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进月亮里的衰小孩》伍禤

7、第 6章

　　此生
　　他十六岁跨年那天，雪下的很大。
　　两人看完雪，他在屋子里看宋情打星际争霸，宋情叼着烟，鼠标键盘摁的响的飞起。房间打足暖气，鼠标垫边摆放着烟灰缸和半罐啤酒，电脑背景音乐公放着宋情唱的demo，播放到高潮时他会情不自禁的轻轻跟着哼，想大不了今晚不睡，看这傻逼能颓废到几点，结果是宋情打了个通宵。

　　沈著回忆起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他当时为了所谓的男朋友向家里人坦白了出柜，他爹当场气得脸都绿了，关了他两个月禁闭并且断掉了他全部的生活费。他妈则是不断抹泪，跟天塌下来似的。
　　跟那位前任谈被骗钱骗感情不说，在得知沈著生活费被断后，他的下头前任第一时间和他划清界限。沈著在前男友提出分手后的那晚捧着手机看红色感叹号看了一宿，第二天眼睛都是红的。
　　地方政策不同，N市志愿是可以出分后选的，本来他们相约共考二中，沈著分高出高中录取分数线整整四十多分，可以甩他那个目标二中的傻逼前任几十条街。
　　他当初年少气盛，敢于挑战老爷子底线，敢于不屈挑战权威，一不做二不休，选填志愿那天秒锁志愿，选了个N市最蹩脚的三流高中。
　　选这个高中的原因仅仅是为了天高皇帝远，逃避生活，远离亲爹。
　　翅膀硬了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卡被他爹冻了，微信零钱总余额不超过五十。开学那天，沈著坐公交去了N市盐高所在的小县城。他穿着一身名牌，挤在这辈子都没坐过几次的公交车里，能闻前座大叔应该远超过一周没洗澡散发出的体味和旁座姐姐隔着耳机都能听到的呼噜声。
　　小县城土路地面凹凸不平，颠簸难免，沈著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精神□□的双重折磨。
　　他下了车，在学校门口的奶茶店买了杯波霸奶茶。奶茶店店名叫“CoCk”，他承认刚看到这个店名时，是挺.......颠覆三观的。齁甜配上劣质的奶精加上刚刚一路颠簸，让他没喝两口就没忍住哇哇吐了旁边某个倒霉路人一身。
　　倒霉路人什么都没说，上来抡起一击肘击给他一顿好揍。
　　“ntm，xxxxxxxx！”倒霉路人抡拳抡的凶，沈著这种刺头就算理亏也不是挨打的料，他使出浑身力气把路人摁在地上锤。倒霉路人被锤得晕头转向，像一只被放了气的皮球。
　　围观人堵的校门口水泄不通，两人被保安喊来的警察请进了局子。

　　“姓名？”
　　“沈著。”
　　“姓名？”
　　“宋情。”
　　“打架斗殴伤人仅造成轻微伤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
　　“........”
　　宋情明明先动手却挂了彩却，在警察同志面前哭可怜。他捂着脸，露出半边小虎牙念叨着：
　　“法治社会，人人平等。。
　　人民警察，伸张正义。”
　　录口供的是个女警，看着宋情装出的委屈样，强忍笑意。
　　“挺帅一小伙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非要动手！”
　　“对不起警官～我错了！”
　　“罚金窗□□了，然后你可以走了。”
　　“你呢？”女警官目光看向沈著，他咬着牙，满脸写着苦大仇深。
　　“我也错了。”沈著强忍着快骂出口的瘪三，满嘴不情愿的说了四个字。
　　“念你是初犯，你也缴费去吧。”听到缴费两字，沈著耳根从头红到尾，浑身开始发烫，手头余额加上他全身家当只有27块8。
　　派出所民警打通了他爹电话，监护人代缴。

　　沈著他爹性格彪，在派出所当着宋情和众民警的面让沈著的脸也当场挂上了彩。揍完人后，他丢了八百给宋情，赔了道歉，听完民警训话，冷着脸扯着沈著头皮送他进了车，头也没回。
　　八月底的天还是热，车里空调打的制冷，沈著开窗透气，窗被前面开车的那位遥控关上，两人一路无言，气氛比车里的冷气还冷。

　　一番折腾，到校天色已黑。来校第一天他就光荣被教导主任喊去训话，训话内容从学校面子训到八礼四仪。
　　“三流高中成绩不出，该差的逼事倒是一点不少。”他听完民警训完继续听教导主任训，挂彩的脸火辣辣的疼。

　　后来大抵是主任训累了，最后让他写份检讨在开学典礼校长讲话结束后当着全校面前读。
　　“开学第一课，也不怕冲风水。也罢，沈著选手注定要一鸣惊人，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丧失高中三年择偶权了。”
　　他心里从主任开始训第一个字时就开始了碎碎念。
　　主任训完，沈著心里骂完。

　　开学典礼那天阳光明媚，台下一双双眼睛盯着，校长讲完后他拿着稿面无表情的朗读着从百度上不知道混了几手的检讨书。阳光下，他脸白净得像是瓷做的，睫毛细长像是一只栖息睡着的黑蝴蝶。

　　盐中刚进去都会进行摸底考试，排出名次。排行榜上的数字密密麻麻，摸底考的排名沈著排在一榜第三。
　　由于报道第一天在校门口打架的光辉事迹加持，沈著名声大噪，一炮而红。
　　成为盐中领导重点关注对象，也成为了盐中的红人。

　　晚修到一半时，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把课本归好了。归课本时，他在书包夹层摸到一沓钱，数了数零零散散有九百块。应该是他爹上车时碍于面子悄悄塞的。
　　适应了一周，沈著七七八八摸清了盐中的课表和授课老师的性格。管理老师要是是个性子好说话的软柿子，他就以上厕所为借口，即刻跑路。
　　跑路当然是指翻校墙，去城边最近的一家酒吧喝酒，差不多八公里路。

　　酒吧热热闹闹，来玩的大多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女人们大多穿的清凉，脸上妆容浓厚。有几个甚至称得上非主流，颧骨补粉假白的发亮，嘴唇抹得如血一般红就像是恐怖单机游戏里的鬼新娘。
　　男人们大多身上有很浓重的烟酒味。他们吹着牛逼，指缝里夹着烟，桌边要是恰巧有几个女人，声音就得更得大些。

　　酒吧有包间，出乎预料的是这个破县城的酒吧包间也要四位数且价格并不低于市里几家高档酒吧多少。
　　沈著围在吧台中间拿了瓶喜力，一个人慢慢喝。
　　驻场有驻唱乐队，每周周日周二周五，他们都会来唱三天。主唱出来时，舞池那边围满了人，清一色都是些少女，甚至还有应该没满十八的。他透过人群，一眼就看见主唱是个染了一头骚气十足的黄毛，脸上贴着创口贴，依稀还能看到没消下去的淤青。
　　沈著惊的站起身就打算开溜结果起身动作太大，没站稳一个酿跄撞了吧桌，“砰”，桌上的喜乐一个飞跃，已经伴随着一声变成了一地玻璃渣。

　　“哦，歇b！”沈著目光和黄毛对上了，还是在人家地盘。
　　“喂！站住！”黄毛走过来，沈著手藏在身后抓紧酒吧椅，手骨青筋暴露，寻思着要是等伙真要干起来，就算他们人多，能干一个是一个。
　　“洗衣用不了这么多。”黄毛丢了六百在吧桌上，后面是酒吧老板在不耐烦的催促他赶紧开场。
　　他回到台上，试了下麦，随着伴奏开播，他和身后的乐队开始合唱。
　　“那个黄毛叫什么名字啊？”沈著脸盲，上次派出所也没记住黄毛名字便拉住一个后排还在拼命往前挤的女生问道。
　　“他叫宋情，是今朝乐队的主唱，我们都是他们的粉丝。”
　　光打在宋情身上，台上他情至深处，低语呢喃。台下女生随着乐队唱至高潮跟着前面迸发的人声一起尖叫。

　　“诗人高歌咏唱
　　赏我半途颠肺流离
　　承蒙岁月不弃
　　赐我花开一路荆棘”

　　今朝乐队唱到十二点，前面唱的是原创，后面翻唱的老情歌。沈著静静听，一直坐到宋情开始收拾演奏装备。
　　“我唱今朝时，你是不是哭了？”宋情下台时问沈著，沈著没搭话。宋情点了两杯酒，挪了一杯到他跟前接着说
　　“请你的，说说，怎么着，失恋了？”
　　“比这个操蛋多了。”沈著和宋情碰了杯，没讲他的下头前任。
　　“当着这么多人面被自己老子打，确实挺操蛋的。”
　　“你这人是不是欠揍啊。”沈著咧着嘴，百无聊赖，假装厌弃。
　　“你不是高中生吗？”
　　“我翘课来喝酒的。”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宋情比沈著大四岁，他家也在市里，之所以来这个小县城是替宋爹来收租的，出于合作关系，酒吧老板顺水人情答应了他们乐队在酒吧驻唱一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沈著想起学校五点还要跑操。三点半准时离开了酒吧，冲宋情告了别。
　　临走前宋情看了他一眼，迟疑地说了句：
　　“晚安。”
　　“你唱的不错，我下次再来听你唱歌。”沈著佝偻身子走出酒吧，路灯照出一片光亮，将少年的影子拉长。昼夜温差较大，他的脸被冻的通红，索性就迎风跑了起来。
　　他载着酒意，穿过了霓虹敞亮的街头，穿过了灯光昏黄的暗巷，穿过了汽轮嘈杂的大桥，肆意奔跑在凌晨只有路灯没有车辆与行人的大街上，宛如逐日的夸父。

　　沈著翘晚修翘的一般都恰当好处，本着一周只翘一次原则。他每个月都给舍友塞钱，给宿管塞烟，查寝时有宿管和舍友的双重保险，就差明面上说一句“自己人！别开枪！”
　　校方领导不来，百无禁忌。校方领导抽查，场面那就堪比碟中谍中碟了。
　　“宋情，我喜欢你。”看了半年宋情的驻场，沈著在4.1那天表了白。他去看宋情的驻场时间改到了每周五，因为周末非走读生是两周一回，所以学校会占一天半时间会用来抽查考试，周一要升旗。
　　沈著喜欢宋情，但也惜命，要补觉。
　　“我没想过和男人谈，但是是你的话，我们可以试试。”宋情在4.2做了回复。
　　关系熟络后，他偶尔会去宋情家过夜，宋情通宵写歌，也不吝啬给他砸钱包养他。沈著会主动做宵夜给他吃，作为报答。

　　炒菜烧饭是和宋情谈了后，沈著才学会的。

　　他十六岁跨年那天，雪下的很大。
　　两人看完雪，他在屋子里看宋情打星际争霸，宋情面叼着烟，鼠标键盘摁的响的飞起。房间打足暖气，鼠标垫边摆放着烟灰缸和半罐啤酒，电脑背景音乐公放着宋情唱的demo，播放到高潮时他会情不自禁的轻轻跟着哼，想大不了今晚不睡看这傻逼能颓废到几点，结果是宋情打了个通宵。

　　平静的生活持续到宋情生日，那天宋情消失了半天，沈著是傍晚时分在酒吧附近的天桥桥洞底下找到了已经哭成泪人的宋情。
　　“我中午去吃了散伙饭。明天你有时间吗？我们也吃一顿吧。”
　　“什么？”
　　“今朝被我解散了，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啊，宋情！嗯，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因为我玩腻了！玩腻了！你听懂了吗？沈著！”宋情随手抄起地上的一个玻璃酒瓶往用力往远处桥墙上扔，酒瓶摔的稀碎，和见证他们第二次相遇的喜乐一样，变成了一地玻璃渣。
　　“宋情你真他娘恶心，你知道，你要是一点点放手，我自己会滚！你但凡有点良心，就不要再喊我的名字。你怎么会知道，在我们一起看那场大雪时，我也有一刻想过和你共同度过此生！”
　　天桥底下人间罕见，沈著二话没说，给了宋情正脸旁当一拳。宋情崩了颗牙，吐了口血沫，鲜血沿着齿缝止不住的向外涌。
　　他垂下头，猛的亲吻沈著的嘴唇，薄唇混着血腥味，他夺了沈著初吻。

　　宋情吻完沈著，自己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呛得抹眼泪。

　　烟雾往上走，消散在没有已经没有光的桥洞。烟灰往下落，除了亮着的火星什么也看不清。
　　手机屏幕亮了，来电彩铃是他自己唱过的歌。
　　两人就呆着听，接完吻后就呆着坐，任手机铃声一遍遍响，什么也不做。
　　手机长时间不接，对方估计也懒得再打了。

　　“宋情，我在呢。
　　宋情，生日快乐。”
　　沈著挨着他，颤抖着肩膀哭。
　　宋情听完这句话后像受了什么刺激也开始继续哭，一直哭到他累了，是累到头靠在沈著肩上就能睡过的程度。

　　两人睡了一夜桥洞，第二天没吃散伙饭，神志清醒后分手。

　　分手后，宋情回了N市市区，找了女朋友。沈著继续在小县延续学业。直到第二年冬天，县城因为暴雪而导致地方塌方，宋情担心沈著，两人才恢复了联系。

　　韦一来报到那年，盐中所属的地方县已经和旁边几个分区合并变成了N市的大区。学校翻新，校方也动用重资聘请了更好的师资。
　　盐中也从三流高中晋升为了N市的准一流。

　　沈著后来从朋友口中才得知，宋情初遇自己那天其实今朝就面临散伙问题了，他是在和自己谈恋爱后才决定再自费预付乐队一年的工资，队员看在钱的面子上拿着一年的预付答应宋情再续半年。他这么做就为了能把他写的歌完完整整唱给自己听。他对家里坦白了出柜的事情。宋情他妈反同，他爹则在他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以死明志了。
　　宋情回去后，跪在他爹坟前跪了两天两夜，磕头磕的头都破了。
　　得到的是一声恶心，不换的是一句原谅。

　　大雪封城期间，沈著打了通电话给他爹，说自己已经不是同了，问候好家里人平安，唠叨好些家常，说了自己想家。
　　“想家了就回来吧，我帮你办走读手续。”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沈父用商量的语气挤牙膏似的接了句“道路解封后我来接你，爸也想你了。”

　　大雪纷飞，宿舍里开着暖气，沈著一人站在阳台上发呆，他记得去年这时看雪，身边还有宋情。几朵雪花飘糊住进眼睛，耳机里宋情缓缓开口，那是他只唱给沈著一人听的歌，歌词唱到最后两句，雪花融化成眼泪流下，他好像真真切切跟另外一个人用一首歌的时间走完了此生。

　　“苦海无涯缘可渡
　　不贪今朝念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