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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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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在街道上穿梭,屋檐上的一只狐狸耳朵动了动。
直到商枝进屋,纸人关上了大门,挡住了它偷窥的视线,它才从暗处出来,抖了抖身子,让灰尘从它似火一般的红色皮毛上抖落。
它露出个很人性化的笑容,那是发现八卦的兴奋。
纸人守在门口,商枝跟在谢惊墨身后,打量着大门里的景象。
荒芜。
这是她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她有些微微惊讶,毕竟一路过来,这里看起来是最繁华的地带,至少屋外是这样。
她跟着谢惊墨经过杂乱的花园,里面有不知名的花草迎着月光毫无章法地肆意疯长,有一种野蛮的凌乱美。
再然后,是暗红色的九曲回廊,有许多梨树正在两侧静静地开着花,花朵落在地上或飘进回廊里。
应该很久没人打扫过这里,回廊过道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梨花,是纯净的白色。谢惊墨黑色的靴子踩过,偶尔会露出青黑的瓷砖,不过要不了一会就会被落下的梨花所掩藏。
有朵梨花落在了谢惊墨的头顶上,或许是月色太美,商枝有点手痒痒,可惜她触碰不到,兴致来得快也去得快,很快就作罢了。
月光下回廊里,商枝跟在谢惊墨身后,如影随形般。
气氛温柔宁静,让商枝一直没胆量和机会说出口的疑惑此刻问了出来,她从谢惊墨身后飘到他的身旁,边问边打量着他的神色。
“道长,为什么叫我跟上啊?”
谢惊墨撇了商枝一眼,她整个身子透明又飘渺,面部因为许久没做过表情还有些僵硬,偏偏神色却分外生动。
他继续看向前方,面无表情脚步不停。
他们已经穿过了回廊,来到了一个庭院前。
就在商枝以为他不会理会她时,谢惊墨突然开了口,“你现在才问不觉得太晚了吗?”
都到别人院子里了,才问为什么。
商枝小幅度摇了摇头,青丝在腰间晃悠,她道:“早晚都一样。”
“为何?”
“我又不能拒绝。”
商枝想,要是能拒绝,她也不会一直飘不出那条街了。
谢惊墨闻言笑了一下,“呵,确实。”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显然商枝的识趣取悦了他,他领她进了一个房间,点上油灯后可以看见屋内的墙角处摆放着一张柔软的大床,床的右前方就是用花梨木所做成的桌椅,桌上有把青绿色的伞静静躺着,在桌椅旁还有个装满书画的竹篓。
谢惊墨从那个竹篓里抽出一卷画像,提在手里展开,借着灯光可以看见上面是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神情含笑,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模样。
“记住他。”谢惊墨对商枝说道。
商枝点头,表示记住了。
“明晚月圆之夜你去找他。”
商枝继续点头,问:“然后呢?”
谢惊墨一边研墨一边回答她:“带句话给他。”
他提笔顿了顿,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就问他呆够了吗。”
“就这?”
“嗯。”他提笔在那幅丹青上面写写画画了一些东西,灯光有些昏暗,商枝没太看清,应该是在画一些符咒之类的东西。
然后他用油灯点燃了画,火光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或者再劝他几句,叫他早点出来。”
“出来?他在哪儿?”商枝问道。
“牢房。”
合着是劝人越狱呢,商枝点头表示明白了。
等画燃尽,商枝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幅画,打开一看,赫然就是刚刚那个青衣男子。
好家伙,真能烧东西给她呀。
商枝发现该画右上角有个名字,她念了出来:“温峤。”
谢惊墨指了指画中的人,表示就是画中人的名字。
商枝打量了番,然后转头看向谢惊墨,“还不知道道长姓甚名谁,该如何称呼。”
“谢惊墨,如今你唤我一声谢道长罢。”他顿了顿,然后说道。
商枝收好画,她有些不解地问道:“谢道长,为什么要我去呢?”
难道我们很熟吗!难道你没有自己的手下吗!又或者他看出了她的不凡?她又一次成为被选中的鬼了?
“天机不可泄露。”谢惊墨并不想多说的样子,话语敷衍的模样。
商枝心道要忍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那明晚带完话后,是不是就没事啦?提前跟道长说声再会,有缘再见。”她怀里抱着画,在灯火下亭亭玉立,眼里的憧憬藏不住。
谢惊墨莫名有些不爽,他扯着嘴角一笑,“呵,你想去哪?你可能还不了解我,只要你去京城打探下我的名声就知道,我见过的鬼只有两种去处,一是魂飞魄散,二是轮回往生。”
“等我不需要你时,我亲手送你去投胎。”
三十七度的人,为什么能说出如此冰冷的话,商枝心里有些恨痒痒,感觉自己失去了自由与灵魂。
前一刻还在成仙美梦中,下一刻已经沦落道如此地步。
她挣扎道:“有没有第三种可能,就当今晚没遇见过我。”
谢惊墨双手撑在桌上,他上半身往商枝方向前倾,他看着她,似笑非笑:“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鬼,到京城来了就得守我的规矩,况且我看着像那种好说话的人吗?”
商枝惊觉自己有些过界,点头不对,摇头也不对,只好抱画苦笑。
谢惊墨本想再嘲讽几句,可夜深寒意重,一阵风吹过,油灯灭了,屋内重归于黑暗,寒冷侵袭而上,引得他又咳嗽了几声,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我要歇息了,你自便吧。”说完简单盥漱后就卧铺而眠了。
“凡人的身体就是脆弱。”这是谢惊墨入睡前想的最后一句话。
本着非礼勿视,商枝坐在房门外,玩着自己的头发,头顶是星空,背后不远处就是那位刚认识的道长,罗帐之下是他绵长均匀的呼吸。
长夜漫漫,她在想这位谢道长心真大,在想要不要趁现在逃跑。
对一只刚认识的鬼毫无防备,理所当然地安然入睡,这要么是看不起她,要么是很看得起他自己。
商枝想了想,觉得是两者都有,她对月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在她不知道重复数了几遍夜空中的星星后,她听到屋内传来一些动静。
“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
商枝附耳听了下,原来是那位道长在说梦话。
这一听就是亏心事做多了,商枝有些恶意地想着。
“商枝!”
咦,在叫她?
商枝有些不情愿地飘了起来,她进入房内,“道长,你叫我?”
入眼的是谢惊墨半坐于床上,青黑色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颈处,寝衣有些散开,白与黑在交映。他就直愣愣地看着刚进来的商枝,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半张脸,眼尾通红,泪痕未干,神情恍然。
还没等谢惊墨晃过神来说‘出去’二字,商枝就已自觉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的谢惊墨突然就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喝下孟婆汤。
愧疚感如潮水般来得又急又猛,没到了颈部,窒息感让人轻易忽略不了。他以为久远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如今却活生生血淋淋地在他的脑海里复现。
“商枝如今在哪?重新投胎了吗?”他拙劣地表演着漠不关心,那时他对自己说,好歹相识一场,总得确保下这个凡人女子的现况,如若不好,还可以帮她打点一二,愿她来世顺遂,长命百岁。
却在得知商枝因他被刻意遗弃在荒山之中,几十年无人问津,险些魂飞魄散,消散于世间时,死去的阆风仿若活了过来。
“什么?!”
“混账东西!”
他发着疯,大闹冥界,直到华莎单薄的身影出现。
“都是我的错......”
梦境里的最后一幅画面是他透过三生石看着山洞里的商枝,梦里的他泪如雨下,捂着胸口,不禁呢喃道:“商枝......”
心如刀割的感觉犹然存在。
谢惊墨单手拂去面庞上的泪痕,他有些自嘲地想着又开始做梦了,不同的是梦里的女主角如今就在屋外。
他对自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不过是凡人短暂的一生罢了,怎么都过了好几十年了,那些记忆还栩栩如生。
想那阆风真是个痴情种,再想着门外的商枝,谢惊墨本就因睡眠不足心情不好,如今是更烦躁了。
不过往日种种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最多的善意就是亲手送她去投胎了。
房间外的商枝躲在屋檐阴影处,双手紧紧地握着画,也有些恍然。
他在勾引我......
不对,这道长怎么知道她名字的!他未问过,她也分明从未告知过。
为什么能对一只刚认识的鬼毫无防备,还有一种可能,他们并非初识!
怪不得,她第一眼看到谢道长就觉得他怪怪的,眼神戏怪多的。
不过这道长看着挺年轻,而她应该死了挺久,也不知道他们怎么认识的,又是什么关系。
长辈?朋友?忘年交?
商枝摇了摇头,觉得有点好笑,她死时说不定人家都还没出生呢,自己空在这儿揣摩这么多,还不如进屋直接问那谢道长。
想着可能是故人,商枝就抑制不住的雀跃。
“道长,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商枝又重新飘回屋内,她咬唇,说出了她一直以来的怀疑,“道长,我们是不是认识?”
她既忐忑又好奇地等待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