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唐沐酒

40、【番外·发现】

　　一开始，关艮察觉到洛烨在隐瞒着什么的时候，是在第三场演唱会开完之后。

　　那时初冬落雪，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装。洛烨窝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打盹。

　　关艮走进休息室的时候，发现对方眼底乌青，看上去没休息好。

　　洛烨前些时候和关艮说，公司那边找他有些事，希望未来新曲能让他去做些词，因此他便这一阵子都待在公司里去忙着听其他人的即兴创作、demo小样，说是要去寻找感觉。

　　但总归不至于这么拼命。

　　赵哥没有定下最新演唱会的时间，也没有说收到了来自公司的通知。洛烨本来是不用这么赶的。按照平时的话说，他完全可以在家里慢悠悠地一边趴着翻身，一边在脑子里思考歌词。就像他平时做的那样。

　　但他这次却没有。明明没有任何新的通知，也不赶时间，但这两天的洛烨看上去比开演唱会的那段时间还要忙。

　　关艮走到洛烨的身边，略微俯下身，而后用手指拨弄了一下他额前的碎发。洛烨眉头蹙着，随后睁开了双眼，看上去有些迷蒙。

　　“词写得怎么样了？”关艮坐在洛烨身边，随口问道。

　　洛烨却像是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反问道：“什么词？”

　　但这个问题仅仅持续了一秒不到的时间，又立刻被洛烨本人的话语盖过：“哦、哦哦，对，写着呢阿艮…可能还要再过两天吧。”

　　关艮的眉头微微蹙起，他心下闪过一丝疑惑。他道：“……睡迷糊了？连自己写了词都不记得。”

　　“嗯、嗯，应该是吧，最近事情有点太多……”洛烨话说到这里刻意停止了，关艮却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但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别太拼命，这两天都没回家。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直接说，我随时在。”关艮轻声开口。

　　洛烨支起身子坐了起来，脑袋搭上关艮的肩膀，话中带着笑开口道：“那是自然，我还能和你客气不成？”

　　关艮失笑，便搂着洛烨短暂的温存了一会儿，随后便离开这边去往音乐室了。

　　“哎呀，没想到呀没想到，效果居然会这么好！”还没进音乐室，付栀的声音便透过门传了出来。

　　关艮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付栀正一只胳膊搭在原烈的肩膀上，另只手上拿着手机，似乎是正在看些什么消息。他见原烈也颔首点头，便靠近过去看。

　　那上面的标题是“MISS加入新贝斯手之后的三场演唱会数据分析”，看起来像是粉丝们为爱发电自己做的。说是分析，其实也只是罗列了一下最近三场演唱会大家都唱了哪些曲子，场地都选在了哪里，门票的价格是多少。

　　看起来付栀刚才感慨的原因是因为MISS的三场演唱会的收益在逐渐递增，加上场地选的也愈发好了起来，能够容纳观众的数量越来越多，而MISS的知名度也在渐渐扩大。虽不及顶流，但已有不少摇滚圈的乐队知道了“MISS”的名字。

　　“关哥来了。”原烈抬头打了声招呼。

　　关艮放下背上的背包，“嗯”了声权当作回答。他将椅子拉近而后坐下，拿起桌面上写了一半的曲谱开始研究起来。

　　“哎、哎，关哥，咱们第四场演唱会是在大年初几啊？公司应该会给咱们放年假吧？前些时候懒懒散散休息那么长一段时间……最近一直都在开演唱会，啊，虽然我很喜欢开演唱会啦！不过感觉有点吃不消了……”付栀的话中带着几分渴求，似乎是希望新年早些来。

　　“就正常训练量来说，这三场演唱会开的时间并不算紧张。你只是单纯的想偷懒吧。最近练习练的有些没意思了，是吧？”原烈口中嚼着泡泡糖，顺着拆穿了付栀的话。

　　关艮看着他们觉得有些好笑，但正准备开口时他却是愣了一下。随后他便垂下脑袋，脑中飞快思索着什么。过了几秒，他突然开口道：“对了，之前那三场演唱会开的时间和地点是谁通知的？赵哥吗？”

　　“嗯？关哥你那会儿不在吗……哦对你确实不在，怎么好像每次通知时间地点的时候你都不在。是赵哥，不过大部分是由洛哥回来转达的。赵哥看上去最近好像很忙的样子，听说还有一家琴行打算和我们合作呢！嘿嘿，让我们拿着他们公司的乐器演奏，说是出场一次给这个数呢……”付栀的话说着说着便偏离了轨道，他注意到关艮脸色似乎有些不对，便及时噤声，疑惑道：“关哥，怎么了？”

　　关艮的唇角抿着，眉头微微蹙起。周遭氛围虽不像是生气模样，但也显得有些生人勿近。

　　原烈瞥了眼关艮，随后开口淡淡补充道：“之前第一次和第二次演唱会的宣传照也是洛哥通知的。”

　　关艮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有些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原烈看上去倒是更加纳闷，一副“你怎么问我”的表情回给了关艮，思考了会儿才开口道：“第一回我不记得了，第二次你不在好像是因为你要回音乐室拿手机。”

　　“手机？手机……”关艮的声音有些低沉，他在脑中飞速思索着第二次演唱会之前的事情。

　　这么一提，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但他回去拿的不是他自己的手机而是洛烨的。洛烨当时和他说，手机忘在了音乐室里，让他帮忙回去取一下。

　　空气中弥漫的怀疑分子在不断地跳动，似乎有什么被刻意抹消的真相即将翻涌而出。

　　关艮闷着声，一边把视线落在曲谱上，一边在脑中快速思索着。他总觉得似乎有哪里的问题被他遗漏了。

　　窗外又下了一场雪，这次的雪落下时，持续的时间不算太久，地面上只铺上了薄薄一层。有裹得像小熊一样的小朋友在街道上跳着，每跳一下，轻柔的落雪便会四散开来，露出彩砖交错铺成的地面。

　　关艮在走廊里碰上了赵哥，对方正在打电话，似乎是在与对面商讨唱片的价格。在不断的讨价还价过后，终于确定了下来。关艮站在一旁也没有去打扰，只是等着赵哥挂断电话后才走过去。

　　赵哥忙着打电话核对信息以及讲价，先前没有注意到关艮已经在身后站了挺久了。这回猝不及防对上关艮的视线，可算是把他吓得不轻。他一边用掌心拍胸膛一边笑骂道：“你这混小子怎么走路没声儿呢？”

　　关艮笑笑回道：“哪能，有声赵哥也忙的听不见。”

　　“咳，什么事儿啊？”赵哥轻咳一声问道。

　　关艮面上带着一丝微笑，一副请教模样：“赵哥，有件事我有些好奇。咱们第四场演唱会快出了吧，差不多是在新年之后吧？我们的场地定下来了吗？”

　　说到这件事，赵哥面色一僵，他身子顿了一下而后飞快道：“还没呢，着什么急呀，你们这群小子就是忙的时候想休息，休息久了又嫌烦，怎么，连开三场演唱会还不够啊？这么着急忙慌的打探消息。”

　　关艮面上的微笑收敛些许，看上去有些不解道：“没定下来吗？我刚才在音乐室，听付栀说好像已经有场地了。应该是已经选好了吧？”

　　“付栀说的？”赵哥有些狐疑的看了眼关艮。

　　关艮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他和我这么说的。可能之前有其他人告诉他了吧。”

　　关艮故意把‘其他人’这三个字放的有些重，赵哥虽说听不出这三个字的语气有些不对，但他面上的表情又是变了又变。

　　“哦，这样啊。那付栀这么说，应该是洛先生告诉他的吧。嗐，也是，其实之前确实是有几个场地不错，不过我们还没定下来呢，哈哈……”赵哥话说到后面，语气越来越像是打哈哈。

　　关艮勾起的嘴角逐渐平了，随后他看似不经意开口道：“这么说来，赵哥，你怎么每次有事情都找洛烨？MISS的事情应该大家一起讨论才对。”

　　赵哥却连忙摆摆手，而后回道：“这、这，这不是看洛先生在你们这群人里年纪大还稳重，最主要人家在圈子里那么久，工作经验又丰富，有什么事情问一下他也不会有错嘛。”

　　不知怎得，赵哥总觉得自己背后有些冒冷汗，他心下发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就在他以为关艮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突然往后退了两步，说了声“谢谢赵哥”，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洛烨今晚依旧没有回家，他靠在工作室的门上和关艮说再见，在关艮离开的时候，他还顺着给了对方一个吻。

　　关艮环着他的身子一边和他接吻，一边用眼神扫过桌面上的那些谱子。好样的，像是根本没碰过，左侧的词本依旧摆在原先的位置上。

　　他没有戳破这件事，而是正常和洛烨说了再见，而后自己回到了家中。

　　一回到家，关艮便径直走进卧室，从抽屉中拿出了他和洛烨当时签订云树藤曼有限公司的那份合同。上面署名的确写下了关艮与洛烨，两份合同没有异样。

　　当时签约的时候，合同是洛烨检查过的，据说也找了吴川家的律师查看过，都没有任何问题。因此大家在大概查看过合约内容后就签字了，关艮也是如此。关于其他的内容，关艮却是没有专门查看。

　　比如说……这家公司的创立人……

　　翻页过后，果然在最后一页找到了那位陆总的签名。关艮眉头一皱，他紧盯着陆总签名前的“董事”两个字看了几秒，而后突然轻笑出声。

　　关艮的眼眶略微湿润，他的牙齿都咬着磨在一起。他在心底暗道：洛烨，真有你的。

　　办公室里的暖气温度很高，显得整间屋子里像是被热气环绕着。一个巨大的透明结界里包裹着一个银白色发丝的人。

　　洛烨正歪倒在椅子上，盯着眼前的几份文件发呆。他的脑子有些混乱。

　　就在这时，走廊里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由于屋内过于安静的缘故，导致走廊里的脚步声显得愈发明显。洛烨蹙了一下眉头，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他没想到这个点还有谁会来公司里。

　　但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从椅子上坐直身子，在脑中思考着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在办公室的面前停了下来。

　　洛烨心下一惊。

　　他连忙起身，而后走到办公室内的沙发旁，迅速拉开旁边的木柜门。

　　果然，在他拉开柜子门的下一秒钟，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洛烨从柜子门后冒出脑袋，与推开门走进来的关艮视线碰了个正着。

　　洛烨笑了一下，开口道：“阿艮，这么晚，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回家休息？”

　　关艮却没接话，只是神色淡淡道：“你怎么在办公室里？不是应该去音乐室吗？”

　　洛烨的心跳短暂的停了一拍，而后他继续道：“这不是来拿东西呢，前面小陆总说，之前联合唱片公司的文件在这里，让我拿出来看一下，看看从文件合同条例里能不能找到对面的喜好。”

　　关艮声音淡淡，只道了两个字：“是吗？”

　　但洛烨却莫名的心底一虚。

　　屋内的热气结界被推开门的关艮打破，他身上还带着些许寒冷，直直叫这室内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阿艮，你怎么来了？是在音乐室落了东西吗？”洛烨开口打破了这个安静的氛围。

　　哪知关艮却关上了办公室的门，走到洛烨身边，那双眼睛里含着一股洛烨看不透的复杂情绪。关艮开口道：“我之前也以为我忘记的东西在音乐室，不过现在看来，他好像跑到办公室里来了。”

　　“阿艮，你……”洛烨的话还未说完，嘴唇就被关艮堵上了。

　　关艮吻的比先前还有点凶，牙齿差点要把洛烨的嘴唇咬破。洛烨一边和关艮接吻一边在心底叹了口气，心道这小孩怎么就能那么聪明，只好拍着对方的背轻轻安慰着。

　　一吻结束，洛烨的双膝有些发软。他哑着嗓子明知故问道：“阿艮，怎么来了，什么事啊？难道是哥哥几天没回家，让你寂寞了？”

　　关艮的手臂又搂得紧了些，但片刻后还是松开了。他垂着眼，和洛烨稍微隔了一段距离，开口道：“这家公司是谁的？你好好和我说。”

　　“怎么了这是，问这个问题？这当然是小陆总的公司。”洛烨失笑道。

　　关艮坐到了沙发上，抬头看着他，淡淡道：“你继续骗。”

　　“……”洛烨愣了一下，而后继续道：“咱们合同上不是写了吗，董事是陆总……”

　　“洛烨。”关艮又出声打断了洛烨的话，他开口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行，陆总是董事。你和我说说，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谁，注册人是谁。”

　　洛烨却突然噤了声。他偏了头移开视线，轻声道：“人家公司的事情，我哪里知道……”

　　“这会儿又说你不知道了？之前不是说很了解吗？行，那我告诉你。云树藤曼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和注册人是同一个人，叫洛烨。”关艮开了口，说完后又继续道：“……我也真是大意，当时就该怀疑的。”

　　洛烨站了一会儿，最终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坐在了沙发上。他道：“你上哪儿查来的？”

　　“合法网站，国内的注册公司都能查到。”关艮道。

　　“有个脑子好使的男朋友真是吃大亏……”洛烨有些碎碎念道。

　　过了几秒，洛烨抬起头道：“嗯，这是我的公司。你生气了？”

　　关艮的怒意在胸腔中翻滚，最后也只是化为一声叹息呼了出去。他哑着声开口道：“你明明知道……我生气的原因不是这个。”

　　“嗯。知道。”洛烨把脑袋靠上了关艮的肩，而后开口道：“但那时候，如果我说是我的公司，你肯定不会来的。我不想让你觉得好像你欠我什么事，我想帮你仅仅是因为我想这么做，因为你是我最疼的人。”

　　关艮搂上了洛烨的腰，轻轻叹了口气。

　　“我和吴川商量过的。我的公司由他和陆总挂名，员工也确实是他们找来的。我一个人也没那么多本事。说好了前两年都这么干，公司的盈利给他们有分成。等时机到了，让吴川再假装把老板位置让给我，这样你们也能心安理得的在公司呆着。”洛烨的声音淡淡，话中染上些许疲惫成分。

　　到目前为止，和关艮的猜测差不多。他猜测洛烨肯定是因为遇到了什么事情，所以最近才会这么忙。便开口道：“那最近是怎么回事？”

　　一提到这件事，洛烨脸上原本的疲惫消散的一干二净，反而染上几分怒火。他冷笑道：“吴川那孙子跑了。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留下一句他有事要办就离开了。他和陆总的股权转让书就在我桌上放着。这下好了，公司现在真的是我在管了。”

　　“所以你最近那么忙，是因为公司的两个‘董事’跑了，然后没人管公司了？”关艮声音有些发涩。

　　洛烨看上去有些无奈，他开口道：“是啊。最主要是最近有很多家公司要和我们合作，唱片公司、乐器公司、服装品牌，所以忙了些……不过也说明我们MISS越来越好了。”

　　说到这里，关艮又轻轻叹了口气。他道：“你如果早些说，我还是能帮上你忙的。下次有这样的事情，不要再瞒我了。我们两个人能一起做的事情，我不会推脱。吴川和陆总有事要办，我是空闲着的。”

　　“不行。你还有你的曲子安排。”洛烨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关艮眉头蹙起，他道：“那你呢？”

　　“我……”洛烨哑了声。他确实也是如此。

　　“找不到理由吧？找不到理由就听我的。好了，别太累了。今晚先回家，然后我们一起来处理这些事情。”关艮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办公桌边，开始细心地替洛烨收拾桌面上的文件。

　　看着关艮收拾文件的动作，洛烨心尖微动。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的确不一样了。周围有了关艮，有了一个可以依靠、一同分担的人。他并非是前八年那样的孑然一身了。

　　他站起身，走到关艮身后，轻轻揽着关艮的肩膀同他接了个吻。

　　窗外的黑夜幕布上缀着几颗星星，他们正悄悄看着屋内两个亲吻的人。闪烁之时，像是窥见了他们接吻时的画面而感到害羞，躲藏之下藏了一丝丝祝福的意味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