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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秋日 ...

  •   齐无殷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抬头望了一眼头顶毒辣的天阳,十分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混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按理说自己和皇帝也算有那么点儿交情了,为何要守在岭南当起了山大王。
      虽然并不是真的当土匪,但被野生放养了两三年,他觉得自己现在过得日子和土匪也没什么区别了。
      除了打家劫舍、散尽天良的勾当不干以外,什么都得自给自足。
      俸禄给的多又有何用?
      整日呆在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之地,想下顿馆子都得跑出二里地去,有银钱也没处花,更没处寻乐子。
      他觉得这就是皇帝对他的报复!
      他用随身的连弩瞄准正在狂跑的野兔,手里的动作丝毫不犹豫,看准时机箭无虚发,小兔子的一只腿中箭,抽搐在地再也逃不出猎人的手掌心。
      他走前上去拎起自己的午饭,面上却愁容不减,“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他提溜着自己的荤菜往山寨走去,却不想又遇到了给自己平淡的生活平添乐趣的真山匪。
      不过这次真山匪们可能是真的走有无路了,打劫都敢挑小两口下手了。
      况且看那官人佩着的剑一准就是位高手。
      啧,这群山匪还真是不要命了,这种路人都敢惹。
      齐无殷在心里为山匪同情三秒钟……
      那官人也不说话,斗笠遮脸,手中的剑却呼之欲出,看样子那群山匪若是敢造次一步,下一步就会人头落地了。
      “识相的就把银钱交出来!我兄弟几个今日就放过你们,不然等我们兄弟几个出手,你今日小命难保!你这娘们也得让给老子当压寨夫人!”
      齐无殷开始有了看戏的兴趣。
      毕竟这种高手一看就是对付山匪绰绰有余,自己不太有可能帮得上忙。
      嘿,这残留的山匪胆子有点大,得想个法子让岭南大营的邵统领想个办法把他们一锅端了!
      还敢抢民女当压寨夫人?活得嫌命长了真是!
      他瞥了一眼那坐在马上的小娘子,长帷帽遮面,身形修长,那一头与众不同的长发特别惹眼。
      确实有些漂亮。
      而且跟那个人还有那么点像,只是那人不是女子,身量现在应该比这名女子还要高些。
      他也是这样一头长发,他少年时有幸碰过一次,柔软而又细密,拂过他的手臂时会让人觉得心上发痒。

      第一章 秋日

      正康年间最后一缕秋风掠过大雁的鸿毛时,凌云正望着窗外的枫叶出神。
      头发睡得有些乱。
      他囫囵地睁开便看到风里旋着斑驳的枫叶,才觉得秋天是真的要过去了。
      小世子凌云还只有十七岁,但在起居上早已有了自己的主见,卧房内器具一概不让别人照顾收拾,从来都是亲自动手整理,颇有些划地为界的意思。
      “小殿下,沐浴的物什已经准备好了,需要现在给您放置进来吗?”嬷嬷带着服侍的小厮掐着自家小主人醒来的时间在门口敲门轻声询问道。
      凌云收了神思,用手理了理自己略微凌乱的头发,清了清嗓子冲着门外沉声唤了一声“进来吧。”
      今日是重阳。
      阖府上上下下热闹起来。
      按照往年一样,王府要在这一天晚上坐在一起吃一顿家宴,不过在此之前,凌云还是要随自己的母亲入宫拜见自己的亲族。
      他干净利落的束好前端的头发,后面长发温顺的搭在肩上,在秋日的阳光下仿佛投映在黄昏的珠光里,雪白的里衣搭配上浅黄色的衫子更显得人沉静温和。
      好似他琥珀色的眼睛一般。
      大体收拾妥帖之后他才从柜子里寻出一件秋叶黄的袍子披上这才出了院子,今日的风略有些大,他并不想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院子里有一方荷塘,是他自己找人修建的,每日精心打理着,就为了让这院子看起来更有生机些。
      荷塘里种了不少荷花,池边立了假山却能引得流水穿假山而过,假山边还用竹筒做了一方流水装置,夏日里这院子便凉快不少。
      不过现在不是夏日,这个时节的荷塘里已经没了荷花,只剩了点快要干枯的荷杆也被早晨的秋风吹得蔫下了头。
      “中午叫人将这里收收拾一下,风都把院子吹乱了,假山上和池子里的枯叶得捞一捞,别的先不要动。”凌云朝着院里洒扫的小厮吩咐了一声。
      抬眼望去院门外,那处一位覆手而立马尾束的极高的蓝衣小公子。
      凌云看了一眼江枫深吸了一口气驱走困意,“等很久了吧,父亲昨日说让你寒露那天随他南下一趟。”
      “嗯,好,我已知晓。”江枫神色一沉应下。
      “去找母亲吧,我贪睡了会儿,再不去母亲该派人来催了。”凌云抬脚跨过院门与江枫并肩而立往正屋的院子去了。
      ·
      江枫原本也是大户人家从小习武出生。
      十年前西南边上一场持续半月有余的暴雨跑了山,恰好他母亲带着他北上陇地探亲这才躲过一劫,等到她和母亲回来蜀地才发现早已物是人非。
      恰天不随人愿,谁知洪水过后疫病泛滥,当地官员不允许流民随意外出走动。
      江枫在一场暴雨中失去了父亲,又在一场疫病中失去了母亲。
      朝廷钦差迟迟没法解决流民安置问题,最后派户部侍郎凌宴,也就是凌云的父亲远赴西南解决了这场大凌国的天灾人祸。
      凌宴在返回凌城的时候,江枫坐在城门亭子的微风里望着长长的队伍出神,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这样怔怔地吹着风。
      “不回去吗,孩子?”凌宴从马上下来走到他身边。
      “……不回去。”小孩身上的衣服沾了很多早已干涸的泥印子,一道一道的,看起来已经很多天没有换洗过了。
      但是他脸上很干净,特别是那双清亮的眸子眸子,和寻常人家的小孩子不同,这个小孩有一双很幽深的蓝色的眸子,他望着凌宴的时候,眸子里可以看到自己狼狈样子的倒影。
      “还能回去吗,如果不能回去的话,要不要跟我走?”凌宴弯了弯身子向小孩子伸出了手,等着小孩做决定。
      “可是我很久没洗澡了,身上脏得很。”
      “没事,我带你去洗。”
      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小孩伸出了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朝他迈了一步。
      深沉的蓝色眸子里仿佛镀上了一层水汽,但转眼间又消失不见了,只剩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凌宴,仿佛望着山间的清风明月。
      旁边高大的男人看着他蓝色的眼睛浅浅的笑了一下,把他带出了亭子走在长长的车道上。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凌宴转头温声问江枫。
      “江枫,腊八满九岁”江枫低着头走在凌宴身后盯着地面走的很认真,就像害怕踩到什么一样。
      “那你跟我回家,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孩子小你两岁,也不是很爱说话,可能和你一样。”
      两人徐徐走到车队前端,凌宴俯身下来将小孩子抱上了马,再利落的翻身上马。
      “以后你就和他住一个院子吧,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父亲或者义父。”
      小孩子怔了怔,觉得身后的怀抱好温暖,这种温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至少从他父母去世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愿意和他这么温柔的说话了。
      ·
      穿过长长的连廊,绕过故渊湖的时候江枫伸手拂了拂挡在二人面前的枝桠。
      “下次别贪睡了,自打我跟你分了院子早上无人吵你,你便越发懒惰了,虽然你是科举的路子本就性子文静,但是这身子也确实该锻炼锻炼。”
      “你今日怎么话这样多?”凌云有点不明所以的看着江枫。
      他有点看不懂这位兄长,明明平时话少得可怜,偏偏在劝他锻炼身体这件事上异常执着,仿佛自己瘦弱的快要死掉似的。
      “没事,只是今日风大。”江枫敛声应道。
      并非江枫瞎操心。
      虽然凌云并不是病弱公子类型的,从小身体也不柔弱,大灾大病也没出现过。
      但他确实不爱出门,出门几日多走几步便觉得浑身累的发酸,由此便更不大爱出门。
      常年在家以看书为乐的凌云皮肤显得很白,不同于冷冽和病态的苍白,只好似温润的珠光,由外到内的白皙。
      江枫自九岁来了府里,没过两三年便跟凌宴讲了想去军营,自然会比凌云看起来要精干许多。
      常年习武再配上那一汪沉不见底的眼眸便更凭空生出些凛冽的气质来。
      “风大你还只穿一件衫子?”凌云听得自家小兄弟又是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自己便觉无奈,开口反呛一句。
      话说出口又觉得好像不太对,毕竟他冬日里也不大穿裘衣只是一件稍厚实些的袍子便过了冬。
      江枫看着凌云的眼神不似刚刚那样沉了,仿佛从寒潭跳出到水面上,撇了一眼便不再看他。
      他知道凌云书读得多便脸皮薄也反驳他,挑着眼尾看了凌云一眼打算不和他计较下去了。
      凌云自知刚讲的话有一丝不妥,但也没觉得有多不妥。
      毕竟他也不是个爱纠结的性子也不会去想那么多,伸手理了理被风吹到额前的头发继续往主院去了。
      ·
      “母亲。/母亲。”凌云和江枫俯身从外院进门绕过影壁,朝着屋子正堂里面容清浅但又眉骨出挑的年轻妇人唤了一声。
      江枫在外人面前一般会叫义父义母,在家里便唤父亲母亲。
      少时他都只跟着凌云叫父亲母亲,直至后来长大了明了事理,再加上王府、皇宫、凌城人多口杂便在外人面前改了称呼。
      夫人拿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饮了一口放下看着自家两个孩子齐齐走过来。
      江枫个子出挑的很快,生生比凌云高出了大半颗头,已经比快和他父亲一般高了。
      “过来,来母亲这里。”夫人朝着江枫唤了一声,“为何不加一件外袍,今日风这样大,莫要冻着身子了。”女人慈目善睐温和对着江枫嘘寒问暖道。
      江枫对待这位义母是极好的,每日从军营回来都会给母亲带城中最好的糕点师傅做的椰蓉羊奶膏。
      王妃本就是西繁小公主,少时跟着父兄来中原游玩,便自己选中了夫婿,自此甘愿留在中原。
      江枫刚在军营里混熟了之后,听其他的兄弟说城中来了位大师傅做糕点的,特别擅长制作异族的糕点。
      他独自坐着草坪了默默听了去。
      当天下午下了训练便找到糕点铺子买了两份羊奶糕,又给爱闷在家里看书的弟弟带了份荷花酥配杏仁酪,给极少跟他讲好听话但却把什么事都安排妥贴的父亲带了两份喜欢吃的江米糕,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带了回去。
      “谢母亲关心,我并不觉得冷。”
      “你自己多注意便是。”王妃起身道:“走吧,先去宫里。”
      深秋的阳光打在三人的肩上,凌云望着太阳怔了怔,缓步跟在自家母亲后头。
      袍子上的枯叶在日光的柔和下仿佛枯木逢春的般有了一丝生气。
      他抬眸看了看日光并不觉得刺眼,伸出手拨了拨耳后吹乱的发丝,带着丝丝暖意的阳光穿过白皙的手打在颈上,有一瞬间凌云觉得这样的好日光再也不会有了。
      “云儿。”夫人转头叫了一声凌云,看见他出身的模样嘴角弯弯噙了一丝笑意,“前日你太子表哥府中传来消息说有了孩儿,说明年夏天就该出生了,此次进宫你皇奶奶说不定想给你说亲,此事你先自己考虑,若是无此意,待会儿自己与你皇奶奶分说。”
      王妃不看他,只是不紧不慢地说完这个消息。
      凌云倒是没有太大反应,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自家这位老祖宗整天宫里也没什么大事干,就想着操心小辈们的婚事。
      对于这个消息凌云并没有感到惊讶,就算此次重阳家宴不说,下次小年也定会说上一说。
      “枫儿的婚事老人家也提了,不过我们私心不想让她给你指婚,想为你找个更为妥当贴心的姑娘,”说到这里王妃看了看江枫,又看了看前方停在门口的马车。“上次王爷进宫请安的时候说你想要去军营多历练些时日,等有了军功在身再去求取别家姑娘也不算委屈了别人。”
      “多谢母亲,孩儿也正有此意。”江枫应声道扶着人上了马车。
      凌云坐上马车,放下车帘隔绝了外人在的世界,端下那股生人勿近波澜不惊的架势,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在车壁上,阖了眼放空自己。
      王妃看着在自家两个儿子眉眼弯了弯,一转眼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俩人却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性子,一个爱正经危坐盯着某处不说话,另一个爱靠着某处闭着眼也不说话,仿佛在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但他对着这位大儿子总是会多一点耐心。
      小孩子刚接到府中的时候,身子在水灾和疫病里吓得不轻,长途跋涉的刚到府里就病了,王妃精心养了好一阵才养回来一点生气。
      刚到王府的那半年,江枫有时一整日也讲不上一句话。
      虽然和凌云住在一个院子里,但凌云着实是个书呆子,除了躺在院子荷塘边的塌上看书发呆,便是靠在屋子的窗边闭着眼睛想今日读过的书。
      江枫时常被王妃带着在院子里溜达,偶尔也会看着江枫在院子里练身手。
      凌云靠在窗边看着自己院里多出来的这位兄长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心理上的不舒服,倒也没有多亲近,就这样平静的过了大半年。
      又是一个暴雨如珠的夜晚。
      江枫本就睡得很浅,在这里总生出一种寄人篱下的不归属感,第一道闪电划过他的眼睫时他便醒了,暗夜被闪电撕破的时候他知道大雨就要来了。
      院子里的荷塘这几日刚结出花苞,凌云这几日总要多在外面待些时日,恨不得时时刻刻守着这花骨朵儿开花,“若是大雨打坏了花苞,凌云会不高兴吧……”
      江枫想着便起身套了衣服吩咐门口守夜的小厮找来了油布,俩人忙活了大半刻钟堪堪盖住了那片荷塘。
      翌日清晨,凌云醒来的时候听到外面的雨声蹙了蹙眉,“这样大的雨,荷塘新结出的花苞应该已经被折断了。”
      他思及此处倒也不急了。
      不紧不慢的收拾好准备出门看看自己精心养着的荷花被大雨摧残成什么样了的时候却看到一大片油布盖着荷塘。
      凌云转身问了小厮这是谁的功劳想着得封个打赏。
      却听得是江枫连夜救下了他的心头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抿了抿嘴转身进屋去了。
      几日放晴后,院子里多了好几个匠人在荷塘边植了几株半大不大的红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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