭借“稍微大那么一点儿”的小身板，开朗多话的性格的成为了最引人注目的“小霸王”。
“马正元！你羞不羞啊，你已经那么胖了还吃！我明明跑得比你快好吗！”陈根根的小脸皱成一团他正艰难的扭动稚嫩幼小的身躯，试图挤进里离馒头们最近，最先“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核心竞争团体”。
“哎呀，张小花你不要再挤我了啦。”
“刘萌萌你能帮我拿一个吗？我明天可以帮你叠被子！”
端着大筐的沈老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四面涌来的孩子们簇拥着，黑色的框架眼镜很快被眼前竹筐的边角层歪着了，他拔高了嗓子费力地大喊着“小朋友们不要拥挤，当心脚下，每人一个，每人都有哈！”
在命运面前，休论公道。何况是在一群饥饿的小孩子里。
谁比谁多拿了一个，谁比谁多吃了一口都会成为争论不休的由头，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大半个月。只是从前在孤儿院，当下在车厢前。
杜思珩攥着手里的白毛巾，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妈妈时，妈妈送给她的，她还能清晰得记得母亲的语气是那么温柔，轻轻柔柔的，羽毛一样吹进杜思珩的耳朵——
“妈妈去给哥哥买药，一会来接你，你就站在这里等妈妈，不要乱跑，这个小毛巾要拿好，背上要是出汗了就擦掉，千万不要生病了，好不好？”
杜思珩大大的点了个头，骄傲的接过这条印着自己名字的小毛巾，因为妈妈告诉过她，如果今年春天能学会写自己的名字，那就绣一条有她自己名字的毛巾给她，白色的毛巾软软的又硬硬的，她握在手里，感觉摸到了自己给小兔子洗澡时，它打结的毛。
火车的气鸣声淌过干涸开裂的黄土地，淌过沟沟壑壑，岩岩崖崖，飞向山外面的世界，抬眼，那个依偎在妈妈怀抱的场景，似乎还只是发生在昨天。
杜思珩呆呆地看着眼前呼啸而过的斑驳树木，突然，她感到手上的毛巾被人拉扯着。
谁？！谁要抢妈妈给她的小毛巾！
转头，发现是已经吃完馍馍的小霸王马正元。
“小毛巾你看，我藏了半个馍馍给你。”
他的小脑袋努力往上翘者，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刚刚一番跑跳已使他泛黄的小脸覆上了红。
“谢谢你，但是为什么要给我拿这个？”看到是小马，松了口气，杜思珩轻声问到，她突然觉得有点晕晕的，什么都不想吃，也许是困了，从前妈妈每天都要哄她睡午觉的。
“你是我再孤儿院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啊，好朋友当然要一起分享了，我说过的，我还要要陪你一起找到妈妈。”马正元歪着脑子想了想，觉得这个理由很好。
其实还要一个很简单的理由，杜思珩长得很好看，是一种很特别的好看，一种和别的小朋友都不一样的好看。她会自己扎高高的马尾辫，皮肤白里透红，圆润的耳垂看透着微红，耳廓的形状很精致，鼻梁微翘，长长的睫毛下眼睛大而明亮，瞳孔是极为纯粹的黑色，抿嘴的时候，隐约可以看到脸颊边的小酒窝。孤儿院常常缺吃少喝，这里的小孩爱哭闹，可杜思珩从来都不哭，她总是用她那双大眼睛很认真的看着你，即使里面盛满了晶莹的水光，可是她也会义正言辞的告诉你，“我不是孤儿，我妈妈从来都不会骗我。”泪光闪烁不停，可是没有一滴眼泪会掉下来。
“可是我现在不饿，只是有点困，你把这个给黄宝哥吧。”杜思珩觉得她肯定想睡午觉了，脑袋胀胀的向有火在烤，眼皮有些耷拉不住，缩进被窝前不忘探出头给好朋友知会一声“马正元，我睡一会，你自己去玩吧。”
马正元哼哼了一声，转身去找自己下铺的黄宝哥。
黄宝哥的腿不好，年前饥荒逃难的时候摔倒，后面的人没看见，蜂拥地从他右边脚小腿骨头上碾过去，只觉得钻心的疼。可家里穷，没得治，爸爸骂骂咧咧几句，用两块木板一夹，勉强能下了地就取了。至于他怎么被送到福利院的呢，黄宝哥也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母亲擦了擦红红的眼就把哭哭啼啼的哥哥拉走了，他脚跑不起来，只是拼命的叫着妈妈，她头也不回，只是脚步更快了些。
黄宝哥就是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突然长成了大孩子，他不闹了，擦干眼泪，他决定平静的扮演好一个小瘸子的角色。他走的慢，常常抢不到吃的，眼巴巴的望着别人手里的馍馍，羡慕“第一批”能吃到的人。
嗯，还是能吃到的，就是凉了一些，晚了一些，还好沈老师总是能想起他，只是孩子太多，偶尔也会遗忘而已。
比如今天。
幸运的是，马正元竟然送了他半个热乎的馍馍。嘿，黄宝哥觉得今天他是28个孩子里最幸福的人。
马正元从黄宝哥的床前离开，无所事事的在车厢狭窄的走廊上游荡着，为了节省空间，车厢两侧都架上了双人木板床，因为这样就可以载更多的孩子去内蒙，这些在饥饿和死亡线上挣扎的孩子们，或许终于能在千千万万个不得已的挣扎中，留有最后一方生存的希望。
倏地，马正元猛然看到窗外的景象变了，沟壑纵横的黄土坡已换上了翠绿的新衣，入眼都是刷刷荡过的满眼的绿，清澈的蓝天都成为草原的配角。在马正元浅浅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阔的景象，不禁看呆了。
“小毛巾你看！这里是草原！我们到草原了！”马正元激动得大叫起来，他急急摇着身边躲在被子里“午睡”的杜思珩。
杜思珩觉得自己是一团要被做成馄饨皮的面糊，被翻来覆去地揉搓者，身上燃起了一个快要沸腾的火炉。
“小毛巾！小毛巾！你快醒醒！”是马正元的声音，他真的快要兴奋的跳起来。
杜思珩勉强睁开眼，双手撑着床板，有些费力的爬起半个身子，向外望了一眼只觉得是一片模糊的绿色。转头瞥了瞥兴奋的马正元算作回应，便又倒下身去了。
马正元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小脑袋凑过去一瞧，杜思珩眉头紧锁，面色发红。把手伸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马正元发出比刚刚更大的声音大喊着：“沈老师，沈老师！小毛巾好烫！她好像发烧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列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