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笑》许成浩

1、第 1 章

　　晚饭过后，爸妈拎着两瓶茅台，揣起一个大红包出了门，是去给姐姐上大学跑关系。我姐走的是艺术特长，可我对她的所谓艺术不敢恭维。­

　　我回到房间把门关好，重重的坐在椅子上，这才如释重负。我是初三的学生，马上面临中考，一天天的生活也很紧张，回到家里也是疲惫不堪。峦溪市出名的高中也不多，所以我们整天精疲力尽的忙活，拼个头破血流也要往峦溪一中考。­

　　现在是1月份，正是最冷的时候，天黑的也早，而我们又要6点半才放学。现在已经8点了，我看着倒在地板上庞大的书包，油然而生的是一种沮丧。的确自己太疲惫了。­

　　我把头向后一放，靠在靠背上，身子在椅子上往下一滑，狼狈的躺在椅子上，想稍微休息一会儿。­

　　刚眯上眼睛，就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咔”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曼曼，呦，你休息呢，真不好意思，姐打扰你一下，有个事想求你帮忙。”­

　　“你刷完碗了吗？百年不遇让你刷一回碗，你想是让我刷吗？”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我姐手上的洗涤灵泡沫正滴落在地板上，有一大块不巧正滴在她的拖鞋上，而她没有发现。­

　　“不急，不急，姐一会儿就去洗碗，嘻嘻。你先说，帮不帮你姐的忙。”我姐她面带假笑的说道，那种笑容真的很难看。­

　　“李如娇，你别总这样行不，你总得先告诉我让我做什么吧！”我很不耐烦。­

　　“这个事情吧，我不太好意思说，那啥，我马上给你发条短信，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还没等我同意，她便迅速退出房间，把门关好，听脚步声是去了厨房。­

　　不到一分钟，我手机响了，我翻开短信：“曼曼，我的好弟弟，帮姐姐去药店买些试孕纸吧，我不好意思去。你无论如何都得帮忙啊，拜托！”­

　　我看完这条短信眼睛有点发晕，猛地一下子我又重新坐起来，手很快从桌子上摸到眼镜，戴上。又反复读了好几遍，最终目光停留在“试孕纸”三个字上，我完全懵了。连拖鞋都没穿，我扔下手机，就向厨房奔，脚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我眼睛瞪得巨大，感觉眼球都要爆裂，一字一句地说道：“李如娇…你……”­

　　“弟，姐求你了，不要问了，现在就去帮我买。行不行？姐不好意思。”­

　　“你知道不好意思，那你就别做那事啊！”­

　　“我错了…姐真的求你了！”­

　　“是他吗？”­

　　她没有回答，缓缓地走到饭厅，抽出把椅子坐下。我看到她拖鞋上的那块洗涤灵泡沫，已经干了一些，残留下令人恶心的污渍。她双手环抱在一起，头埋在里面，趴在餐桌上。我没有听见哭泣声，但我从它微微颤抖的后背上，感觉她在流泪。­

　　她没有回答，但这沉默就是默认，一定是那个人——陈明刚。­

　　而现在，我绝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个该死的陈明刚，我回到房间，套上羽绒服，右手隔着衣服摸了摸内兜，钱包在里面，便匆忙地奔出了门。­

　　小区门口就有一家药店，我掀起门帘，一窜进了门。服务员甜美地说道：“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药？”­

　　听到这番话，我非常不适。我哪里像什么先生，我只是个孩子。为什么这种客套话，听起来这么令人难受。还不如叫我小孩儿。­

　　“我…我要一包试孕纸，两包，啊不，两种，三种，我要三种试孕纸！”我生怕一种试孕纸的结果不那么准确，以防万一，所以我多要几种。­

　　服务员利落地从透明玻璃柜台中找出三种不同品牌的试孕纸，然后把脸面向我，说：“这三种行吗？”­

　　我扫了一眼，发现包装上印的都是些穿着暴露的外国姑娘，我暗念就是你们这些漂亮姑娘麻烦多。­

　　“嗯，就这三种！”­

　　她开好票据，我付了款，三包试孕纸已装入了一个白色塑料袋中，我拎起便走。不想多做停留。­

　　走到门口，我发现刚刚跑的太匆忙，左脚的鞋带一直没有系好，我俯身去系鞋带。碰巧这时另一位顾客出门，门帘一起一合，又恢复了原状。­

　　刚刚那位态度良好的服务员，听到门帘发出的声响，以为我出了门。这时我正蹲下去系鞋带，她凑巧看不见我。高声对离她十米开外的收银员说：“王姐，现在的孩子也太疯狂了吧，我看他还未成年呢，就是个小屁孩，还买上试孕纸了！长大还不定买什么呢！”­

　　不料，这背后的风凉话却上我听了个正着，我缓缓站起来，转过身面向她用低沉的语气说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好吗？”­

　　我知道我的语气已把我强烈的恼怒暴露无疑。那服务员闻声把头扭向我的方向，她的表情僵硬，目光呆呆地望着我。她显然没有料到我仍在这里没有离去，可她没有说一个字。场面十分尴尬，同时也杀气十足，好像此时只要有一颗小小的火星，便会引爆我的冲动。

　　我猜测此时她心里在为刚刚说的那番话后悔，亦或在为没有确认我是否离开而懊悔，在心里狠狠骂我，同时也骂她自己大意。­

　　刚刚的“先生”，就这么轻易的变成了“小屁孩”，我真的感到悲哀。­

　　我又想我该怎么办呢？是像电影里的角色，留下一句让她自惭形愧的话语，然后潇洒的离开，还是不动声色的直接走掉呢？­

　　最终，我选择了后者，我知道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回到家中。我看见姐姐还坐在之前的那把椅子上，我又望了望厨房，果然碗筷也没有刷完。我走到姐姐跟前，她感觉到我靠近，抬头看我。我把试孕纸连同袋子一并给了她，她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就起身向厕所走去，没有说一句话。

　　我帮她刷完碗，坐在她之前坐的椅子上。她的手机正摆在餐桌上，我下意识拿起来，翻到电话本，找出了那个人“陈明刚”，把他的电话存到了自己的手机。

　　这时距离她进厕所已过去二十多分钟，她终于出来了。

　　我急忙站起身来，问道：“怎么样？”

　　“有。”她低着头，以至于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几乎亢奋的大喊：“什么叫有，你给我说清楚！”

　　“有怀孕。”

　　“三种都是？”

　　她点点头。

　　其实这个结果我早就想到了。就在我刚收到那条短信，看到“试孕纸”这三个字时。我想她更是早就猜到了，否则也不会让我去买它。

　　但我又仍执意要买三种，是想用它来欺骗自己，还是欺骗姐姐，我不知道。但这是一种最纯粹的侥幸，哪怕三个里面有一个好结果，我又回去怀着更加侥幸的心理去推翻自己的猜测。然而事实就是事实，尽管我不忍心去接受，可它还是无情的砸来。

　　这时防盗门声响，应该是爸妈回来了，我一看表已经九点了。“东西都扔掉了吗？”“嗯，都从马桶冲掉了。”

　　我和姐听到了从客厅传来的妈妈的声音：“谢天谢地，你张大大还念跟你爸一块儿当兵时的旧情，答应咱，你舞蹈考试的事。可他特意还让我督促你好好学习，别看专业考试可以通融，但文化课考试却没人能帮你，只有靠你自己。所以你在这样下去不改变，还是完蛋知道吗？”

　　“剩下的5个月，我一定好好念书。”她用双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唯恐爸妈看出她刚刚哭过。

　　灯都熄了，整个家里十分寂静，从这寂静里源源不断地涌出一股股逼人的寒气。我随意按下手机上的一个键，屏幕瞬间发出刺眼的彩光，我看到时间是凌晨一点了。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一直蜷缩在这个并不温暖的被窝里，辗转。直到现在无法入睡，因为内心烦闷。但与此同时我更能体会姐她的心情，她也会彻夜难眠吧。

　　我和姐的房间挨着，我们的床之间，只隔着一道薄墙。我回想起了小的时候，每晚睡觉前都要敲三下这道薄墙，这便是我们姐弟的暗号——晚安，然后她也会回我“当当当”。但不记得从何时起这个习惯，便渐渐地被我们姐弟俩儿遗忘了。

　　这时我又在这道墙上敲了三下，在这个寂静的夜里，这样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片刻，我就听到了“当当当”的回应，果然，她也没睡。

　　我给她发了条短信：“姐，我能理解你的痛苦，你也别总瞎想了，没什么用的，先好好睡觉。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现在你弟也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我绝不会让我姐再受伤害的。”

　　“曼曼，你终于又叫我姐了，我好久都没有听到了，好像这个称呼都陌生了。好弟弟，谢谢你，是姐姐不好，给你添麻烦。我不想了，快睡觉吧。”

　　这时墙那边传来“当当当”。

　　我苦笑着自念：“姐，晚安。”

　　我和姐差三岁，我们家不是再婚家庭，全家拥有着最纯粹的血缘关系，按理来讲，我和姐的感情应该很深厚，但事实上我们的关系却不融洽。因为她给我带来了太大的压力。

　　可我还是记得小时候，姐带着我玩，争着喂我吃饭，给我洗脏衣服、刷脏球鞋，甚至省下一个礼拜的零花钱给我买很多大白兔奶糖。

　　那时来家串门儿的大人们总是有着种种古怪的、令人讨厌的问题，而且重复率很高。其中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爸爸和妈妈谁更重要啊？”现在想想，这真是个幼稚透顶的问题，因为它本来就不存在答案。凡事亲人，就是割舍不断，打断腿还连着筋，他们全都重要，犹如手足。

　　当时的我面对这个问题时的答案却是出人意料：“姐姐重要！”的确，在我的童年里，姐姐，就是我最完美的伴侣。我有一个最值得骄傲的姐姐，让其他孩子羡慕的姐姐，她的光芒甚至盖过了父母，时刻带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

　　童年的记忆几近模糊，而有一件事却深深的保存在我的记忆里面。我仍清晰的记得，在我6岁的时候，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中午，我去找小朋友玩，手里攥着一包大白兔。刚一下楼，到了小区花园，遇见了赵兴平，和另外两个小朋友。

　　“李曼，手里是啥东西啊？给我们分点呗？”赵兴平说。

　　“不行，这是我爸刚给我买的。”

　　“咱们是不是朋友？”

　　“嗯。”

　　“是朋友，那就该有糖一块吃。”

　　“是朋友，也不行。”

　　我自然不会给他们，也不想跟他们废话，于是扭头就跑，可我分明是跑不过他们。赵兴平追上我就抢，我死死的攥着它，他极力地一抻，结果包装袋瞬间就被撕开了，白白的纸包裹的奶糖瞬间散落了一地。就仿佛我那是柔软的心灵重重地摔在地上，粉碎了一样。我感到委屈就放声大哭，往家跑去。到了家门口，我重重地拍打着铁门，伴随着我撕心裂肺的叫喊，“妈，妈，快开门！有人欺负曼曼了！”

　　门打开了，站在里面的是姐姐，我喊道：“妈妈呢？”

　　“上班了，你怎么了？”

　　我根本没听她说的话自顾自的继续喊：“那爸爸呢？”

　　“你别吵吵了，爸爸也上班了，你到底怎么了？”她拉着我走进客厅，用手给我抹了抹脸，“你看你就是喊得凶，哪有眼泪啊！”她见我两手空空，“是不是糖挨人抢了？”

　　我一个劲儿的点头，我跳上沙发，一指窗下花园的那三个男孩，“就是他们。”

　　姐走到窗子前往花园看，“那不是赵兴平吗？”

　　“大坏蛋！”

　　这时姐回她的屋拿出一包糖来，拍到我的手上，说：“吃姐的！我现在就去教训他们。”于是姐就出了门，我拿着糖果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丝毫没有顾忌到姐那边的事情，那时毕竟还是太小，不懂事。手里只要攥着糖果就感到踏实。

　　晚饭时，有人敲门，这爷俩儿进门，孩儿他爹就跟我爸嚷嚷：“李明权，你瞅瞅你家闺女干的好事，给我儿子扔进水缸里呆了一下午，幸好里面没水，否则我儿子说不定都死了个屁的，我非跟你们家没完！”

　　这是姐姐从爸爸身后走出来说：“谁让她抢我弟弟糖！”

　　“李如娇，你给我闭嘴！进屋站着去，等我收拾你！”我把显然是发怒了，把远在一边幸灾乐祸的我都吓了一跳。然后爸爸给人家一个劲儿的道歉，他爷俩才勉强退去。

　　为此姐姐被罚站了一个晚上。

　　曾经的画面回想起来还是那么温馨，只是现在我再也见不到了。

　　等姐姐上了初中，她学习成绩下降，于是心思就不放在学习上，整天就跟那帮志趣相投的孩子们玩儿，荒废青春。到最后就干脆破罐破摔了。

　　她这个样子，不单是耽误她的前途，而且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爸爸天天忙着事业没时间照顾家里，妈妈可是为她操碎了心，每当我看见妈妈为姐姐的事情痛心落泪时，我也会暗生沮丧。

　　不知自多少次妈妈悲伤的泪水里，爸爸苦闷的表情上。我开始由打心底里的对姐姐产生反感，我不喜欢她的一切所作所为，对她我有的是怀怨却无法释放的痛楚和苦闷。

　　于是我尽量避免和她的接触，少和她说话，很少用正眼瞧她。她早已感觉到了我对她的淡漠，但仍时常找我帮忙。

　　她绝不会再省下哪怕一天的零花钱给买我糖吃。而且常常要冒着我不屑的目光，嬉皮笑脸的对我说：“姐最近手头紧，拿点钱，下个月一准儿还你，你姐你还信不过嘛！”

　　说实话，现在的你，我真的信不过。红红的票子往往都是一去不复返。

　　渐渐的我仿佛感到我们姐弟俩之间形成了一条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她的存在给我带来了许多本不该承受的压力。这是爸妈都不愿看到的。

　　在姐中考失利后，我妈愁上了火，最后终于托人把姐弄进了峦溪市二中，那是艺术学校。学习音乐、美术她也没有基础，比别人强的就是她的身高，初中毕业就171公分，所以就选择了民族舞。但我们家人心里明白，更包括我姐，艺术这条道不好走，尤其是舞蹈演员的路也不宽，更可怕的是对于一个不用功的人。我们没对她抱太大希望，她只要不惹事就行。

　　有一个夜里，妈来到我屋跟我诉说她的痛苦，说着说着泪水就止不住的躺下来。她含着泪，在灯下，眼睛上反射出来七彩的光，但仍掩盖不住从妈妈瞳孔中发出的那道灰色忧伤。

　　她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说：“曼曼，你妈命不好，咱家有个你姐这样的人就够我和你爸受的了，你得听妈话，给妈争口气！”

　　看着那无辜的表情、激动的泪水，我只有故作坚定的答应。

　　从那以后我就不叫她姐了，直接喊她的名字“李如娇”。而她也没什么意见，默认了这种称呼。可她还是叫我弟，从未改变。

　　我甚至以为我们的感情就这样彻彻底底的生疏了，然而不是。当她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仍本能的想尽最大努力帮助她，想和她肩并肩的面对痛苦。我甚至不知道我哪来的这种勇气，哪怕舍弃生命也要让姐好过。

　　姐，你感受到了吗？

作者有话说

　　希望大家支持