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影纷纷》凝纤歌

7、妥协

　　谢玄从一片混沌中醒来，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周围是熟悉的军帐，他垂眼看肩头的伤口，已被包扎得十分细致妥帖。
　　毡帘被人从外面掀开，暖黄的光透过缝隙钻进来，照在谢玄稍显憔悴的清冷脸庞。
　　王羡见谢玄醒了颇有些激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住他的手，朝外吼道：“将军醒了，郗先生！将军醒过来了！”
　　谢玄无语凝噎，用力将手抽了出来，战场上向来九死一生，这点小伤怎值当大动干戈？
　　郗先生闻声走进来，欣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没大碍了。”
　　王羡不禁抱怨：“将军此次好生吓人，睡了足足五日呢！”
　　“定是那群人剑上淬毒了。”谢玄想了想，又皱眉问道：“她呢？”
　　“谁？公主吗？将军放心，属下已经查到公主的下落了。”
　　谢玄微微顿住。
　　王羡挺起胸膛准备迎接将军的赞赏，不料却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郗先生见状不由大笑出声，伸手点了点王羡的脑袋，“王副将怎么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呐？”
　　王羡一脸茫然，他似乎，并没有说错什么呀。
　　郗先生转头望向谢玄，眼里满是揶揄，“将军放心，阿九姑娘好好的。”
　　王羡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将军问的是阿九姑娘啊。
　　谢玄干咳一声，点头道：“没趁机逃了，算她识相。”
　　“不仅没逃，还为将军治了伤，阿九姑娘的医术果然十分了得，帐中军医都束手无策的毒，她三两日就治好了。”郗先生摸着胡子，颇有几分赞赏。
　　谢玄当作没听见，转头吩咐王羡，“既然查到了公主的下落，就尽快带公主回营。”
　　“是！”王羡顿了顿，又踟蹰道：“将军此次伤重，不能再像以往帐内无人侍候了，属下去迎公主回营将军可如何是好？”
　　没等谢玄开口，郗先生又在王羡脑壳上敲了一记，“不是有阿九姑娘吗，赶紧去吧王副将。”
　　“噢。”王羡摸了摸脑袋，颇有些委屈退了下去。
　　郗先生故作惊讶看向谢玄，“诶，这次老夫又斗胆做了将军的主，将军不会怪罪吧？”
　　谢玄不自在地缓缓垂眼，若无其事般道：“无妨。”
　　郗先生忍笑，“那老夫就亲自走一趟，请阿九姑娘过来，就当，是给将军赔不是了。”
　　“先生别多想，我留她，是因有重要的事要问清楚。”谢玄皱眉。
　　郗先生朗声大笑起来，“将军也别多想了，老夫可什么都没想。”
　　谢玄气闷，不再多说，撑着床榻坐起来，费力将一件青色斗篷披在身上。
　　阿九进来时，便看见一副病美人模样的谢玄，靠着床榻低垂着眼，即便是因重伤脸色苍白也抵挡不住他的俊美，像是苍山里的雪松，遥远明净。悄悄欣赏了片刻，才上前行礼。
　　阿九道：“将军近日不宜起身，躺下休养伤会好得更快些。”
　　谢玄看着眼前穿着素净的少女，沉声问：“你到底是谁？不要再编什么乡野医女的鬼话了，那群人你可否知道是什么人？为何抓捕你？”
　　“我······”阿九犹豫不决，老实交代了会不会立刻被送回上京？三皇子如若依旧执意要求娶她，那时又该如何？
　　“你最好不要骗我。”
　　“将军既然不信我，阿九也无话可说，总之我不是什么坏人。”阿九咬牙坚持道。
　　谢玄一把拽住阿九的手腕，拉向自己，冷厉道：“你究竟在隐瞒什么？别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
　　阿九眨巴着眼睛，看着近在迟尺的谢玄，咽了咽口水，“你·····你不会要恩将仇报吧，我现在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没有你我也死不了。”
　　“那可说不准。”阿九气道。
　　谢玄看着阿九气鼓鼓的脸，这才惊觉自己离她着实太近了些，猛地松开手，阿九脚下不稳，一脑袋撞向谢玄肩头，谢玄闷哼一声，抬手想推开她，不知为何又忍住，额角沁出晶莹汗珠。
　　阿九暗叫不好，连声道歉，挣扎起来一看，果真，谢玄肩头伤口已经晕染了大片殷红血迹，果然，伤口被她撞裂开了。
　　这就是惹她的下场，报应来得如此快。阿九恨恨地想，又不落忍拿起一旁剪子一边剪开包扎的布条，一边念叨：“将军还是先好好养伤为妙，我一个无名小卒何需将军亲自审问。”
　　“顾阿九！”谢玄怒极。
　　阿九还待开口，帘外又传来王羡略显慌张的声音，“报少将军！”
　　“进。”
　　王羡掀帘进来，见谢玄肩头满是鲜血，大惊失色，“这才一会儿功夫将军这是怎么了？”
　　谢玄未答，阿九倒是有些心虚了，干笑道：“不小心撞到床榻了，将军身强体壮无甚大碍，王副将大可安心。”
　　谢玄斜睨了身旁睁眼说瞎话的女人一眼，没再与之计较，问道：“何事？”
　　“回将军，公主她·····”王羡迟疑道，没再往下说。
　　阿九低头，上药的动作缓下来，难道是凝霜出了什么事？是了，就连她这次出来都是九死一生，更何况金枝玉叶的公主。
　　越想心里越慌，阿九忍不住问道：“公主她，怎么了？”
　　谢玄抬手止住正要接话的王羡，打量了一番阿九，若有所思道：“上一次逃跑，是因步青提到要去寻公主，这一次，你又主动关心起她来。你们认识。”
　　“你胡说，我没有！”阿九大惊失色，早就知道谢玄这人心细如尘，大意了大意了。
　　谢玄见她如此反应，知自己应是猜的没错，心下莫名微松，又道：“到底如何请公主回来便知，正好省了你的满口胡诌。”
　　“咳····要请回公主恐怕得将军亲自去一趟。”王羡犹豫半晌，终是鼓起勇气弱弱开口，“公主身边一直跟着一个武功高强的随侍，属下，打不过他。”
　　“连你也打不过？”谢玄挑眉。
　　“打不过。”王羡承认得不甘不愿，自觉从未在将军面前如此落面子。
　　“罢了，我去吧。”
　　“不行。”阿九壮着胆子反对，“将军这伤不宜走动，更何况那人武艺高强，连王副将都不是对手。”
　　王羡只觉心口又被重重一记铁锤砸来，憋屈得涨红了脸，他就不该当着阿九姑娘的面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谢玄不为所动，依旧撑起身开始穿外袍，慢悠悠道：“你休想拖延时间。”
　　阿九气结，她是那种人吗？真是小人之心，眼看刚刚包扎好的肩头又慢慢沁出血来，她仰头长叹，她还在躲什么？都已经被拆穿了。谢玄这幅样子去指不定谁把谁带走呢。
　　阿九吐出一口气，下定决心般，抬手止住谢玄的动作。
　　“嗯？”谢玄看她，眼里冷然一片。
　　“你别去，我去！”
　　“你？”谢玄轻扯唇角，嘲讽一笑，“不嘴硬了？”
　　她这都是为了谁不去找死啊？这谢玄真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阿九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道：“我是太医顾晏清的孙女顾玖，我跟公主是自小相识。”
　　“说来也算是世家贵女了，为何会只身一人来徐州，还女扮男装？”
　　“这个嘛，说来话长。”阿九为难道。
　　“长话短说。”谢玄坐到桌边，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阿九咬牙，这哪是要她长话短说，这分明是要听故事的模样！
　　等阿九细细讲来自己这些天的遭遇，谢玄神色已经冷得快成冰了，“你是说，抓你的那伙人，是三皇子派来的？”
　　“我不确定，三皇子向来为人忠厚仁慈，此次求娶属实意外，但他也并未为难于我，也不知为何祖父一定要我离开，也许有另一股力量也在抓我。”阿九私心省去了落影针的事。
　　谢玄听出不对劲，“你有何特别？那些人为何一定要抓你？”
　　“这是顾家氏族秘密，恕阿九无法相告。”
　　谢玄凝眉，没再多问，只道：“如此，便麻烦顾玖小姐去请公主回营了。”
　　阿九在心里翻着白眼，面上假笑道：“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
　　阿九跟着王羡一行人找到凝霜，是在徐州边镇一个破旧又热闹的集市，周围是拥挤的百姓叫好的嘈杂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高挑男子正在卖艺，连着数十个后空翻，落地的动作利落又干净。
　　而凝霜则是戴了顶瓜皮小帽，做男子打扮，穿得倒是比卖艺男子干净整齐，正在拿铁盘装赏钱，一边欢快吆喝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阿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以往那个出行一趟要十几个宫人伺候的凝霜公主？
　　王羡低声对阿九道：“就是那个卖艺的。”
　　阿九点头，“王副将稍安勿躁。”现在周围百姓如此多，并不是一个相认的好时机，万一大家被冲散了，只怕又得一顿好找。
　　于是阿九一行就在人群外围，看完了一整场卖艺，不得不说，那个男子是有些真本事的，只是为何不靠武艺去干一番大事，却要在这破旧集市卖艺为生呢?
　　等人群渐渐散去，凝霜坐在木箱上开始数钱，今日赚得比昨日还多几分，她高兴扬起手中的铜板冲男子灿烂笑，“辛木头，今日咱们可以吃肉喽。”
　　男子目光柔和，道：“你吃。”
　　“不行。”凝霜双手叉腰，蛮横道：“本公主，不，我命令你吃肉！”
　　“好。”男子丝毫不生气，答道。落日余晖给他身上铺满昏黄的光，照得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庞也好似镀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温柔。
　　阿九深吸了口气，上前唤道：“凝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