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引狐入室 ...
-
修士的死，小狐狸是不在乎的。
既然当了修士，修习神功妙法，那么死于他人术法之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就像虫子吃树叶，鸟吃虫子，猫又来扑鸟。
人类，妖族，世间万灵，有注定的活法便一定也有命定的死法。
石头是不用死的，但它也只能是石头。
今夜他看了太多相似惨状的尸身，心中并未有触动。但这穿着天青色衣服的年轻人就在不久前还在自己眼前生龙活虎，现在骤然变成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小狐狸却莫名觉得有些不畅快。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让人懊恼。估计是因为他再也没有机会探那人灵核的缘故吧。
祁乐华看到那弟子胸口的一瞬间容色大变，面目惨白。
他大喝一声，让周围弟子远离抱月湖，而后将那死去弟子的尸身交与另一近前来的弟子。
他疾步行至湖边，长剑朝着那湖心一指。
霎时间，剑身灵光暴起，在黑夜中犹如一柄巨大光柱，直照得四周犹如白昼。
没见过世面的小狐狸不禁被人类修士强大的术法所震撼。
这样霸道的攻伐术法，普通的大妖恐怕都难以修得。
那耀眼的剑光把孟花朝一双桃花眼照得闪亮。
小狐狸仿佛看到了找回灵石后，修成盖世大妖的自己的身影与祁乐华劲风中鼓动翻飞的衣袂重合起来。
然而那凌厉的剑光刺入湖中后，却被瞬间消解，甚至连水花或波光都没能惊起。
那湖中仿佛有另一个世界，能将此间所有的物事都侵吞瓦解。回应祁乐华强大灵力和狠戾攻势的，只有那黑漆漆的地狱般的死寂湖面。
突然，一名丹霞门弟子指着湖心一处惊叫出声：“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湖中一处似有一个极小的漩涡，而祁乐华的剑光正是被绞入了那漩涡之中。
如蝇虫落蛛网，再挣扎不得，最终只能眼睁睁被蛛丝重重裹缚缠绕。
祁乐华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瞬间恍然，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强烈的惊愕。
他嘴唇微微颤抖，口中喃喃：“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随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祁乐华强行集一股更为强大的灵力至那剑上，随后蹬起一脚，朝那漩涡处跃去。
待腾飞至那漩涡正上方，他整个身体倒转过来，执剑向下直刺入到那漩涡中心。
就在剑要触碰到水面之时，只见那团小小的漩涡骤然一收，像是湖底的某个漏洞突然被填住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祁乐华来不及撤力，整个人直直跌入湖水之中。
霎时，水花四溅。
那抱月湖像是从某个诅咒中苏醒，明亮的月影投入湖中，又被打碎成千万片，化为粼粼的波光。
岸上弟子们见祁乐华落水，虽对刚刚那名同门的惨死仍是心有余悸，但也纷纷不顾安危欲下水一战，却听得湖中重新水声乍盛，祁乐华从那湖中飞身跃回岸边。
这位一派尊首此时发髻散乱，面白如纸。
他全身浸得透湿，飘逸的宽袖绉纱褙子此时紧贴着身体，如某种先天不全的兽类包覆于胎衣中，看上去极为颓丧狼狈。
或许是因为刚灵力耗损过大，上岸良久仍是喘息未定。
早已有几名弟子担忧上前，祁乐华摆摆手示意无妨。他默运子午周天，待气息稍平顺些后，沉声对离得最近的一名弟子道：“召集此间所有丹霞门弟子，即刻离开此地。”
“掌门，这是……？”众弟子亦是惊魂未定，听他此言后，面上又露出不解的神情。
“若是老夫所料不错……”祁乐华眉头紧皱，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神色忧郁地开口：“方才这湖底，怕是有魔界裂隙。”
此话一出，别说在场丹霞门弟子，就是那两只混入其中的妖精都大惊失色。
小狐狸听树灵提到过魔族，可他从未见过。
传说早在万年前，天柱未断，天地未绝之时，魔族便被仙族永远封印于魔界了。
那是真正的神仙。
现在人类所谓的仙门，说白了其实不过是会些功法的术士罢了。
天柱断裂后，再不可能有人类或者妖族真正修成不死仙身。
而那所谓的“魔界”，则并不是这尘世中的某个地方。而是独立于这个尘世外的另一个空间。
无处不在，却永远不能互通。
现在这老修士竟说抱月湖底有了魔界的裂隙？简直是天方夜谭。
若魔界与这个尘世之间的壁障真的被打破，那恐怕即使是人类修士和重新活过来的妖王帝屋加在一块都难以抵挡。
祁乐华说完后看向孟花朝和钟连夏。
“此事干系重大，我需用结界将燃云谷暂且封锁，然后传讯于凌风门岳掌门再做决断。还请二位师侄也暂且随老夫一同去往丹霞门吧。”
祁乐华这个提议倒是正中孟花朝下怀，他立即将对方刚刚那耸人听闻的想法抛诸脑后。
存在于树灵奇幻睡前故事中的魔族，和从此便会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一个个活蹦乱跳灵核健全的修士，显然是后者更有吸引力。
孟花朝那点小心思自然是在钟连夏意料之中。
钟连夏暗觑着他的表情，生怕他把心中那点兴奋都写在脸上。况且还有些表面工作也是不得不做的……
“祁掌门思虑的是……”钟连夏扬起一张涕泪横流的少年人的脸上前道，“只是我派掌门与师兄弟尸身尚在此地，未得安寝，我二人如今怎能一走了之……”
蠢狐狸不出意外看向他，眼中是不解和惊慌。
钟连夏翻了个白眼看回去。
祁乐华自是没看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他见这面生的小弟子虽是资历浅薄、法力低微，但在这危难之际，尚能首先考虑到让师门之人入土为安，倒是难得。又想到燃云谷如今只剩下这孟钟二人，而那孟花朝又是修为尽失神魂俱丧，不禁对这小弟子起了些舐犊之情。
祁乐华耐下刚失了徒弟的悲恸和察觉魔界裂隙的骇惧，努力似的自己面色和缓了些，对钟连夏道：“此事还请钟师侄放心，老夫自然是会将燃云谷众人尸身安葬于月陵后再行封谷。”
月陵是抱月湖后的一小片林地，燃云谷立派以来，上至掌门下至弟子，只要是尸身尚在，便定会寻回，葬于月陵之中。
祁乐华此人做事一向周全稳妥，礼制得宜。钟连夏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这下便能顺理成章跟着他去丹霞门了。
-------------------------------------
离山，凌风门，万宗殿。
已近寅时，东方既白。
灯火通明的万宗殿中主位和左侧尊位空悬，只右侧位上坐着凌风门的凌霜长老苏慕堂。
座下已站了数名内门弟子，各个神情恭肃。
这苏慕堂身为仙门第一大派凌风门的二长老，因所习功法特殊，虽真实年龄不得而知，但看上去倒是极年轻，不过三十出头模样。
此时正值仲夏，虽是夜晚，也还较为闷热。
而此人却穿着一身厚厚的紫色狐裘大氅，手上还捧了个画珐琅描金仙鹤手炉，仿佛置身霜雪严冬一般。
他狭长的凤目扫向座前一众弟子，声音有些恹恹地道：“既然人都来了，那么我便开始了。召众位弟子前来，是因为今夜收到祁商那老儿传来的急讯。”
这凌风门的凌霜长老出了名的性格乖戾，除了对本门的凌云长老郑南乔能摆出点好脸，对其他人，甚至是自家掌门岳昇，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平日里他窝在自己的乌啼殿中也不怎么见人，连个徒弟也不曾收。
这次祁乐华传信，恰逢掌门岳昇闭关，凌云长老郑南乔又不在门中。
苏慕堂本是懒得理会这些门派间的往来，但见祁乐华讯符中说燃云谷上下二百余人，仅余两人侥幸逃生。这便也算得上是修真界这几百年来的大事了。
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他现在是代为掌管凌风门这第一仙门大派，因此对于这么一条饱含着人命的讯符也不好全然置之不理，便还是趁夜召集了这些内门弟子前来。
弟子们知他脾性，听他直呼丹霞门掌门为“祁商那老儿”也毫不意外。只是竟然能惊动苏慕堂这人半夜召集众人，想来事态必不简单。
果然，只听苏慕堂懒懒的声音接着道：“那讯符中说，燃云谷一夕之间被灭派，并于燃云谷抱月湖中疑似发现魔界裂隙。你们中，谁愿带人去一趟青州？”
这短短一句话中包含的内容实在震撼。一时间座下一片哗然。
有人最先从惊诧中回过神来，上前一步道：“弟子愿往。”
苏慕堂目光停在说话之人那张清俊的脸上，露出个意料之中的笑容。
那年轻人名叫江海亭，外界一提到凌风门年轻这辈，便会第一个想到他的名字。毕竟，此人连续五年在仙门大会上以绝对的优势夺得魁首，可算是天之骄子，风头无两。
因此，虽然他并非岳掌门亲传弟子，而是凌云长老郑南乔的徒弟，却是公认的“凌风门首徒”。
至于那岳掌门亲传弟子赵白榆，却是鲜少有人知晓。
苏慕堂望向江海亭的时候目光柔和了些。
倒是不因为什么“首徒”名号，在他看来，这种名号甚至是有些滑稽的。
但江海亭的师父，是郑南乔。
“好”，苏慕堂道，面上难得露出一丝正色，“那便不要耽搁，即刻出发。”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引狐入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