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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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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闻莺被刘缅喊的这称呼刺激得打了个寒颤。
南蛮来信可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要过关口,便要有通关凭证。一整套流程走下来,起码要三个月。
她离开南蛮不过半年,尤罕寄信百余封。那几乎是每天一封了。
许闻莺用波澜不惊的眼神看向刘缅:“属下说不愿,公子便不给了吗?”
刘缅笑道:“当然不。”
许闻莺叹气,伸手去接:“既如此,属下带回去慢慢看。”
“也是,”刘缅转身捧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交到许闻莺手上,“私房话不能让外人看,你带回去吧。”
许闻莺不欲争辩,收了木匣:“公子还有何吩咐?”
“等这个月的账对完了,你也考虑好来告知我,”刘缅拢着袖子面对她坐下,“此行东南,你去是不去。”
许闻莺抱着木匣下山,回到别院时,天色黑得彻底。
她点了灯,将木匣打开,里面一摞摞的信,确实没有拆封的痕迹。占了更多空间的,是一个个鼓鼓囊囊的布包。
许闻莺先解开了一个布包,里面一团棉花。许闻莺迟疑了一下,把棉花掏出来。
剥开棉花,中间躺着一个小小的玉观音。
天光大亮。
许闻莺将所有信和布包整理好放回木匣,在桌案前呆怔了一会儿,起身洗漱换衣出门。
她叹一口气。替人做事就是这点不好,这半年来没有一天能睡足觉。
进了账房,许闻莺吩咐学徒泡一壶热茶,便坐下开始对账。这种细致活相当耗精神,一个时辰后,许闻莺脑门磕上桌案上摊开的账簿。
学徒原本在屏风后查昨日的进账,被这动静引来,探头问:“主事,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许闻莺按着眉心,合上账簿,“我出去一趟。”
许闻莺走上长街,又想起昨夜看过的信。
信封上的“阿莺亲启”方方正正,是帑伊的字迹。内里信纸上的字却完全不同。
最早的时候写出来的字大小不一,落笔也不分轻重。后来好了些,写得顺利很多,字也小了。
许闻莺想起自己当时临时赶制的三字经,只是后来的半年里也不曾见尤罕拿出来过。那时他忙着征战,不得闲暇,没有精力去关注一些不必要的事。
尤罕最后果真学了中原字才让她惊讶。
“阿莺,到处寻不到你。你留下了许多东西没带走,你收下的玉器平白占我的地方。”
“之前与刘缅通信的驿站不知能否联络你。其实不如联络不上,你总之不会来见我。”
“勉安已经能说整句的话了,她隐约记得你。帑伊出远门的时候,勉安就到王宫住,我让宫人在后花园搭了秋千。”
“南岭的枫叶红得比前些年早,你说过想看。但你赶不及了。”
“阿莺,你太狠心。”
……
许闻莺被零碎的片段充斥脑海,头疼地回到别院,解了外衣便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被姬妾背叛确实是一件值得耿耿于怀的事,但应该是这样的吗?
许闻莺脑袋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地睡过去。
她感到自己好像在营帐里,又好像在客栈,尤罕熄了灯朝床走来,他坐在床边,她看着他,可是只能见到一张面目模糊的脸。
在深冬,许闻莺汗湿了长发惊醒过来。
头倒是不晕了,只是依然提不起劲。午膳的时辰被她睡过了,现在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可她现在不觉得饿。
五日后,许闻莺上山跟刘缅报告本月账目。
“闻莺办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听了一段以后,刘缅摆摆手让她打住,“你只管告诉我,你打算得怎么样了?”
许闻莺垂眼:“但凭公子吩咐。”
刘缅手腕一动,手中玉骨扇展开,他懒懒散散道:“我吩咐?自然是让你留下来管事。”
许闻莺把视线定在那把一动不动的扇子上,顺着他的话试探着说:“既如此,属下就告退了?”
刘缅下意识摇了摇扇子,被带起的寒风钻进衣领,他才反应过来,不自在地收起扇面。
“等等,”见许闻莺起身要走,刘缅出声叫住她,“我让你来莫非是听吩咐的吗?你且说说,你如何打算的。”
许闻莺坐回石凳,实诚地说:“属下在京城也算安了家,每月进账吃喝之余还能存下不少,替公子办事是难得的好差事,属下何苦离京呢?”
刘缅愣愣接话:“这倒也是。”
这下轮到刘缅头疼了。
面如冠玉的贵公子苦恼地看着心如磐石的下属,又问:“若我说,你去了东南,那里的据点全数让渡给你,你可愿去?”
许闻莺抬眼:“从东南,到南蛮?”
刘缅知道跟她绕圈子不会有好结果,爽快道:“都给你。”
“公子盛情,我去又何妨,”许闻莺摸出腰间的红封口瓷瓶放上石桌,“此去山远路遥,又无任务在身。公子传唤,属下也赶不回了。”
许闻莺走了。
刘缅望着空荡荡的门洞,良久,将瓷瓶收入怀中,起身回房。
八年了,她总该自由。
许闻莺没有把别院卖掉,临走跟刘缅提了一句,以免别院被杂草给吞了。
她来时带来一个包袱,走时也只带走一个木匣。身上备了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铜钱,剩下的则是到东南的钱庄去取。
刘缅戴着帷帽亲自来送她,他笑眯眯叮嘱:“把命保住就行。”
许闻莺隔着帷帽最后看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大皇子没有露面,但衣食住行都给她安排妥当了。
许闻莺被大皇子的人送到她的住处,她下了马车,抬手拂开一边的帷帘看见府邸的大门,顿了顿。
给了随行的人赏钱,她抬脚跨过门槛,将门内的光景一览无余。
没有接引的人,也没有小厮和婢女。许闻莺越发肯定了内心的猜测。
她按照记忆走上熟悉的路,拐弯后走过长长的直廊,来到一座拱桥前。
竹林,湖泊,湖心亭。
许闻莺将另一边帷帘也掀开,提裙走上拱桥。桥的尽头,亭内一人与她遥遥对望。
她停在拱桥的最高处,居高临下将他一眼看尽。
许闻莺没想到她有一天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尤罕。
在她的记忆里尤罕总是穿深色的衣裳,他总在征战的路上,太轻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撑不上半天就面目全非了。
现今他穿白衣,气质并不温润,身形依然高大,但许闻莺不见他半年之久,轻易看出他的变化。
消瘦的同时由于高强度的练武,身上只怕比半年前更紧实。眼神寂静了很多,倒不是冷谈,从前他的温和总是袒露,这时的温和像是嵌在白玉里,看得见摸不着。非要说的话,跟刘缅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得不说,现在的尤罕确实适合白衣了。
尤罕任她打量的同时也观察她。
与他偏于阴郁的变化不同,许闻莺身上的生机变得浓重了。从前她总是柔和,像包容一切一样包容他,但又漠然,像路过一切一样路过他。尤罕自认不曾管束她,可是她似乎总被拴着牵引着,在狭小的密闭里生存。
可眼前的姑娘分明风尘仆仆,却让他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灵动,尤其是那双眼,亮得惊人。
他在深冬里,见到了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