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的日记本》桃子生桃93

5、第 5 章

　　我又做了那个梦，这次梦里的我没有被人打捞上岸，而是顺着水流一直飘啊飘，最后卡在了一个水坳里，水浪一直拍打着我的身体，而我的身体也随着时间发臭发烂。

　　我一下从梦中惊醒，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

　　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一点十四分，真是个糟糕的时间点，前半夜还没睡安稳，现在又醒了，捱到能再次入睡时，又得是黎明破晓了，这一夜下来，几乎就等于没睡了。

　　对黑夜的恐惧会让我五感顿失，从跟他分手以来我就一直害怕黑夜，害怕黑夜里只有自己一人。曾经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我辗转反侧备受折磨，可身边早已没有了随时可以握的手，没有了那个温热的怀抱可以钻，没有了熟悉的呼噜声来提醒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想起暗恋他的那段时间，我也是这样，经常半夜惊醒，然后睁眼到天明。或者会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到了白天也依然难以入眠。我一度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一边试图说服自己我想睡觉，非常的想睡觉，我能睡着一定能睡着，一边尝试过各种提高睡眠质量的方法。

　　比如睡前一杯牛奶，做睡前运动，或者是借助按摩穴位来催人入睡。可是这些科学的不科学的办法都一一失败了，该睡不着的还是睡不着。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会这样都是因为一个人，因为我爱上了那个不该爱的人。

　　后来我和他恋爱的时候，我的失眠症莫名其妙的就好了。习惯性半夜惊醒的时候，能轻而易举地摸到他的手，能看到他的脸，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我就能安然地再次入睡，没有了任何障碍。

　　有时候不得不感慨生命的神奇，可以因为一个人难过伤心，也可以因为一个人幸福快乐，连小时候闭眼就能入睡的这种小事，也会因为那个人变得困难或者是容易。直到后来我失去了那个人，就再也没有幸福了。

　　我烦躁又无奈地翻了个身，一不小心摸到了一个温暖的小东西，毛绒绒的。

　　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细微光亮，睁大眼睛一看，是星仔。也是，带着浓重的‘呼呼’的呼吸声，就躺在我的胳膊旁，我居然都没有注意到。应该是昨晚睡觉的时候门没有关好，让星仔从门缝钻了进来。

　　这猫似乎比人更加敏感，一到了晚上就要有人陪，不然它也会焦虑失眠，就和我一样。现在它陪伴着失眠伤感的我，我也依偎着多愁善感的它。

　　现在，冥冥之中有了星仔。

　　或许，这次真的会有另一种人生等着我，等着我伤口愈合，等着我再次开怀大笑热爱生命。就像星仔一样，总会遇到一个愿意照顾它的人。

　　我摸了摸星仔的毛，用手指顺着它的毛，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星仔热热的体温通过我的指尖末梢传入到我的手臂，再慢慢地传入到了心脏。那感觉很温暖，很舒适，很安心。

　　我没想到，一只猫会给我带来前所未有地依赖，让我紧绷的神经在此刻慢慢地舒展，让我悬浮不定的心安稳地落在了原地。摸着它的身体，它呼吸时震动的胸腔里传来的呼呼声更加的清晰，我的手指也随着它身体的起伏上下抖动着。我能时刻感受到它的呼吸，它跳动的心脏，它蓬勃的生命。

　　是多么的美好！

　　在这一刻，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好友，我的室友，他们都尊重生命，热爱生命，甚至怜惜生命。他们体验着生命的美好，感受着生命的蓬勃，怜惜着我这失去灵魂的残躯。

　　我把猫塞进了我的怀里，闭着眼睛，感受着它地陪伴悄然入睡。睡意朦胧之间，星仔似乎不喜欢这个姿势，从我的怀里钻了出去，在床上踱来踱去的，后来它挨着我的头趴下，与我一同睡着了。

　　一觉睡到了天亮，这差不多是我两年以来第一次睡的这么好，整个神清气爽身心舒畅。

　　客厅里传来了星仔的哀叫声，应该是饿了。我连忙起身，出了卧室。我看到了星仔，它正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一只爪子还扒在室友的门上。

　　我纳闷地走过去抱起了这只可怜的猫，它有点无助地软趴趴地卧在我的胳膊上，弱弱地‘呜咽’着。虽然这样子很凄惨，但我还是忍不住地笑出了声，被它可爱的样子萌到了心里。

　　星仔好像感受到了我的笑意，立起前爪，瞪着眼睛看着我，看上去有些生气。圆圆的脑袋上竖着两个毛茸茸的三角耳，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睛可怜又无辜地望着我，萌态可掬。

　　我摸了摸它的头，安抚了一下它，开始寻找它的猫粮。用力敲了敲室友的门，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不知道是早早地出门了还是彻夜未归。正当我准备掰断饼干喂给它的时候，大门传来了钥匙扭动的声音。

　　是室友回来了，带着满脸的倦意，下巴带着刚冒头的胡茬，有些狼狈地进了门。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室友，不修边幅秃废不堪。室友也没想到大清早能看到我，怀里还抱着他的猫。

　　这个屋里最热情的生物是星仔，星仔在室友伸脚进门的那一刻就从我身上跳到了地上，飞快地跑到室友的脚下，灵活地窜到了室友的肩膀上，热情地伸着舌头舔他的脸。

　　室友高不高兴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我辛苦养的亲儿子跟着别人跑了，好失落。室友跟我一样，也没有管我的感受，正眯着眼睛用脸蹭了蹭星仔柔软的毛，感受着星仔的亲昵，享受着它地热情与依赖。

　　我看不得他们这样的美好，刻意打破了此刻的亲密氛围，明知故问：“你一夜未归？”

　　室友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闷闷不乐地走到了餐桌边，坐了下来。那感觉怎么说呢，似乎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看着他，试探地问：“你怎么了？”

　　室友动了动嘴巴，叹了口气便不再开口了。

　　我识相的没有再问下去，突然意识到我们才认识没几天，现在也只是室友的关系，他夜不归宿也用不着向我解释，我也没有权力过问。气氛陷入尴尬，他坐着不动，我站着无所适从。

　　好在有星仔，它在餐桌上走来走去刷着存在感，还配合着叫唤着，有些急促。

　　我福灵心至，提醒道：“星仔饿了。”

　　室友搓了搓脸，强打着精神走进卧室给星仔喂了猫粮，随带拿出来一袋放在了厨房。

　　“这段时间我晚上不回来了，可能要麻烦你帮忙喂一下星仔。”室友说。

　　我点了点头，还是没忍住问他：“你怎么了？”

　　室友没回答，而是趴在了餐桌上，过了一会突然崩溃地大哭了起来，后背因为哭泣而起伏着。所以说，不怕生活苦，就怕突如其来的关心。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很坚强的人，没想到也会大声的哭泣，借此来发泄心中的苦闷。直觉告诉我，应该跟他前女友有关。但我没去打扰他，只是走到厨房煮了两碗面条，悄悄地往面条里加了两个荷包蛋。锅里的开水滚动的噗噜声和室友的哭声一呼一应，给这个清冷的早晨添加了一丝烟火气和生气。

　　面条出锅的时候，他的哭声也慢慢的小了点，只剩一顿一顿的抽泣声，之后慢慢地停了下来。我把面条放在了他的面前，坐在了他的对面，看着他，等着面条变冷一点，也等着他开口倾诉。

　　室友趴了好久才平静下来，跑到水池胡乱地洗了一把脸，用纸巾简单地擦拭了一下，然后把纸巾揉成一团丢进了桌边的垃圾桶里。

　　他看着纸巾稳稳地掉入了垃圾桶中，突然笑了，他说：“要是以前，我肯定会拉着我的女朋友来看，看我把垃圾精准无误地丢进了垃圾桶。然后兴奋又得瑟地问她‘我丢的准不准’，‘我帅不帅’之类的幼稚又可笑的傻话，虽然很傻，但是真的会觉得很开心。”

　　我也看着那个纸团，也跟着笑了。

　　可能情侣之间，爱人之间都会做一些幼稚的举动，原本平平无奇的一些生活琐事，在喜欢的人的面前，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它会变得非常的生动活泼，调节着平淡如水的生活。

　　我又想起了我做的红烧肉，在前男友的面前它不仅仅是一道菜，更是他生存的意义。他每次都会霸道地把那碗菜放在自己的面前，然后舔着脸笑嘻嘻地对我说：“你不是不喜欢油腥么，这菜油腻腻的，你还是少吃的好。”

　　不等我开口就会大快朵颐起来，嘴里忙着咀嚼的时候才会抬头看我一眼，看到我故作生气的样子，就会细心地挑一块瘦肉放到我的碗里，然后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用手做出‘你也吃’的动作。

　　看到我夹起那块肉放到嘴巴的时候，他又会把他的魔爪伸到那盘肉里去，像个凶神恶煞的魔鬼，毫不留情地解决掉那一盘红烧肉。

　　我充分的了解他的尿性，怕他吃多，所以每个星期只会做一次这道菜，每次做这道菜的时候也会多煮一点米饭，我知道他都吃得完。

　　后来分开后，我再次煮了那道菜，可它就只是一盘红烧肉了，桌子对面再也没有那个自私霸道的人把它独占了。而对于不爱油腥的我来说，它就是一盘难以下咽的菜，没有任何优点可言。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一拍一拍的，让人心肠百结。

　　想到这里，心中苦闷不已，笑着笑着眼泪就充盈了我的眼眶，随着我翘起的嘴角，顺着我的脸庞，流到我的嘴边，咸腻又苦涩。

　　室友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两人心照不宣，对视而笑，笑的像两个傻子。

　　室友收拾好了心情，坐在了我的对面，拿起了筷子大口吃起了面条，吸溜吸溜的，丝毫没有样子。

　　可是我很喜欢他的吃相，看着他毫无形象地吞咽，我就感觉那碗面条被赋予了灵魂，它安静地完成着它的使命，正努力地填饱某个饿了很久的胃。

　　我才吃了几口的时候，室友已经光荣的完成了今日份的清盘活动，完成的非常完美，干净得连一口汤都没有剩。

　　我……

　　早知道他那么能吃，我这碗就不装这么多了，还可以留一点给他。我被我的想法吓到了，这一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我和男友甜蜜相处的日子。

　　男友也是吃饭很快，每次都是快速地吃完自己的，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就会在他可怜地注视下，把自己碗里的食物分给他。哪怕相处了五年，我也没能护住自己碗里的食物，也没能让自己学会吃得快一点。

　　可能是他喜欢吃我碗里的食物，我也愿意将自己的分给他，我们俩每天都会一起吃饭，每顿都是这样吃的，就这样吃了五年，吃了无数顿。

　　室友看着我惊愕的眼神，似乎有些误会了，摆着手解释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抢你的。”

　　我……

　　我也没回他，只低头认真地吃起了面条。等我吃完的时候，才发现室友一直看着我吃，那表情就像看星仔吃猫粮那样，甚至还带着一丝欣慰。

　　我……

　　我还没想好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就开口了。他说：“能好好吃饭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等他接着说下去。

　　他面色平和，接着说：“我的前女友…现在躺在医院里，已经吃不了正常的食物了。”

　　我震惊地看着他，突然有些心疼，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了室友那个没见过的前女友。

　　听到他接着说：“她跟我说分手是因为要去做化疗，她知道自己会掉头发，会变丑，所以不想让我看到，只想让我记得她最美的年华最美的样子。她…肠癌，可能…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兴许是刚刚大哭了一场，这段话虽然说的有些不顺畅，但他的表情还保持着平静，如果可以忽视他血红的眼眶，以及满是泪水的眼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