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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石子转了好大一圈才堪堪停下,一双灰尘扑扑的鞋又带着一整片阴影压了过来。

      灰尘扑扑的鞋往上是竹竿似的小细腿,弱不禁风的挂着随风摇摆的薄布,和萧瑟的秋风荡着。程祎沉默着,眸子冷淡。

      “诶我说,没妈的孤儿,你怎么还是个哑巴啊?”

      程祎身后是个膀大腰圆的孩子,约莫十来岁,脸蛋又红又油,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盛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油腻。袖子挽起露出白胖的胳膊,肉随着剧烈的动作颤抖。

      “说话啊孤儿!“

      胖子似乎有点不耐烦,短粗的指头戳着比他矮半个头的男孩,摆出一副狠相,不太灵活的腿又往男孩身上招呼。唾沫横飞,胖子可能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教训男孩的初衷,只是看着这个波澜不惊的男孩有发本能的厌恶,拽什么,没妈的哑巴,他又发了狠劲想撬开男孩的嘴,听见一句示弱或者奉承,满足被捧起的自尊。

      程祎依旧低头站着,任凭比他壮一圈的胖子发泄,思绪准备飘走时又被疼痛拉回,似乎有小虫在人中处攀爬,化成水被重力牵引着往下滴,他努力睁眼看着,很红,大概是血,但是是红墨水的颜色,不太对,没那么鲜艳,混着点灰尘和泥土,是半干的红棕色彩笔,这个颜色是在同桌的美术作业上看见的,那是她爸妈新给她买的。

      胖子似乎有点累了,下手变轻了,程祎抬起手背使劲揉搓着发黑的眼睛,下意识的往前迈了一步,缓解因为抬头带来的眩晕。

      胖子却似乎被激起斗志,愈发心急的想用暴力得到男孩的一句言语。
      程祎轻叹了一口气,耳边是听不清的喘气和风声,尖利的风声。

      好像不是风声,像是他经过菜市场听见的尖锐的骂声,还是那个最不近人情的老太太才能发出来的叫唤,令人心悸的刺耳,比长长的指甲盖刮黑板还让人无法忍受。又像是含血的知了,知了有血吗,反正就是成天在树上不屈的叫唤,歌颂自己的可悲。

      那声音跟爆竹似的在耳边炸开:“小孩打人了小孩打人了!”他突然如释重负地倒下。

      老旧的电扇吃力地旋转,摩擦声和风声应和,时而同时发出,时而穿插着奏响。缓慢敲击着程祎的耳膜,他费力睁开眼,模糊中一阵阵尘土气伴着风向他扑来。

      “咳咳。”

      程祎赶快闭上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睛,捂住鼻子朝后缩。

      “喀吱——”

      不知撞到了什么,身后的硬物不屈地叫唤,惊的程祎成了人形窜天猴。

      “干嘛呢!醒了就快出来!”熟悉的尖利声传来。

      程祎彻底醒了,转着头看着四周,一个不大的房间,泛着黄色的白墙,零碎有补丁似的黑色底色在墙上裸露。整个屋子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裂了几条缝的木柜,好吧,木柜还坏了一个门。

      程祎就半坐在铺着大红花床单的床上,肚子上还盖着一床配套的喜庆毯子,但毯子已经被洗得失去了毛绒的触感,泛着经久的涩感。背后就是仿佛已经空心的床头靠背,就是这个旧的漆都掉了的靠背发出了不屈的叫唤。

      “磨蹭啥呢!?”老太太不耐烦的声音又传来。

      程祎掀开毯子找着自己的鞋。水泥打的地坪有些坑坑洼洼,但整体还算整洁——除了这个电扇。程祎视线被一台灰尘扑扑,还沾粘着一些蜘蛛网的台式电扇吸引。

      其实早已经注意到它,毕竟它一直在旁边吱呀地呻吟,但程祎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电扇除了积满厚灰的扇叶,还有这么,身残志坚的,下半身:按键本该存在的地方只有露着零件板的空洞,塑料壳也早就不翼而飞,塑料胶带一层又一层缠绕着电扇,积灰太多,胶带早就没了粘性,松松地缠绕着,不同的接口处散开长长的几条,跟着电扇的运行颤抖着。

      程祎没找到自己的鞋,光着脚下了床,扭开松垮生锈的锁,朝外走去。

      一出门,闷湿的味道涌来。堆积如山的纸壳前坐着一个穿着素色衣服的老太太,发色泛着银光,用一根看不清颜色的布条仔细绑着。老太太安然坐在小马扎上,慢慢的捆扎着一摞摞纸壳。

      这是程祎回家的最后一条岔路上的小房子,程祎每天回去都会往这边看,凌乱的垃圾,和小房子旁边的铁路管理局对比强烈的破旧,矮矮一层,缩在有着白色围栏的两层楼房旁边。像现在这个有些许佝偻的老太太,岁月的痕迹化成不可磨灭的褶皱和灰尘,笼着整个小房子。

      黑化的砖块在大块大块剥落的墙皮下展露,带着外面存放纸壳一共三十平的小破屋总是那么格格不入,经过的人都记得这里,也记得这个干瘦的老太太。

      “小瘦猴子,叫啥名字?”老太太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一声不吭的少年。

      “程祎。”

      “程明他儿子?”老太太停了会手下的动作,“这小崽子还挺会起名字,我孙子叫江沉亦,他后两个字读起来和你挺像呢。”

      “怎么前后鼻音还分不清呢这老太太……”程祎低下头嘀咕着。

      “嘀咕啥呢瘦猴子,被揍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嘀咕。”老太太不紧不慢的扎完了一摞纸壳放到一旁,斜着眼睛看着程祎。

      程祎低着头没说话,想说些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

      “喝点水。”老太太边说边往纸壳堆后面的小屋内走去,出来时拿了一个陶碗。

      “就用碗喝吧。”老太太把碗递给程祎。

      是茶水,说不上名的普通茶叶,在冰凉的陶碗里荡漾。滑进喉管的时候弥漫清香和一丝苦味,往胃里钻去,碗沿离开了嘴角还能咂摸到一丝甘甜。

      “谢谢你啊婆婆,我……嘶”程祎擦了擦嘴边,碰到伤口,禁不住呲牙咧嘴。

      “用嘴谢啥,不如来帮我多捆几摞纸壳卖钱。”老太太又开始忙活手上的动作。

      “谢谢你拯救一个优秀的祖国花朵于水深火热之中。”程祎蹲在老太太身边,学着把纸壳一层层码好。

      “哟,祖国花朵还挺享受收垃圾的。”老太太看了眼程祎苍白的脸,当然也不是全白,还带着被揍得伤口,红的绿的紫的,还挺五彩缤纷。

      “废弃资源回收利用,不是收垃圾。”程祎低着头应答着。

      “也就嘴皮子溜点,”老太太打量着程祎,“回你家去吧,免得那个啥回收爱好者的爹找上门来。”

      程祎没答话,等到丘陵掩映下的落日跌进重叠的黑影,最后一丝光被弯折的琐物拐得七零八落,堪堪飘在始终不太灵活地捆着纸板的手上,程祎才起身拍了拍皱起的衣服。

      “我爹才不管我。”程祎从矮矮的破旧木凳子上找到了自己的书包,“谢谢你啊老太太。”他又重复着,站着缓解自己微麻的腿。

      “得得得快走吧。”老太太似是被他突然起身吓了一跳。看着摆地整整齐齐的纸壳,望着他瘦弱又轻松的背影。

      程祎从岔路绕回回家的主路,他一路揪着路边的狗尾巴草,塞进嘴里,嚼着最嫩的那一点茎,尝到苦味和粗糙的触感后又吐出。走过火车桥洞再右拐就隐隐约约看见青黑色的屋顶。

      那个老太太他知道,总在学校附近收集纸壳维持生计,不管不顾的从店铺门口拿走老板准备卖的的纸壳,或者大声斥责来她门口捡纸壳做玩意儿的小孩,是个不好惹的老太太。

      程祎一度非常害怕她,是因为晚上走在路上,看见老太太拿着棍子孤身一人,将发狂的野狗打的夹着尾巴乱窜。事后还豪气地撩起裤脚坐在垃圾桶旁边,得意地大笑。

      程祎从书包里掏出湿纸巾擦着脸上的血渍,抬手袖口回落,看见骨骼轮廓的细长胳膊露出,透着疏落的星光,看见新的旧的伤口错落分布在狭小的空间,新增的青色,快愈合的黄色淤青争先恐后诉说着他在学校的遭遇。

      “爸,我回来了。”程祎加快脚步朝树林掩映下的平房走去。

      “祎祎回来了呀。”夹杂着电流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妈。”程祎从父亲手里接过电话。

      “诶祎祎,我今天下班早,就给你打个电话,你在学校怎么样呀?”电话那头是上扬的温柔语调。

      “我挺好的,你在那边注意身体。”程祎把电话又递给父亲。

      “什么时候再去照张照片寄过来给我看看呀祎祎,我们祎祎可帅了,妈妈可想你了。”依旧是温柔的软语。

      “我这几天就带他去。”程明微笑应答着,又询问起程祎妈妈的近况。

      程祎出了客厅,朝厨房走去,熟练的从电饭煲里盛出两碗饭,又把锅盖掀开,拿出热好的菜,一齐摆放在饭桌。

      “嘿儿子,你这脸咋了。”程明坐在木椅上玩笑的看着程祎,“打架了?”他又悄悄地凑到程祎脑袋边,揉了揉程祎蓬松的头发。

      “摔了一跤。”程祎看中了菠菜拌粉丝里面粉丝聚集的一部分,迅速夹起来就往嘴里送。

      “摔了一跤能摔出这种效果?你是平地摔了个狗啃泥又滚到岔路口那老太太门口被她给打包捆起来了吧。”

      程明拨开程祎又打算只夹粉丝的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夹了一筷子菠菜堆在程祎碗里。

      “多吃青菜。”程明笑嘻嘻看着儿子停止扒拉饭的手。

      程祎无言,把菠菜拨到碗的一边,又开始重新扒拉。

      “对了,那个老太太,咋样?”程祎没抬头看他爹,又换了盘青椒肉丝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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