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动之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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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歌第一次找到林之唤，是为了文艺汇演。
元旦在即，每个班得出一个节目，说要合唱吧，就快期末了，经不住这么大手笔；说个人报名吧，谁愿意呢？
银华高中属于重点中的重点，升学率高，压力也大得很。刷题睡觉时间还不够的。
同桌王湾给乔歌出了个主意：“问林之唤呀？她和我一个初中的，唱歌可好听了。”
林之唤？乔歌回想了下这人，只记得她很瘦，话不多，名字总排自己上头。
乔歌成绩算是中等，看分数时习惯往上一瞄，“林之唤”三个字，竖是竖，弯是弯的，莫名入眼。
她记得，这位同学语数英都不算差，就是物理化学分不高。
“她肯应吗，这次期末关系到分班呢。”乔歌撞撞同桌胳膊肘，王湾忙着偷闲看小说，回了句：“去吧去吧，她人挺好的。”
乔歌这一年就没听王湾说谁不好——没办法，该去还得去。谁叫她是文艺委员。
瞅着个淡淡的身影，她走到林之唤面前，才发现两人座位只隔了条过道，不过一头，一尾。
林之唤低着脑袋，背挺得直直的。乔歌刚来，就仰头看她。
“怎么了？”
“元旦文艺汇演，班里没人报名。”乔歌不自觉低下眼，有点不好意思：“想问问你你报吗？”
完了。她扭紧手指，自己完全没有发挥公事公办的谜之气场——况且演出没奖品没加分，还要出时出力，连她都说服不了自己，怎么说服林之唤？
乔歌感到对面人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了会，小心抬起眼。
林之唤——简单的名字，简直跟乔歌一样。这个林之唤同学，好像长得还挺好看的。
晚自习的灯光有种暖调，打在人脸是很奇异的感觉。
她直直坐着，肩膀的曲线起伏，沿着校服蓝边向下垂坠，挽起松松的袖口。
青紫色脉络一路贯入掌心，指间夹只水笔，桌上铺了张卷子。化学的，只动了小半。
乔歌忙着转移话题，看到空白格，心头一动：“这道题你不会吗？”急急道：“我教你呀。”
说完又觉失言。
林之唤大概看出乔歌脸上写满的欲言又止，也没出声，点头，起身。
一只手轻柔地触了触乔歌肩膀，快得像是错觉。等乔歌反应过来，已经坐在位置上，肘边是林之唤握久的笔，尚有余温。
她清清嗓子。
“……听懂了吗。”
“听懂了，谢谢。”
乔歌哑然。
从前在家妈妈老要求她辅导弟弟作业，八九岁的男孩爱动又容易走神，一道简单算术题讲上三四遍也不见得能懂。
久而久之，她讲完都爱问一句“听懂了吗”，口头如此，心里却不怎么抱希望。
这两年，乔歌很少给人讲题，她自己都快忘记自己，这个勉强生硬的习惯语气。
“抱歉。”不说为什么。
林之唤的脸半边泛着灯光。她又高又瘦，站在那像具雕塑，一开口就活过来了。
“谢谢。”她说，不说没关系。
乔歌收回视线，盖上笔帽，仔细地把笔放在试卷正中央，淡淡的折痕。
下意识往前看，望见熟悉的玫色书包，第二次发觉两人之近，她拿水杯、放笔袋，林之唤都能直接瞧见。想起“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又笑自己：只要确定一个点和一个点，距离怎么会远呢？
林之唤正是在乔歌露笑的时候答复。
“元旦汇演，我可以唱歌。”
“唱什么？”
“心动之歌。”
*
她跨上公交，找到平时选定的地方，塞进耳机。
熟练地划开手机，指间在喜欢的歌单间跃动，按下单曲循环。
心动之歌。
林之唤听着歌，歪过头看窗外，心尖像有只鸟轻轻掠过。不同以往，今晚它踮爪蹦了蹦。短暂的停留。
树木幻化成深色的影，奔赴另一头。闭眼，那支歌还在心中缓缓流淌，她感到自己是一只晃荡已久的船。
“最近一周”，此歌播放次数由“27”跳到“35”。
这天是周五。
灰色壁纸反衬出冷落的银光，她脖颈垂下又捞起，到站前一分钟，在红色路标与绿色按键中，点击后者。
前者开始疯狂闪烁，乘客近乎漠然地望着“正在发送中”，指尖随圆圈打转。
“2022年12月24。星期五。”
“晴转多云（有湛蓝色的风吹过天空）”
“心情未知[月亮]”
备忘录写日记是乔歌的一顶习惯。
她写道：
“今天我收到了林之唤的好友申请。”
林之唤，横是横，竖是竖，撇是撇，简简单单，赏心悦目。
消息跳出来时，她刚洗完澡，披着湿湿的发。水汽从指缝带到机面，细绺发梢陷落枕边，沾浅浅的印。
乔歌翘着腿，看见对方备注“林之唤”，大拇指双双一对，甲面一阵摩挲，点了半晌才放下来，击中“通过”。
林之唤的头像是只虫蛀的青苹果。乔歌看着她把它换成皱巴巴的纸巾，状态新设成听歌。
想起她要唱的歌——心动之歌，歌名是叫心动还是心动之歌？心动之歌？有这个名字吗？
等了一会，对面还是那条“……快来和我聊天吧”。她把手机扔到被底，房门被敲响，外婆探头：“吹——头发！”
“知道啦知道啦——”
认命起身拿吹风机，乔歌偏爱披着湿发无所事事的感觉，不限季节。
十二月。嘴里还没能吐出白汽，窗外路灯罩着团浓雾，雾气蛛丝似的结在建筑和人身。
她虚晃胳膊，机器的温度附上后颈，像发潮的茧抽出利剑。
“诶？”
躺床上的手机振动了下。
她捞起一看：“这周日，你有空吗？”
“可以来听我唱歌吗？”
离元旦只剩一周，乔歌赶着晚自习结束前交了报名表，如释重负。
林之唤算应她的请帮忙，去看她排演节目很有必要。况且，乔歌还没听过她唱歌呢。
“可以啊，几点？”
“下午一点。”对面发了一个地址，是某商场。
“五楼ktv门口见。”
年底加周末，街上的人挺多，人们穿各色大衣毛料薄绒，行走在天底。
ktv叫心悦，彩灯衬花体字，莫名妖娆。
林之唤站在纠缠的阴影里，看见乔歌往前走两步，露出亮粉的毛衣，领间是件青色针织衫。
“嗨。”
声音和外面的天气一样轻快。
乔歌觉得什么东西被擦得很干净。林之唤好像有扫去灰尘的魔力。
“心悦”两个字都发出了莹润润的光，看着明晰不少。
“下午好。”
两人肩并肩朝深处走。
蓝色指示灯，不锈钢的冷光被粉色铺满，漏出音乐节拍。她们经过不同的房间，像塞进橡木桶里，酒液堵住耳朵，声音牵作悠软的气息。
带路的姊姊越走越远，她们缀在每条通道的最后，拐过弯才能见着前方人影。
“四个小时，到五点。”
林之唤和乔歌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
后者按了按光滑的皮面，接着解下围巾，挪到点歌台边。
头也不回：“点什么？”
先来一首《2toMoon》，再来一首《当谁的月亮》，和《草太阳》。
乔歌选满同个歌手的歌，倚着高脚椅，单靴点地，听林之唤唱。
她唱得不缓不急，拥有出众的音色，像驾车驶过石凿的甬道，天光涌动着将摇摆的车身驱入更高处，音调骤降时，人感到一刻失重。
月亮和太阳在她的嘴里显得过分遥远了。乔歌与打在脸上的粉绿光点一齐溶化，变成歌声中漂浮的碎片。
看着林之唤的脸手，她抬高一只腿，压下心内那阵奇怪的感觉。
三首歌唱完，时间也只过去十分钟而已。对面的人笑着问她：“唱什么？”
疏淡的眉微垂，眼尾落一簇深棕色阴影。睫毛像木梳的尺。
乔歌盯住青绿色的衫领，边缘处略有蜷缩，像片初生的叶子。心中的感觉更强烈了。
“我只会青春失恋物语少女心事大全。”她吞下这句没说出口的话，把腿抻到地上。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乔歌问，“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准确讲，是听过她的歌声。
林之唤点头。
“你听过我唱歌。”
“还留下半盒润喉糖。”
一说润喉糖，乔歌就全部想起来了。
她小时候就不爱那个牌子的枇杷膏，还是半年前嗓子哭狠了，买了盒润喉糖。依旧经典枇杷味。
六月，细雨是这座城市的纸鸢，飞入人们的手心。
乔歌嚼着糖，盖了个卫衣帽乱逛。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个地方，那栋居民楼和这些建筑对她根本没什么分别。只是妈妈架也吵了，气也撒了，她不愿再流着泪看窗外。
天光不亮，但不算暗。滚着白边的灰云像饱足的银鱼，窝在湖泊上空。它们实在呆极了，连泡泡都不晓得吐，她走在道旁，只能接到硬币般冰凉的雨丝。
身上很快沾染了深浅不一的痕迹，乔歌被慢慢打黑，从心底渗出玻璃溶化的胶装液体。
她累了，歇在长椅边。是个公园，亚麻黄的体育器材锈了几块，浓密的绿树在雨中微微闪烁。
不知道多久，心里突然浮起一个声音，乔歌提起注意去听，蓦地发现这歌声是外头传来的。
隔了一片水池，亭子那边挡了身影，隐约送过一阵歌声，抑扬顿挫，像念诗。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觉眼前像裹了泡泡的场景，树、器材、人的袖子都变得透明，空气中分明没有雾，却干净得像被什么东西充满。
雨点变得很小，吹到指尖，精准得不像话。
她一面听念诗似的歌声，一边撑着脑袋，张着手掌乱想：这都唱得什么呀？
以往那些抄在纸上、记牢的歌词纷纷冒出来，不知怎么回事，乔歌就唱起来了：
“我说——我错了——没谁认为爱还是最初样子——”
“天上一——天就是地——上一年——看见太阳的心流出黑色火焰——”
“我喜欢夏夜的云彩涂抹至深蓝——我们的线条曲曲弯弯——”
她的歌声覆过了念诗。
亭子边上的黑影晃了下，大概是在听她唱的什么。
乔歌更来劲了，她把自己小学到现在记忆的青春失恋物语少女心事大全恋爱快乐分手也快乐的歌曲全都吼出来，像是遇到一个好心的陌生人，愿意接收所有传单。
白鸽般的歌声放飞雨后，欢快地舞到另一边。整个下午，公园的空气缀满了乔歌的色彩。
她把最后一首时下大热HIT唱完就走了。亭子那看不清黑影，远远望见只有片苍茫的青绿，小小的池子里开了几朵深色的莲。
“你听了多久？”
林之唤笑：“听完了。”
怪不得能在她走后拿到糖。她吃了半盒，剩下半盒放椅上，就当对唯一听众的一点念想。
再说，她也用不着润喉糖了。
乔歌想到自己回家后，上网搜捕获的关键词，发现那还真是首诗。
“你真的在念诗？”她仍忍不住问。
“念和唱区别很大吗？”
“不然我怎么叫乔歌不叫乔诗？”
林之唤笑得很开心。她特别笑的时候，耳边头发丝会散开来。
“那其实是一首歌，只是很少人知道怎么唱。”
“碰巧我知道。”
乔歌你知道吗？其实不仅仅是这首诗，这些日月星的意象、抑扬顿挫高低起伏的节奏，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和心动挂钩。
比如你的名字，乔歌。
重要的不是内容，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去表达。
她坐到她身边，点了半年前下午最后的一支大热HIT，情情爱爱，星星点点，牵系人心。
她唱着歌，像把心上系好的蝴蝶结解开，里面真的飞出灵散的碎片。
五点钟，她们一起步行回家。
摩挲路边惨白的灯光，乔歌的指甲戳了下掌心，“元旦晚会上，你还唱歌吗？”
“唱的。”
“还是这首？”
“还是这首。”林之唤伸手捞起乔歌嘴边的发丝。风大了，把光吹得摇摇欲坠。
“林之唤，”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其实，她也想问她，平时拿笔袋、放水杯、收拾书包的时候，她有没有看她，贴成绩的时候，有没有往下看几眼她的名字。
偏偏现在这个时候，她什么也不想。
“就叫你一下。”
她们肩挨肩，往家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心动之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